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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仙剑淫女传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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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风一般冲进石室。

    李逍遥虽是衣衫不整,毛发蓬乱,裤子后面还磨穿了一个大洞,模样十分可笑,可手中〃 越女剑〃 寒光凛凛,加之这一声大喝颇具威势,倒也吓了那蛇妖一跳。他怎知〃 灵儿〃 是哪路神仙?不过两次交欢都给人中途打断,实在可恼可恨。

    他望一望李逍遥,又转身看看林月如,心下颇为踌躇,不知是该先杀了这倒霉鬼呢?还是该以美人为重。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身后的林月如突然娇喝一声,身躯跃起,双足直向他脑后踹来。那蛇妖一呆,慌乱中疾忙挥臂格挡,只觉双腕剧痛彻骨,忍不住惨叫一声,滚落石床。李逍遥见机猛冲过去,挥剑砍向他项后。这一剑迅速无伦,那蛇妖余光瞥见寒芒耀目,忙不迭地翻身闪避,唰的一下,剑尖自肩头掠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蛇妖疼痛难忍,怒火大炽,一拳将林月如击倒,接着长尾甩出,卷向李逍遥双足。李逍遥疾窜而回,笑骂道:〃 王八蛋,来来来,来追老子啊!〃 那蛇妖怒极,身躯奋力弹起,一跃数丈,向着石门飞速游去。

    李逍遥闪在门后,见那蛇妖游近陷阱,不由得欣喜欲狂,拍手大笑道:〃 哈哈,大功告成!〃〃成〃 字出口,蓦地里身后刮起一阵香风,跟着背脊上钻心似的一阵剧痛,身躯晃了两晃,几乎摔倒。那蛇妖已冲近石门,这时突闻响动,情知有异,赶忙顿住身形。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 啊哟,有话好说嘛,快别动手。〃 声音娇柔悦耳,宛若银铃一般。

    李逍遥转身看去,见阿紫面露笑容,正缓缓缩手,显是才刚偷袭了自己一指。

    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喝道:〃 你干甚么?〃 猛地想起她是哑巴,怎么突然开口讲话?登时张口结舌,颤声说道:〃 你……你……〃 阿紫笑嘻嘻地道:〃 我……我……' 我' 甚么?你……你……你要倒大霉啦!〃 李逍遥隐隐觉出上了大当,忍不住又惊又怒,唰的一剑当胸刺去。阿紫身躯不动不摇,足尖一点,已然后退两丈,格格格地娇笑数声,隐入黑暗之中。李逍遥眼见她趋退自若,行动直如鬼魅,不禁心下骇然。刚要迈步追赶,背后风声凌厉,那蛇妖长尾横扫过来。他猝不及防,双足被卷个正着,扑通一声摔在地下。

    那蛇妖见石门开处,地下微露几处闪光,明白有人预先设下陷阱,当即长尾回收,将李逍遥提至面前。他肩头给李逍遥斩了一剑,血流如注,自然恨之入骨,一探手,死死扼住李逍遥的脖颈。李逍遥眼前金星乱冒,不由自主地吐出舌头。

    恍惚中见那蛇妖口中长信乱吐,探将过来,登时惊得魂飞魄散,暗道:〃 乖乖不得了,想不到这王八蛋居然喜欢这个调调。他那臭舌头倘若跟老子舌头相碰,那……那岂不恶心死人了?〃 当下打定主意,倘若受此侮辱,只好上吊自杀,决不偷生。

    那蛇妖双手扼住李逍遥脖子,松脱长尾,正欲将他摔向地下,忽听背后风响,来势奇猛。原来林月如给他一拳打倒,痛得几欲晕去,朦胧中见李逍遥被擒,赶忙一跃下床,双足凌空,连环踢出。噗噗两记,正中那蛇妖的背心。她情知生死成败都在此一举,是以倾尽了全力,那蛇妖虽有罡气护体,却全无防备,这一下痛彻心脾,震得满口牙齿都酸麻难当。

    那蛇妖痛嘶一声,回身向林月如怒视,突然之间背心一凉,一柄长剑透胸而出。那蛇妖一呆。〃 越女剑〃 何等锋利?李逍遥偷袭得手,顺势一带,嗤的一声,竟将他上身劈作两片。那蛇妖叫也未叫出一声,腹中鲜血狂喷,摔倒在地。

    李逍遥一跃而起,心中又惊又喜。见他手足兀自抽搐不休,当即上前在他背心踢了一脚,骂道:〃 王八蛋,你敢扼住老子脖颈?当真找死。啧啧,这下可不是给老子杀了?〃 那蛇妖的尸身给他踢得连滚几滚,这才仰面不动。李逍遥见他双目圆睁,面容扭曲,显得越加的狰狞可怖,心底暗暗打了个突。正要迈步跨过,突然眼前一亮,〃 咦〃 了一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物。

    那东西乃是一颗黄豆大的珠子,通体浑圆,晶莹剔透,泛着青蒙蒙的光华,好似浮了一层水雾,煞是好看。李逍遥将珠子举到眼前,只觉寒气扑面,〃 啊乞〃 一声,打了个喷嚏,心中奇怪:〃 这玩意儿打哪钻出来的?怎么瞧着有些像水灵珠?〃 林月如此时已胡乱穿好衣衫,正满面羞容地等他过来探问,无意间瞥见他手捧宝珠,脸上给珠光映得一片青绿,不由得奇道:〃 咦,那是甚么?〃 李逍遥摇摇头,回道:〃 不晓得……〃 才一启口,那珠子感应到阳气,突然〃 嗖〃 的一声脱手而飞,直钻入他口中。李逍遥大吃一惊,叫道:〃 啊哟!〃 赶忙探手入喉,想要挖它出来。但那珠子颇具灵性,宛如活物一般,甫一沾唇,立时顺喉而下,沉入腹中,哪里还挖得到?李逍遥想起先前掘设陷阱时并无所见,心知定是那蛇妖身上之物,只吓得面无人色,颤声说道:〃 这……这东西……它……它……〃 林月如惊道:〃 你吃下去啦?〃 李逍遥道:〃 不……不是的,是……是这鬼东西自己钻了进去。〃 林月如道:〃 那怎么办?不如……我们剖开肚子,将它取了出来?〃 李逍遥气得哭笑不得,心道:〃 他妈的,剖开了肚子,老子还会有命在?你怎不自己剖一下试试看?〃 说话间,只觉胸际似有一道奇冷无比的冰线正蜿蜒而下,就如三伏天吞了一块万载寒冰一般。林月如又拉着他手臂说了几句甚么,却全然不曾入耳。

    二人心神澹澹,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得洞穴深处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李逍遥浑身剧震,晓得必是阿紫去而复来,这女人来历不明,行迹堪疑,自己适才刺她一剑,却给她轻松闪过,武功端的深不可测。当下再顾不得怪珠入腹之事,慌忙拉起林月如,飞步窜入石室。他原想将石门推闭,以阻阿紫来势,可是手臂连连运力,石门却纹丝不动,只得作罢。当下向林月如打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从北侧的石门逃出洞去。

    林月如惊魂稍定,边跑边道:〃 阿弥陀佛,原来你还活着,真是老天保佑。

    刚才的啸声谁?难道洞里还有旁的蛇妖?〃 李逍遥道:〃 不是蛇妖,是……阿紫。

    〃 林月如奇道:〃 阿紫是谁?〃 李逍遥心想,这件事一时之间倒不容易解释清楚,于是一摆手道:〃 这个么……我们先躲一下,有甚么话待会儿再说。〃 林月如见他神色忸怩,顿时心中起疑,停步道:〃 等一等,你先说清楚阿紫是谁?〃 李逍遥晓得阿紫转眼便到,见她兀自缠夹不清,忍不住怒道:〃 他妈的,阿紫就是阿紫,有甚么好说?你再婆婆妈妈,罗里罗嗦,那臭鬼婆便杀过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轻盈的身影穿门而出。那人身形奇快,二人眼前一花,她竟已迫近十丈之内,直如鬼魅一般。

    林月如惊道:〃 咦,这人……〃 李逍遥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答话?一把拉起林月如,返身便跑。奔出不远,只见前方水声震天,雾气弥漫,竟来至先前所见那处温泉。林月如暗叫一声苦,原来出谷之路本在西北,二人慌不择路,反向谷中奔去。

    阿紫奔行何等迅捷?只这片刻便已追至身后。李逍遥听见背后风声,回剑刺去。阿紫左臂探出,夹手夺过长剑,跟着剑交右手,啪啪两声脆响,接连打了他两记耳光。李逍遥眼前金星乱冒,一交摔倒。林月如见情势危急,抢上来飞足踢她小腹。阿紫横剑下削,林月如倏地收足,身躯一顿,双掌平出,推向她两肋。

    阿紫〃 咦〃 了一声,笑道:〃 这女娃儿倒有些古怪。〃 手臂挥动,自左向右划了半个圈子,将她双腕一并抓住。林月如双臂奋力回夺,但觉对方五指有如一道铁箍,深陷入肉,哪里动得了分毫?她抬眼看去,见阿紫身形婀娜,脸上笑意盈盈,模样便似一位大户人家的美貌少奶奶,想不到武功居然如此神妙,不由得大吃一惊,问道:〃 你是何人?〃 阿紫冷笑道:〃 你们闯进我家,杀了我的巳郎,还敢问我?〃 窄袖轻拂,林月如只觉一股大力向上疾带,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直飞出三丈远近,重重摔在地下。她啊哟一声,双手撑地,待要爬起,两腿却如灌满了陈年老醋,酸得一丝力气也无。

    李逍遥颤声道:〃 你是……阿……阿……阿紫,我……我没得罪你啊。〃 阿紫摆摆头,向着他微微一笑,道:〃 是啊,我是阿紫。你闯进我家,杀了我的巳郎,还不算得罪我么?〃 说话之时身躯转动,罗裙轻摆,露出裙下毛茸茸的一条大尾。

    李逍遥耳中轰的一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这女人在洞中与自己春风一度,那是何等的风情万种?怎的居然是个狐狸精?听她话中之意,那蛇妖名唤' 巳郎' ,似乎便是她的丈夫。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苏州西北的大山深处,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同一只狐狸精胡天胡帝,过后又杀了她丈夫,凡此种种,真如做梦一般。可眼前这个女人就站在那里,裙下的大尾正款款轻摆,简直不容人不信。

    他心中惊愕已极,呆呆地望着阿紫,说不出话来。

    阿紫迈步走近,伸手自怀中摸出两张黄纸道符,问道:〃 这是甚么?〃 李逍遥定睛一看,正是酒剑仙所赠的〃 天师符〃 ,先前在石厅中抵挡群蛇用去一张,余下的这两张却不知怎的被她得了去。阿紫见他沉吟不答,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轻喝道:〃 你带着这个东西,还不是来跟我为难?〃 双掌一搓,劲力到处,道符顿时化为无数碎屑,片片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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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逍遥心道:〃 原来这狐狸精同蛇妖勾搭,在这里结为夫妻。怪不得她同我欢爱之际,总是躲来躲去,不肯让老子碰她屁股。过后去寻那蛇妖,又装模作样,教我走在前面,那自是道行未深,尾巴尚在,怕给我识破之故。唉,可惜我这笨蛋愚蠢透顶,居然丝毫未觉。〃 他越想越气,胸中恨意上涌,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他妈的,原来你是个骚狐狸,怪不得满身臭气!呸呸呸,我一时眼瞎,中了你的圈套,你要杀便杀,老子倘若皱一皱眉,不算英雄好汉。〃 阿紫冷笑道:〃 大英雄,我几时骗过你来?〃 李逍遥道:〃 你扮作哑巴哄我,又……又变成这副人样,那还不算骗人?可惜啊可惜,骚狐狸便是骚狐狸,就算披了一张人皮,狐狸尾巴总还是藏不住的。〃 阿紫道:〃 甚么哑巴不哑巴?我几时说过我是哑巴?你自己蠢头蠢脑,胡乱瞎猜,又怨得谁来?至于我这副模样,常言道:' 百岁之狐,起为美女。千年之雉,入海为蜃。' 我修炼百年,自然修成人身,那有甚么希奇?

    夏禹王的夫人涂山氏也是位狐女,这里叫做涂山,就是她的老家了。自古凡人都称我们狐仙作阿紫,你不晓得么?〃 李逍遥怒道:〃 我晓得你妈!你妈是我多年的相好,老子前世作孽,同这老婊子胡来,这才……哎哟,这才……生下你这……〃 一语未毕,突然脏腑一阵绞痛,忍不住双手掩腹,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自吞下那怪珠之后,便觉腹中微有不适,不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作起来。一时间翻江倒海,痛得额头上汗水滚滚而落,几乎连肠子也断作数百截,撑了片刻,终于慢慢软倒。

    阿紫不知就里,见他突作诡状,嘻嘻一笑,说道:〃 你干甚么?装死么?〃走过去伸足在他肩头一拨。李逍遥连滚数滚,仍是倒地不起。阿紫双眉轻挑,正待出声喝骂,见他已痛得手足抽搐,面无人色,那模样当真不似作伪。她心头一凛,猛地想起一事,厉声喝道:〃 你……你吃了他的内丹!是不是?〃 原来那珠子正是蛇妖的内丹。举凡修道之人,炼气有成,腹中皆有此物。李逍遥手捧内丹开口讲话,那内丹感应到阳气,竟荫错阳差地钻入他腹中。蛇妖炼修百年,全身真气都凝聚于此,这小小的一颗内丹端的是非同小可。李逍遥修习的蜀山派内功又是玄门正宗,内丹入腹,渐渐化入奇经八脉,陡然间功力增了何止十倍?不过他修为日短,内息尚弱,这时平白添了一道猛烈的真气进去,就如久病体虚之人突然吃下数碗鱼肉,肠胃自然禁受不起,是以才会痛苦异常。

    阿紫本是野狐成精,狐性狡狯,最为多疑,见李逍遥如此情状,晓得这家伙多半是误打误撞,服下了蛇妖内丹。可此事终究太过离奇,若非亲自验看,终归不能尽信。当下满心狐疑,运力在他腰间〃 命门穴〃 上踢了一脚。

    不想李逍遥体内真气充盈,流转不息,一遇外力,自然而然地便反激出去。

    只听〃 啊哟〃 一声,阿紫脸色苍白,连退了几步方才站定。她修炼日久,已成人形,体内经络穴道也与常人一般无二,这一下震得胸中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李逍遥此际腹痛渐消,头脑却依旧昏昏沉沉,这些事自是全然不知。他只觉浑身上下奇寒无比,体内真气有如万道冰川突然一齐崩塌消融,汇成了一股汹涌的洪水,在经络各处荡尘飞石,激扬来去,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收服。

    阿紫心下雪亮:这小子无疑是吞了内丹,那内丹修炼百载,效用通神,若不尽早剪除后患,日后必将制他不住。当即一声不响地抢上前去,挺剑便刺。李逍遥受了她一脚,头脑倒似清醒了许多,眼看这一剑避无可避,赶忙左掌上翻,伸指向剑身上弹去。铮的一声,阿紫手臂剧震,长剑脱手而飞。她反应极快,紧跟着斜跨半步,右掌平平推出。二人相距咫尺,这一掌端端正正击在李逍遥胸口。

    哪知此番得手,却较前次大为不同,只听〃 喀〃 的一声轻响,阿紫长声惨呼,臂骨登时从中折断。

    她又惊又怒,一个起落纵至林月如身边,张手抓住她颈后穴道。林月如全身动弹不得,大叫:〃 死狐狸,快些放手!〃 阿紫望了一眼李逍遥,厉声喝道:〃臭小子,大家一起死了罢!〃 手臂振处,将林月如推落崖下,身形疾跃而起。李逍遥眼见林月如落崖,不由得目眦欲裂,突然纵声长啸,一道白光破口飞出。

    阿紫人在半空,只觉喉间一凉,那白光穿颈而过,在头顶上打了两个盘旋,复又飞回李逍遥口中。她头也不回地奔出十余丈远,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望着李逍遥,脸上布满惊恐之色。

    李逍遥只道她又耍甚么诡计,赶忙深吸一口气,凝神戒备。阿紫张了张嘴,慢慢伸手扼住自己的颈子。两个人遥遥相对,僵持半晌,一行殷红的血痕自阿紫指间缓缓渗出。李逍遥一时之间不明所以,向后退了半步,却见阿紫惨然一笑,身躯晃了两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李逍遥又惊又喜,慢慢走上前去,见阿紫的头颅齐颈而断,颈中鲜血兀自流个不住,身子却已寂然不动。他侧过头想了一想,心下暗暗称奇:〃 这真是天大的怪事。这狐狸精好端端地,怎的突然就身首异处?莫非是兵解成仙不成?〃 正在百思不解,身后隐隐传来呼喊之声。

    李逍遥连声答应,攀上巨岩。见崖下峭壁如削,三丈处生着一株矮松,林月如手抓松枝悬在半空。

    李逍遥纵声叫道:〃 不要怕,我来救你。〃 见峭壁上实无落脚之处,当即脱下外裤,扯作十余块布条,结成绳索,慢慢垂下崖去,叫道:〃 抓住了!〃 林月如呆望脚下的万丈深谷,却不伸手。李逍遥奇道:〃 你干甚么?快快抓住绳子!

    〃 林月如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道:〃 李逍遥,我问你,今日我若跌死在这里,你会不会伤心难过?〃 李逍遥一怔,怒道:〃 开甚么玩笑?快抓住绳子!〃 林月如摇摇头,淡淡一笑,道:〃 不必了。你……你告诉我爹,就说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李逍遥忙道:〃 且慢!有话好说。你……你好端端地,干么要自己寻死?〃 林月如眼圈一红,并不接口。

    李逍遥看不清她脸色,急得抓耳挠腮,道:〃 是了,我晓得了。你给蛇妖欺负,也是……也是这个……迫不得已,我绝不会对旁人乱讲,你……〃 林月如呸了一声,红着脸道:〃 放……放屁!你胡说些甚么?〃 伸手抓住绳索,两臂交互扯动,慢慢升上崖顶。

    李逍遥先前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待见她将至崖边,怒气冲冲地一扯绳索。不料这一扯力道大得出奇,呼的一声,林月如身子腾空而起,落在石上。李逍遥抢上两步,一把抓住她手臂,喝道:〃 你……你疯了么?好端端地为甚么寻死?〃 林月如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 啊哟,好大的力气。我……嘻嘻,我骗你的,瞧你急得那样子,看来倒还有几分良心。〃 李逍遥气得几乎发狂,待要出手甩她一记耳光,见她面上犹带几分惊恐之色,想起几日来这丫头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这才勉强压下怒火,狠狠瞪了她一眼,纵身跃下大石。林月如暗暗吐了下舌头,乖乖跟在他身后,只觉心里面甜丝丝的:〃 别看这小贼平日里对我冷口冷面,其实全是装出来的。他见我寻死觅活,不也照样急得冒汗?〃 李逍遥回至阿紫尸前,默立良久,心中翻来覆去,颠倒不已,始终搞不懂她为何会在洞中出手相救。偶一抬头,见林月如正喜滋滋地望着自己,眼角、眉梢满是掩不住的喜色。李逍遥心头一颤:〃 听说狐狸精最爱骗人,阿紫救我,多半也非好意。这姓林的丫头虽不是狐狸精,可是偏偏喜欢捉弄老子。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苏州城外得罪了她。说来说去,我只不过耍了她一次,难道她竟要捉弄我一生才肯罢休?〃 时候近午,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李逍遥却不知怎的打了个寒噤,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第七章 破厄渡劫

    二人将阿紫的尸首推落崖下,返回室中,见床上赫然多了几样包裹、衣衫等物,都是先前遭遇群蛇时丢落在石厅中的,想是被阿紫无意间寻到,顺手带来此处。李逍遥换过衣裤,坐在床边呆呆发愣。他此番冒险闯入隐龙窟,为的是搜寻赵灵儿下落,哪知道辛苦一场,却无半点收获,不禁好生失望。

    正自闷闷不乐,忽听西首洞中隐隐传来几声轻响。那响声十分细微,相隔又远,常人决计难以察觉。但他如今得蛇丹之助,内力大增,耳力已远胜寻常武林好手,是以立知洞中有人蹑足潜行。他倾听片刻,发觉人数甚众,并且正朝着石室而来,心中一惊,拉起林月如藏到床后。林月如大感不安,紧紧挽住他手臂,却又不敢出声探问。

    静静地等了半晌,脚步声愈来愈近,已是清晰可闻。李逍遥听出足音轻捷,来者都是女子,不由更是奇怪:「才杀了蛇妖和狐狸精,怎的又冒出许多女妖来?难道这洞里的老鼠、臭虫、乌gui、螃蟹,大家他妈的一股脑儿都成了精么?」

    耳听得靴声杂沓,渐渐来到石门近前。不知是谁轻声哽咽道:「阿弥陀佛,总算……平安逃出来啦。」

    众女似乎也都松了口气,纷纷驻足,低声安慰那人。

    蓦地里一个尖细的声音颤声说道:「是……是谁?谁在碰我的脚?」

    洞中立时一静。只听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那女子俯身向地下四处搜摸。众女俱都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倾听动静。过了片刻,猛地响起一声骇人的尖叫:「啊,这里有人!」

    洞穴之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众女本就提心吊胆,深恐里面藏着甚么可怕的妖怪,此刻给这叫声一吓,登时变作一群炸了窝的蜂子,争先恐后向洞内逃去。岩壁回音,将众女的叫声放大了数倍,听着就如数百人同时被恶鬼附身了一般。

    李逍遥和林月如初时也吓了一跳,待惊讶过后,却又同时醒悟过来:「啊哟,原来那女人碰到了门后的蛇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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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对,不禁哑然失笑。林月如捅捅李逍遥,小声说道:「这些女子听着年纪不大,莫非都是被蛇妖捉来的少女?等会儿你过去问问,看有没有晓慧妹妹。」

    众女惊恐万状,奔突号叫了好一阵子,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一个粗重的女声道:「大家不要吵!小青妹子,快拿火把过来。」

    火光晃动,有人燃着了火把。

    只听一人惊呼道:「啊哟,这不是那条恶蛇么?怎的给人杀死在这里?可……可真吓死人了。」

    众女见到门前的蛇尸,都不禁大为惊讶。有人小声埋怨道:「都怪翠翠大惊小怪。我先前还在想,大家手牵着手,走得好好的,怎会有人故意碰你?果然是虚惊一场。」

    那粗重的女声又道:「好了,好了。既是没有妖怪,那就不用害怕,大家先出去再说。」

    二人从石床后探头望去,见洞中鱼贯走出十余名少女,当先一女身高体胖,个头足有七尺开外,相貌极其雄壮,想必就是那粗声粗气的女子了。这胖女似乎年纪稍长,众女进到室中,一个个都围拢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个不休。

    那胖女挥了挥手,大声道:「姐妹们,两只臭妖怪欺侮了咱们这么久,如今终于给人杀死,总算是老天有眼,替咱们出了口恶气。不过晓慧妹子,这里怎不见那狐狸精的尸首?莫非是你看花了眼?

    二人听她叫出「晓慧」这名字,心中均是一动。人群中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女道:「阿霞姐,我亲眼看见那大侠手提宝剑追杀狐狸精,直追到谷中温泉附近,这才将她杀死,怎会是眼花?」

    那阿霞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不知你说的大侠去了哪里?咱们姐妹真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李逍遥听见二人连称自己作「大侠」,虽明知自己是给阿紫追杀,而非追敌,仍忍不住心花怒放:「啊哟,这小妞年纪轻轻,想不到真有几分眼光。」

    长身而起,笑道:「我在这里!」

    众女不料这石床后面竟藏得有人,尽皆吓了一跳,见这人身手敏捷,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似乎真是武林中人,只不过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却说甚么也跟「大侠」二字扯不上半点干系。那叫做晓慧的少女一怔之下,认出了李逍遥,喜得欢声大叫:「啊,是你!阿霞姐,他……他就是杀死两个妖怪的大侠了!」

    众女在洞中囚禁得久了,猛地见到男子,都不禁有些害羞。阿霞胆气甚壮,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李逍遥跟前,瓮声瓮气地道:「原来就是大侠救了我们,阿霞替姐妹们多谢你啦。」

    李逍遥暗自吐了下舌头,连连摆手,要她不必客气。

    这时林月如也现身出来,上前同晓慧相认,得知她果然便是张老汉的孙女,很是高兴。张晓慧听说爷爷还活着,却为救自己弃家上山,心中悲喜交集,拉着林月如流下泪来。当下林月如安慰了她几句,见众女一个个蓬头垢面,想是多日不曾洗澡换衣,便领着她们到谷中温泉梳洗沐浴。李逍遥去林中打了些山鸡、野兔回来,众人饱餐一顿,相随下山而去。

    这十余名少女除张晓慧外,都是涂山西北一带的村女,相貌粗蠢,村气十足,不但麻皮、长面者甚多,便是龅牙、秃头的亦在不少。李逍遥见众女姿色都是平生仅见,一个个有如秋月春花,各擅胜场,不禁啧啧称奇,打从心底里佩服那蛇妖眼光独到,与众不同。

    这日行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向晚,众人在一处山坳里宿下。李逍遥安顿好众女,信步登上一座小丘。此际暮霞层叠,残照满山,将大半个天空染得殷红如血,一派旖旎动人的暮春气象。但他心中挂念赵灵儿,愁思难舒,虽然美景当前,却也提不起甚么兴致。怔怔地站了半晌,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林月如快步走了过来。

    李逍遥只向她一瞥,缓缓转过头去,并不说话。林月如知他在为赵灵儿的事郁郁不快,心中也是左右为难:「我虽在谷中见过赵姑娘,可又怎好对这呆瓜明言?瞧他的样子,如今似乎还蒙在鼓里,若晓得自己的表妹原来是……是……唉,我真傻,此事太过离奇,纵然说给人听,又有谁会信了?」

    上前拉住李逍遥的手,柔声说道:「我看这里找不见灵儿妹子倒是好事,或者她当日因故自行离去,并未给蛇妖捉走,也是有的。好了,好了,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必瞎操心?如今的麻烦倒是这些女孩儿,不如将她们平安送到家里,顺便再打听灵儿妹子的消息。你看怎样?」

    李逍遥点点头,看着她道:「这几日来……可委屈了你啦。」

    林月如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二人并肩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细细述起洞中所遇,均觉犹有余悸。林月如想到他误吞蛇丹之事,问道:「今早你在洞中到底吃下了甚么?将我吓得半死。不过现下你的功力大增,我想会不会同这鬼东西有些关系?」

    李逍遥摇头苦笑道:「我怎会晓得?」

    林月如向他瞪视半晌,蓦地跳起身来,娇声喝道:「呸!我明白啦,原来你这泼猴竟背着我偷偷吃了人参果!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李逍遥一怔,笑道:「不错,这样的好东西,我怎能一人独吞?来,来,来,八戒,我这里还留了一个给你,快趁早吃了罢。」

    俯身从地下拾起一枚石子,作势送向她嘴边。林月如笑吟吟地看着,突然柳眉倒竖,拉过他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李逍遥「啊哟」一声,痛得缩手不迭,手背上却已留下两枚深深的赤痕。林月如拍手大笑,远远地逃了开去。

    接连行了两日,这日下到一座山谷,忽听前方水声訇訇,震耳欲聋。极目望去,只见对面峭壁上一道洪流倾泻而下,宛如一匹极长极阔的白练悬在半山,挟着滚滚雪浪,落入万丈深潭之中。众人皆未见过如此惊人的水势,不禁看得呆了。

    阿霞面露喜色,遥指那瀑布拍手叫道:「啊,从前爹爹带我来过这里。这水直通山下,不就是我们村前的那条白河了?」

    涂山西北村庄众多,大都散布在白河两岸,众女听说此处便是白河源头,晓得家乡已近,无不欢呼雀跃,喜极而泣。李逍遥和林月如心头一阵轻松,相携爬上高冈,向下眺望,只见远方群山巍巍,脚下是一片平原。长河如带,静静地向着西北蜿蜒流去。

    到得山下,林月如取出身上银两,分送诸女,又给了一户农家二十两银子,请他们绕道将张晓慧送去苏州。众女感激不尽,洒泪相别。

    二人连日来跋涉甚苦,身心俱疲,在村中盘桓了两日,见打听不到赵灵儿的消息,这才沿河向北行去。时近初夏,白河两岸夭桃似火,杨柳如烟,景致美不胜收。二人边走边看,来到河东的一处村中。那村子里人家众多,房舍相连,可是在街巷中行了许久,竟不曾遇到一人。

    李逍遥信步来到一户人家院外,大声呼叫,等了半晌,亦无人应答。二人面面相觑,正自有些奇怪,忽听前面不远处人声嘈杂,似乎出了甚么事情。

    走到近处,只见一所大屋前聚了数十名男女,有的手持粪叉,有的肩抗铁耙,正在大叫大嚷:「姓骆的,就这样吞了我们的米么?快快还了出来!」

    林月如见人群外站着一名村妇,右手挽了一个小童,当下走过去问道:「大嫂,你们在这里干么?」

    那村妇气忿忿地道:「啊,你这妹子是外乡来的,正好替我们评评这个理。我们这村向北不远便是黑水镇,几月前突然闹起了尸妖。这米行的骆员外不晓得怎么早早得到消息,将附近村中的糯米都低价收了去,如今僵尸闹得正凶,大伙儿都等着糯米派用场,他却趁机将米价加到十贯钱一升。眼下青黄不接,田里的稻谷还未收上来,大伙儿手中哪有余钱?难道眼看给僵尸困死在这里?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

    原来此村地属松江府管界,因在白河上游,故此名唤白河村。数月之前,村北的黑水镇上突然冒出无数僵尸,只几个月工夫便被搞得人烟断绝,成了一座空城。白河村三面环水,出行不便,距黑水镇又只几十里路程,群尸不断前来侵扰,是以颇受其苦。乡下传说,糯米最能辟除尸毒、克制僵尸,这骆氏米行的东家精明过人,先将远近的糯米收买一空,这时再趁机抬高米价,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

    众乡民给僵尸害得苦了,又实在无钱买米,忍无可忍,聚在这里闹起事来。

    正说话间,米行大门「呀」的一声开了,走出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四十多岁年纪,身形微胖,白净面皮,神色极是骄横。那人喝道:「你们这班混帐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到这里来撒野?」

    人群之中静了一静,几名村汉越众而出,大声道:「那也是给你逼的。你骆员外吃人不吐骨头,吞了我们的米,左右活不下去,不如大家一起拼命!」

    众人齐声鼓噪,都道:「对,今日若不肯交出米来,我们索性动手抢他妈的!」

    那骆员外大叫:「这帮穷骨头,反了!反了!」

    身后一名管家模样的人递了个眼色,一名护院武师抢入人群,众人眼前一花,已有数名村汉给他飞掷了出去,跌得头破血流。

    众村妇见状连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两名村汉举起手中粪叉,向那护院当头叉落。那护院伸臂一格,两柄粪叉横飞而出,跟着双拳齐施,「砰」的一声,两村汉应声摔出老远,挣扎着爬不起身。骆员外喜得眉花眼笑,拍手叫道:「好,好!给我狠狠地打!」

    那护院展开步法,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拳打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林月如眼见这姓骆的为富不仁,心中早有忿忿之意,此刻又见他指使手下殴打乡民,更是怒不可遏,冲过去向那护院便是一掌。那护院听见背后风声劲疾,「咦」的一声,闪身避开,刚待回拳还击,不想迎面突又飞来一脚。这一脚来势奇快,「乓」的一声,正中面门。那护院眼前一黑,尚未看清来人的模样,身子便已飞出七八步远,摔了个仰面朝天。

    骆员外大怒,指着林月如叫骂道:「混蛋,哪来的刁蛮丫头?竟敢出手伤人?」

    林月如也不答话,纵跃直前,左掌虚晃,右臂疾探而出,抓向他颈后。这一下手法甚是巧妙,骆员外万难闪避,只觉衣领一紧,已被她牢牢抓住。林月如将他提起老高,再重重向地下一掼,冷笑道:「姑娘是专为惹事来的,你待怎样?」

    拇指暗运内劲,真气直透入他穴道数分。骆员外痛得浑身乱颤,杀猪一般大叫起来。

    众护院齐声吆喝,可是投鼠忌器,一时都不敢上前。那管家虽手无缚鸡之力,眼光总还是有几分的,见林月如出手便重伤一名护院,晓得她定不是好相与,赶忙一拱手,笑道:「好身手。敢问姑娘是这些人请来的帮手么?」

    林月如道:「甚么帮手帮脚?这些人我不认得。不过姑娘生平最恨胖子,这家伙胖得令人生厌,我一见便心中有气,不揍上一顿怎么成?怎样,你可是不服气吗?」

    那管家吓了一跳,赔笑道:「姑娘说笑了。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家员外敬老爱邻,一向待乡亲们最和气不过,只因今日大家闹得实在不成话,这才……这才不得不命人略施薄惩,以致触怒了姑娘。请姑娘高抬贵手,先放过我家员外,一切有话好说。」

    林月如怒气难消,哪肯放手?李逍遥因人生地疏,又未弄清事情的原委,故不愿多惹是非,暗暗向林月如使了个眼色。林月如放开骆员外,喝道:「你这胖子再敢动这些人一根手指,姑娘便放火烧了你的狗窝!」

    骆员外给她拿住了颈子提来提去,就如小孩子遭大人戏弄一般,只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回多半要脑袋搬家。现下总算捡回一条命,哪里还敢分辩?灰溜溜地进屋去了。那管家定了定神,对众人道:「列位乡亲,如今尸妖肆虐,米价飞涨,那也是情势所迫,没有办法的事。哪位想要买米,我们骆氏米行随时恭候,旁的事就恕难奉陪了。」

    一拱手,也跟着退入屋中。

    众乡民积愤难消,谢过林月如相救之恩,纷纷破口大骂起来。李逍遥在一旁听了几句,土音佶屈,也听不大懂,只晓得大家不知为何,突然都对骆员外生出了钦敬之意,很愿意同骆家的上代先人多多亲近亲近。

    李逍遥上前拉住一名村汉,向他打听赵灵儿的消息。那人说道:「前日听说村西头的王六子上山砍柴,救了一个美貌大姑娘回来,如今正在韩医仙家中养病,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李逍遥闻言一喜,忙问那姑娘的相貌年纪,那人却瞪着眼答不出。李逍遥又请教韩医仙是何许人,那人道:「韩老爹是这村的大夫,手段高妙,心地又好,故此大伙儿送了他老人家一个『医仙』的绰号。」

    当下二人问明了韩家所在,便即动身前往。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出不远,果然来到一所小院。那院子不大,红花夹道,绿柳为墙,门前一株大银杏树,生得枝柯繁茂,童童如盖。二人进得院来,只见一个少年蹲在厢房外煽火煎药,两只红泥药炉燃得正旺,院子里紫烟腾腾,药香扑鼻。

    李逍遥上前询问,得知韩医仙在家,当即谢过那少年,迈步进了客堂。

    堂上陈设甚为俭朴,只摆着一桌数椅,再没旁的物件。桌边二人正在伏案交谈,听见脚步声响,一齐抬起头来。左首那老者对门而坐,约莫五十余岁年纪,手持一簿书卷,身边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

    李逍遥见那老者虽是一身布衣,但相貌清奇,气度不俗,赶忙行了一礼,道:「老伯就是人称『医仙』的韩前辈了?晚辈李逍遥,刚从苏州来到此地,这是我妹子月如,跟前辈见礼。」

    林月如也跟着上前行礼。

    那老者起身迎上,道:「不敢,老朽正是姓韩。」

    向那少女道:「梦慈,替两位客人倒茶。」

    那少女脆声答应,笑着跑出门去。

    二人放下行李,分别落座。那少女奉过清茶,就在韩医仙身后站了,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看李逍遥,又看看林月如,显得很是好奇。

    略略寒暄了几句,韩医仙微笑问道:「两位远来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李逍遥道:「晚辈本是余杭人氏,和一位表妹同住在苏州亲戚家中。前些日子出了桩奇事,我那表妹无缘无故地不见了踪影。适才听村人说起,前辈曾救下一位染病的姑娘,不晓得是不是我那妹子,所以过来瞧瞧。」

    韩医仙「啊」了一声,道:「不错,确有此事。那小姑娘给人送来之时,早已神智胡涂,如今正在后院客房中静养。梦慈,你领两位过去看看。」

    伸手指指那少女,对李逍遥道:「这是小女梦慈,就请随她前去罢。」

    韩梦慈引着二人来到后院,推门进入一间厢房。房间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凭窗摆了一张竹榻,纱帐低垂,隐约可见里面睡着一人。韩梦慈走至榻前,揭起纱帐,低声说道:「就是这位姐姐。爹爹已喂她服过护命丹药,这会儿睡得正香,两位请轻声些。」

    二人上前一看,只见床上那少女仰面而卧,满头乌发垂在枕边,正是遍寻不见的赵灵儿,不禁又惊又喜。她此际面白如纸,双目紧闭,眼角隐隐有两道泪痕,容色颇为憔悴。李逍遥看得心痛,轻声唤道:「灵儿,灵儿……」

    韩梦慈吐了吐舌头,摆手示意他不要吵,放下帐帷。三人轻手轻脚出了厢房,回至客堂。

    韩医仙正在堂上相候,听说那病中少女确是李逍遥所寻之人,眉头一皱,拿起手边的一页纸方,说道:「小兄弟,实不相瞒,令妹所患之症颇奇,老夫虽行医半生,也是从所未见。适才你二人来前,我正同小女反复斟酌,好不容易才拟了一副『六神丹』的方子在此。不过方子虽有了,这其中的几味药么,还要同你一起参详参详。」

    李逍遥见这老头居然不耻下问,要同自己商量甚么药方的事,颇有些受宠若惊,说道:「前辈恩同再造,真不知如何报答。不过晚辈大字不识,医术甚么的就更加不懂,怕是……怕是帮不上甚么忙。」

    老大不好意思地探过头去,见纸上密密麻麻地列着数十种药名,看来看去,也未看出有何名堂。

    韩医仙一面伸手在纸上点划,一面慢条斯理地道:「令妹脉相紊乱,病势颇凶,若想留住她这条性命,须先用烈药猛药,而后再慢慢调理将养。你来看,这张方子所列极多,前面几味倒还罢了,末后的六味药引效用奇验,最为要紧,一样也缺少不得。」

    李逍遥目光随着他指尖游动,结结巴巴地读道:「……千年野山参……天山雪莲子……人形何首乌……百岁银杏子……活取鲜鹿茸……金色鲤鱼肝……」

    他于医药之道本就毫无所知,这几样东西别说一见,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读罢不禁抬头望向韩医仙,脸色一片茫然。

    林月如在旁插话道:「啧啧,听都从未听过,却到哪里去找?」

    韩医仙道:「两位莫急。你们进来时可曾留意老夫院外的银杏树么?那树已过百岁,每秋均会下果无算,这百岁银杏子我家中所藏甚多,咱们倒不必发愁。至于鹿茸和鱼肝,鄙村四面山泽广布,有一位姓孙的渔户同一位姓陈的猎户,都是老夫至交好友,若请他们相帮,两样药引亦不难致。而今目下,最令人头痛的便是其余三样。听说本村骆员外府上藏有天山雪莲子和成形首乌,但这人生来气量褊狭,又吝啬至极,想要向他讨取,只恐是难于登天。而那千年人参产自高丽,同此地相去万里,唉,老夫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李逍遥听他说到「高丽」二字,心中一动,道:「这千年人参么,碰巧晚辈倒有一支。」

    打开包袱,取出一只锦盒,递给韩医仙道:「这是晚辈同村一位洪大夫送的,说是高丽国的千年野参,不知是真是假,请前辈过目。」

    韩医仙半信半疑,「哦」了一声,拆开锦盒,见盒中是一条尺把长的老参,当即伸手拿起,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赞道:「好,好!此参纹路深刻,头足俱全,更兼香气醇厚,真是一件无价之宝。」

    林月如一向视李逍遥为穷鬼,如何想得到他身上竟有如此贵重之物?不禁双目圆睁,奇道:「咦,从前还真是小瞧你这土包子了。」

    眼珠一转,对韩医仙道:「韩老伯,四样药引既都有了着落,那雪莲子同何首乌就包在我身上罢。明天一早,烦劳你老人家为灵儿妹子配药。」

    三人闻言大惊,不知她有何妙计,竟能凑齐药引,都齐齐转头向她瞪视。只见林月如面色得意之中带了三分诡异,扑哧一笑,挽起韩梦慈出门去了。

    (。。)

    这白河村依山傍水,捕得野鹿、金鲤并非难事。傍晚时李逍遥携着鹿茸和鱼肝兴冲冲回来,见林月如正在灶头帮韩梦慈烧火做饭,当即走过去问她:「药引可曾弄到手了?」

    林月如双颊被火焰烤得微微发红,笑吟吟地望着李逍遥,却不答话。韩梦慈扭头看见李逍遥,道:「啊哟,是李大哥回来了。」

    扬声冲屋内叫道:「爹,开饭啦!」

    吃过晚饭,众人齐到赵灵儿房中探看,见她仍睡着未醒,都甚为担心。那煎药的小徒弟阿宝替二人收拾出两间客房,大家各自安歇。李逍遥瞑目行了几遍功,醒来时窗外月辉竟天,照得四下一片雪亮。他练功后了无倦意,思潮起伏,不觉披衣踱到院中。

    忽听身后房门轻响,林月如快步走了出来。李逍遥见她一身劲装,黑巾蒙面,不由得微微一怔,低声问道:「月如,你干甚么?」

    林月如被他撞见,也吃了一惊,脱口道:「你管我?我……我出去转转。」

    李逍遥道:「黑灯瞎火,有甚么好转的?」

    猛然间醒悟过来,大声道:「啊,等一等,我和你一同去。」

    林月如被他识破了意图,格格一笑,道:「算了罢,杀鸡焉用宰牛刀?你给我乖乖地等在这里,本大侠去去就回。」

    招了招手,飞身跃起。只听屋顶上瓦片轻响,霎时间去得远了。

    李逍遥晓得她定是往骆府盗药,那骆家的护院均极草包,功夫较她差得甚远,料想不致出甚么岔子,也就放心未追。在院中呆立了片刻,回房睡下。次日天还未亮,听见窗外有人说话,赶忙穿衣走出。只见阿宝正蹲在树下煎药,林月如同韩梦慈在一旁看着,不时交头接耳,小声嘀咕几句。

    须臾药已煎妥,林月如手捧药碗,众人一齐来到赵灵儿房中。韩医仙命韩梦慈将赵灵儿扶起,看着林月如喂她服下药去。过了片刻,赵灵儿低低呻吟了几声,慢慢睁开双眼。众人见状,都长出了一口气。李逍遥凑到她面前轻声说道:「灵儿,你……你可算是醒了。这些天当真把大伙儿吓得要死。」

    赵灵儿眼珠微微转动,叫了一声「逍遥哥」,见林月如和两位陌生之人围在身边,不禁有些害羞。此情此景,众人均觉不便久待,各自安慰了几句,退出房去。李逍遥坐在床头,拉着赵灵儿的手说了会儿话,问到失散的情由,赵灵儿面现潮红,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李逍遥大觉意外,盯着她问道:「灵儿,你是不是有甚么事情瞒着逍遥哥?怎的几日不见,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赵灵儿连连摇头,急得眼圈也红了。李逍遥只好岔开话头,说了几日来的一些经历。赵灵儿心不在焉地听着,过了一会儿,道:「逍遥哥,我问你一句话。倘若我……我……我不是……那个,你……会不会嫌弃我了?」

    李逍遥听得满头雾水,道:「甚么?」

    赵灵儿神色怔忡,却又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

    李逍遥闷闷不乐,起身说道:「你身子还未大好,再多睡一会儿,我先出去了。此间主人韩老伯医术甚高,你只管安心养病,不必多想。」

    赵灵儿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闭上眼。李逍遥默默在床前站了片刻,见她呼吸匀净,睡态安详,睫毛不时抖动几下,也不晓得是否已睡着。转身走开几步,忽听身后赵灵儿说道:「逍遥哥,我……我也觉几日不见,你似乎变了许多呢……」

    李逍遥回头一看,见她将半张脸都缩入被中,只露出两眼一霎一霎,调皮地望着自己。当下微微一笑,推开房门,听见她隔着被子闷声闷气地道:「……嘻嘻,你这样一本正经,变得好像师父她老人家一样……」

    来到前院,林月如正撅着嘴在空地上踱来踱去,见他走近,满面不快地道:「老和尚,念完你的《三字经》啦?有甚么好听的话要说得这么久?自是不能说给我这外人听了?」

    李逍遥心中郁郁,瞪了她一眼,也不理睬,自到客堂同韩医仙说话去了。

    坐了不大工夫,忽听得院子里林月如大声嚷嚷,不知在跟谁发脾气。韩梦慈笑嘻嘻地走进来道:「李大哥,外面有人闹事,林姐姐请你过去看看。」

    李逍遥和韩医仙一惊而起,问道:「是甚么人?」

    韩梦慈一把拉住韩医仙,将他按倒在椅中,笑道:「爹,你别管。今天无论来的甚么人,我都不许你老人家走出这里一步。」

    二人对望了一眼,见她神色间并不惊慌,反倒微露幸灾乐祸之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逍遥满腹狐疑地出了客堂,见林月如正两手叉腰,冲着院外一人大声喝道:「我不是说过了?韩老伯忙得脚不着地,燕窝鱼翅也没空吃,哪有闲心吃甚么烂饼?你再不快走,我可要不客气了!」

    李逍遥更觉奇怪:「这人是谁?怎么一大早邀人吃饼?岂不教人笑掉了大牙?」

    慢慢走上前去,见那人一身短衣,头戴毡帽,满脸气急败坏的神情,自己却并不认得。

    林月如看见李逍遥,抬高声音道:「你瞧,这家伙说他是骆府的家人,硬要韩老伯跟他过去吃饼,这不是胡闹得紧?我对他说,韩老伯忙着替人看病,哪有兴致吃甚么油条、大饼?他却磨磨蹭蹭,死赖着不肯走。你说气人不气人?」

    她说话之时掉转了身躯,故意将脊背冲着那人,不教他看清自己的脸色,面上却满带笑容,向着李逍遥不停眨眼示意。

    李逍遥登时心照,连连点头,对那人道:「我这妹子说得不错,韩老伯现下确是没空,你家员外若诚心请客,那么改日再来,有何不可?」

    那人急得顿足捶胸,拍腿叫道:「我的个娘!小人少说也讲了七八十遍,这位大姑娘怎么总听不明白?哪里是吃他娘的饼哟,是替我家老爷和五姨奶奶治病!」

    李逍遥闻言哈哈大笑,原来这人缺了两颗门牙,是以开口见光,讲话漏风,那「治病」二字由他嘴里说出,倒真有几分像是「吃饼」。

    林月如「呸」的一声,愠形于色道:「这混蛋方才明明在说『吃饼』,怎么这会儿却改口『治病』?我看一定是故意捣乱。去,去,去,趁早给我滚得远远地,免得自讨苦吃!」

    那人给她骂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怒从心起,本想动手教训教训这刁蛮丫头,但见她如此凶横,自己八成不是对手,欲待硬闯进去,又给二人阻住了院门,只气得抓耳挠腮,几乎哭出声来。林月如不为所动,只是一脸不耐烦地大声喝骂,教他快滚,到后来仿佛有几分打人的意思。那人见势不妙,吓得落荒而逃。

    李逍遥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待那人去后,低声问道:「姓骆的昨天还好好的,一夜之间怎会得了急病?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月如笑道:「胡说八道。你这家伙心思龌龊,最会冤枉好人。待会儿拉你到县衙门去,重打四十大板!」

    两个人站在门前说说笑笑,过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只听远处喧声大作,四名轿夫抬着一乘软轿匆匆而来,后面乱哄哄地跟着一大群男女,都是些看热闹的乡民。小路坑洼不平,极为难行,昨日见过的那骆府管家在前大声吆喝,驱赶挡路的闲人。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吵嚷,径直来到韩家院前。

    须臾轿子停稳,那管家从轿中扶出一人,正是骆员外。他身披一件宝蓝色缎袍,头顶簇新的帽子,打扮得很是光鲜体面,只不过此刻一张胖脸给人揍得半青半肿,神色愁苦,瞧着便减了七八分的威风。李逍遥看在眼里,既觉奇怪,又感好笑。那管家招手唤过一名轿夫,命他蹲身躬腰,慢慢将骆员外扶上他肩头。骆员外全身无力,手脚软软地垂在那轿夫身侧,口中还在不停哼哼,便如抽了筋的野狗一般。

    几名小童见状十分好奇,围着三人拍手打转,嘻嘻哈哈地唱道:「推车哥,磨车郎,打发哥哥上学堂。

    哥哥学了三年书,一考考个秀才郎。

    先拜爹,后拜娘,再拜拜进老婆房。

    金打锁匙开银箱,老婆房里一片光……」

    骆员外气得浑身发抖,骂道:「你们这群混帐王八蛋,都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将这几个小鬼赶开!」

    一名轿夫应声喝道:「去,去,去,他妈的臭小鬼,有甚么好看?你当老爷坐轿子便是中状元、娶新娘吗?要看回家看去,你娘招了一大群和尚在家,她房里才是一片光!」

    张开大手,便来轰撵众儿。那几名小童年纪虽小,偏生手脚灵便,在众人身旁钻来钻去,左躲右闪,只是不给他抓到。可叹那轿夫忠字当头,只顾得奋勇追敌,浑没提防陷阱,不留神一脚踏在泥坑之中,跌得个四仰八叉,爬起来裤裆上沾了好大一片黄泥,远远看去,同一泡狗屎倒也相差仿佛。

    众人瞧着有趣,都笑作一团。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几声吆喝传来,又是一乘轿子停在院前。两名丫鬟上前揭开轿帘,轿中婷婷袅袅走下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绿绸绣花的裙袄,体态婀娜,一步三摇,脑袋上包着一块大红手帕,将头面遮得严严实实,打扮得宛若新嫁娇娘,却看不出相貌如何。

    李逍遥见她这等模样,心下暗暗喝一声彩:「姓骆的艳福不浅,这娘们一定是五姨太了,瞧身段果然生得风流无比。」

    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骆员外,原来今日是府上大喜的日子?怪不得一大早喜鹊便叫个不停。恭喜,恭喜。这位想是你老人家新娶的姨娘了?怎的拜天地却拜到我家来了?」

    骆员外一愣,怒道:「放屁!放屁!你……啊哟,你这混蛋才拜……拜他娘的天地!」

    盛怒之下,抬手便打,却忘了这会儿身子正不大方便,肩头才动,已痛得龇牙咧嘴,大叫出来。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

    闹了半日,骆家诸人好不容易才赶开众人,进到客堂之中。韩医仙问过情由,看了看骆员外的病状,沉吟道:「员外身上并无恶疾,看样子倒像被人封住了穴道。奇怪,奇怪。」

    骆家人早知他是遭人点穴,听了韩医仙的话,倒并不如何惊讶。那管家安慰骆员外道:「员外请放宽心,韩老先生医术通玄,这区区几处穴道被点,他老人家自是手到而解,不在话下。」

    韩医仙摇头不语,命人扶过五姨太,伸手取下她头上锦帕,不由得又是一怔。

    原来这五姨太生得杏眼桃腮,肤白如玉,确是一位大大的美人,但不知为何竟嘴歪眼斜,扮出一副古怪之相,加之满头青丝大半都给人剃了去,面上又涂着两团淡淡的黑墨,是以显得滑稽异常,可笑无比。韩医仙捻须微笑,凝神看去,见那两团墨迹形状奇特,似猪而尾长,似犬而体胖,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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