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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中文网 -> 玄幻魔法 ->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

正文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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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身上

    穿着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那人便去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

    了几句话。只见管营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武松

    道:“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

    “这厮是途中得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

    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将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

    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乾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

    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你这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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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管害热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

    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三四个军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单身房

    里。众囚徒都来问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识书信与管营麽?”武松道:“并不

    曾有。”众囚徒道:“若没时,寄下这顿棒,不是好意,晚间必然来结果你。”

    武松道:“还是怎地来结果我?”众囚徒道:“他到晚把两碗乾黄仓米饭来与

    你吃了,趁饱带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着藁荐卷了你,塞了你七窍,颠

    倒竖在壁边,不消半个更次便结果了你性命,这个唤做 ‘盆吊’。”武松道:

    “再有怎地安排我?”众人道:“再有一样,也是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

    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这个唤 ‘土

    布袋’。”武松又问道:“还有甚麽法度害我?”众人道:“只是这两件怕人些,

    其馀的也不打紧。”众人说犹未了,只见一个军人托着一个盒子入来,问道:

    “那个是新配来的武都头?”武松答道:“我便是!有甚麽话说?”那人答

    道:“管营叫送点心在这里。”武松看时,一大镟酒,一盘肉,一盘子面,又

    是一大碗汁。武松寻思道:“敢是把这些点心与我吃了却来对付我?……我

    且落得吃了,却再理会!”武松把那镟酒来一饮而尽;把肉和面都吃尽了。

    那人收拾家火回去了。武松坐在房里寻思,自己冷笑道:“看他怎地来对付

    我!”看看天色晚来,只见头先那个人又顶一个盒子入来。武松问道:“你又

    来怎地?”那人道:“叫送晚饭在这里。”摆下几般菜蔬,又是一大镟酒,一

    大盘煎肉,一碗鱼羹,一大碗饭。武松见了,暗暗自忖道:“吃了这顿饭食,

    必然来结果我。……且由他!便死也做个饱鬼!落得吃了,却再计较!”那

    人等武松吃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时,那个人又和一个汉子两个来,一个提着浴桶,一个提一大桶

    汤,来看着武松道:“请都头洗浴。”武松想道:“不要等我洗浴了来下

    手?……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那两个汉子安排倾下汤,武松跳在

    浴桶里面洗了一回,随即送过浴裙手巾,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一个自把

    残汤倾了,提了浴桶去。一个便把藤簟纱帐将来挂起,铺了藤簟,放个凉枕,

    叫了安置,也回去了。

    武松把门关上,拴了,自在里面思想道:“这个是甚麽意思?……随他

    便了!且看如何!”放倒头便自睡了。一夜无事。

    天明起来,才开得房门,只见夜来那个人提着桶洗面水进来,教武松

    洗了面,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带个篦头待诏来替武松篦了头,绾个髻子,

    裹了巾帻;又是一个人将个盒子入来,取出菜蔬下饭,一大碗肉汤,一大碗

    饭。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儿!我且落得吃了!”武松吃罢饭便是一盏茶,却

    才茶罢,只见送饭的那个人来请道:“这里不好安歇,请都头去那壁房里安

    歇,搬茶搬饭却便当。”武松道:“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

    个便来收拾行李被卧;一个引着武松离了单身房里,来到前面一个去处,推

    开房门来,里面乾乾净净的床帐,两边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武松来到房

    里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房

    好生齐整!”武松坐到日中,那个人又将一个提盒子入来,手里提着一注子

    酒。将到房中,打开看时,排下四般果子,一只熟鸡,又有许多蒸卷儿。那

    人便把熟鸡来撕了,将注子里好酒筛下请都头吃。武松心里忖道:“毕竟是

    如何?……”到晚又是许多下饭;又请武松洗浴了乘凉、歇息。武松自思道:

    “众囚徒也是这般说,我也是这般想,却怎地这般请我?……”到第三日,

    依前又是如此送饭送酒。武松那日早饭罢,行出寨里来闲走,只见一般的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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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都在那里,担水的,劈柴的,做杂工的,却在晴日头里晒着。正是六月炎

    天,那里去躲这热。武松却背叉着手,问道:“你们却如何在这日头里做工?”

    众囚徒都笑起来,回说道:“好汉,你自不知,我们拨在这里做生活时便是

    人间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热坐地!还别有那没人情的,将去锁在大牢里,

    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铁链锁着,也要过哩!”武松听罢,去天王堂

    前後转了一遭;见纸炉边一个青石墩,有个关眼,是缚竿脚的,好块大石。

    武松就石上坐了一会,便回房里来坐地了自存想,只见那个人又搬酒和肉来。

    话休絮烦。武松自到那房里,住了数日,每日好酒好食搬来请武松吃,

    并不见害他的意。武松心里正委决不下。当日晌午,那人又搬将酒食来。武

    松忍耐不住,按定盒子,问那人道:“你是谁家伴当?怎地只顾将酒食来请

    我?”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禀都头说了,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体己人。”

    武松道:“我且问你,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谁教你将来请我?吃了怎地?”那

    人道:“是管营相公家里的小管营教送与都头吃。”武松道:“我是个囚徒,

    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点好处到管营相公处,他如何送东西与我吃?”那人

    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营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个月却说话。”武松

    道:“却又作怪!终不成将息得我肥胖了,却来结果我?——这个闷葫芦教

    我如何猜得破?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稳?你只说与我,你那小管营是

    甚麽样人,在那里曾和我相会,我便吃他的酒食。”那个人道:“便是前日都

    头初来时厅上立的那个白手帕包头、络着右手那人便是小管营。”武松道:“莫

    不是穿青纱上盖立在管营相公身边的那个人?”那人道:“正是。”武松道:

    “我待吃杀威棒时,敢是他说,救了我,是麽?”那人道:“正是。”武松道:

    “却又跷蹊!我自是清河县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来素不相识,如何这般

    看觑我?必有个缘故。我且问你,那小管营姓甚名谁?”那人道:“姓施,

    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武松听了道:“想他必是个好

    男子。你且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了,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请他出来

    和我厮见时,我半点儿也不吃!”那人道:“小管营分付小人道:‘休要说知

    备细。’教小人待半年三个月方才说知相见。”武松道:“休要胡说!你只去

    请小管营出来和我相会了便罢。”那人害怕,那里肯去。武松焦躁起来,那

    人只得去里面说知。

    多时,只见施恩从里面跑将出来看着武松便拜。武松慌忙答礼,说道:

    “小人是个治下的囚徒,自来未曾拜识尊颜,前日又蒙救了一顿大棒,今又

    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当。又没半点儿差遣。正是无功受禄,寝食不

    安。”施恩答道:“小弟久闻兄长大名,如雷灌耳;只恨云程阻隔,不能够相

    见。今日幸得兄长到此,正要拜识威颜,只恨无物款待,因此怀羞,不敢相

    见。”武松问道:“却才听得伴当所说,且教武松过半年三个月却有话说,正

    是小管营与小人说甚话?”施恩道:“村仆不省得事,脱口便对兄长说知道,

    却如何造次说得!”武松道:“管营恁地时却是秀才耍!倒教武松瘪破肚皮闷

    了,怎地过得?你且说正是要我怎地?”施恩道:“既是村仆说出了,小弟

    只得告诉:因为兄长是个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长便行

    得。只是兄长远路到此,气力有亏,未经完足,且请将息半年三五个月,待

    兄长气力完足,那时却待兄长说知备细。”武松听了,呵呵大笑道:“管营听

    禀:我去年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冈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虫,也只三拳两

    脚便自打死了,何况今日!”施恩道:“而今且未可说。且等兄长再将养几时,

    待贵体完完备备,那时方敢告诉。”武松道:“只是道我没气力了?既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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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时,我昨日看见天王堂前那块石墩约有多少斤重?”施恩道:“敢怕有三

    五百斤重。”武松道:“我且和你去看看,武松不知拔得动也不?”施恩道:

    “请吃罢酒了同去。”武松道:“且去了回来吃未迟。”两个来到天王堂前,

    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同来,都躬身唱喏。武松把石墩略摇一摇,大笑道:

    “小人真个娇惰了,那里拔得动!”施恩道:“三五百斤石头,如何轻视得他!”

    武松笑道:“小管营也信真个拿不起?你众人且躲开,看武松拿一拿。”武松

    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把那个石墩只一抱,轻轻地抱将起来;双

    手把石墩只一撇,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众囚徒见了,尽皆骇然。武松再

    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将起来,望空只一掷,掷起去离地一丈来高;武松双

    手只一接,接来轻轻地放在原旧安处,回过身来,看着施恩并众囚徒,面上

    不红,心头不跳,口里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长非凡人也!

    真天神!”众囚徒一齐都拜道:“真神人也。”施恩便请武松到私宅堂上请坐

    了。武松道:“小管营今番须用说知有甚事使令我去。”施恩道:“且请少坐,

    待家尊出来相见了时,却得相烦告诉。”武松道:“你要教人干事,不要这等

    儿女相!恁地不是干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武松也替你去干!若

    是有些谄佞的,非为人也!”那施恩叉手不离方寸,才说出这件事来。有分

    教武松显出那杀人的手段,重施这打虎的威风。正是:双拳起处云雷吼,飞

    脚来时风雨惊。毕竟施恩对武松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施恩重霸孟州道武松醉打蒋门神

    话说当时施恩向前说道:“兄长请坐。待小弟备细告诉衷曲之事。”武

    松道:“小管营不要文文诌诌,只拣紧要的话直说来。”施恩道:“小弟自幼

    从江湖上师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个诨名,叫做金眼彪。

    小弟此间东门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唤做快活林,但是山东、河北客商都来那

    里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睹坊、兑坊。往常时,小弟一者倚仗

    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

    分与众店家和赌钱兑坊里。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

    弟,然後许他去趁食。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

    子寻觅。如此赚钱。近来被这本营内张团练,新从东潞州来,带一个人到此。

    那厮姓蒋,名忠,有九尺来长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个诨名,叫做蒋门

    神。那厮不特长大,原来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

    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争交,不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因此

    来夺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让他,吃那厮一顿拳脚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

    前日兄长来时,兀自包着头,兜着手,直到如今,疮痕未消。本待要起人去

    和他厮打,他却有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若是闹将起来,和营中先自折理。

    有这一点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怎地得兄长与小弟出得

    这口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只恐兄长远路辛苦,气未完,力未足,因此教

    养息半年三月,等贵体气完力足方请商议。不期村仆脱口先言说了,小弟当

    以实告。”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

    施恩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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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六臂,有哪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哪

    吒的模样,却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艺疏,便敌他不过。”武

    松道:“我却不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

    的人!既是恁地说了,如今却在这里做甚麽?有酒时,拿了去路上吃。我如

    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

    施恩道:“兄长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当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

    使人去那里探听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时,後日便去;若是那厮不在家时,却

    再理会。空自去 ‘打草惊蛇’,倒吃他做了手脚,却是不好。”武松焦躁道:

    “小管营!你可知着他打了?原来不是男子汉做事!去便去!等甚麽今日明

    日!要去便走,怕他准备!”正在那里劝不住,只见屏风背後转出老管营来

    叫道:“义士,老汉听你多时也。今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愚男如拨云见日

    一般。且请到後堂少叙片时。”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营道:“义士,且请坐。”

    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对相公坐地。”老管营道:“义士休如此说;

    愚男万幸,得遇足下,何故谦让?”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

    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却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

    兄长请自尊便。”武松道:“恁地时,小人却不自在。”老管营道:“既是义士

    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叫施恩也坐了。

    仆从搬出酒淆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自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

    此英雄,谁不钦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

    孟州,增添豪侠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这个去处!非义

    士英雄,不能报仇雪恨。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兄长,

    以表恭敬之心。”武松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

    了武松的草料!”当下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

    兄弟。当日武松欢喜饮酒。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话下。

    次日,施恩父子商议道:“都头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

    去;且推道使人探听来,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却再理会。”当日施恩

    来见武松,说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这厮不在家里。明日饭

    後却请兄长去。”武松道:“明日去时不打紧,今日又气我一日!”早饭罢,

    吃了茶,施恩与武松去营前闲走了一遭;回来到客房里,说些枪法,较量些

    拳棒。看看晌午,邀武松到家里,只具着数杯酒相待,下饭按酒,不记其数。

    武松正要吃酒,见他把按酒添来相劝,心中不在意;吃了晌午饭,起

    身别了,回到客房里坐地。只见那两个仆人又来服侍武松洗浴。武松问道:

    “你家小管营今日如何只将肉食出来请我,却不多将些酒出来与我吃?是甚

    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瞒都头说,今早老管营和小管营议论,今日本是

    要央都头去,怕都头夜来酒多,恐今日中酒,怕误了正事,因此不敢将酒出

    来。明日正要央都头去干正事。”武松道:“恁地时,道我醉了,误了你大事?”

    仆人道:“正是这般计较。”当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

    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系条红绢搭膊;下面腿□【字

    形左“角丝”右“并”】护膝八搭麻鞋;讨了一个小膏药贴了脸上“金印”。

    施恩早来请去家里吃早饭。

    武松吃了茶饭罢,施恩便道:“後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道:“我又

    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道:“哥哥但说不妨,小弟如

    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还我‘无三不过望’。”施恩

    道:“兄长,如何‘无三不过望’?小弟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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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

    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 ‘无三不过望’。”施恩听了,想道:“这快活林离

    东门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来卖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

    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恐哥哥醉了,如何使得?”武松大

    笑,道:“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

    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若不是酒

    醉後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手,又

    有力,又有势!”施恩道:“却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哥哥

    醉了失事,因此,夜来不敢将酒出来请哥哥深饮。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时,

    恁地先教两个仆人自将了家里好酒,果品淆馔,去前路等候,却和哥哥慢慢

    地饮将去。”武松道:“恁麽却才中我意;去打蒋门神,教我也有些胆量。没

    酒时,如何使得手段出来!还你今朝打倒那厮,教众人大笑一场!”施恩当

    时打点了,教两个仆人先挑食箩酒担,拿了些铜钱去了。老管营又暗暗地选

    拣了一二十条壮健大汉慢慢的随後来接应,都分付下了。

    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平安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

    步,只见官道傍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那两个挑食担的仆人

    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先安下淆馔,将酒来筛。

    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仆人排下大碗,将酒便斟。

    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武松

    笑道:“却才去肚里发一发!我们去休!”两个便离了这座酒肆,出得店来。

    此时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两个解开衣襟,又行不得一里

    多路,来到一处,不村不郭,却早又望见一个酒旗儿,高挑出在树林里。来

    到林木丛中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施恩立住了脚,问道:“此间是

    个村醪酒店,也算一望麽?”武松道:“是酒望。须饮三碗。若是无三,不

    过去便了。”两个入来坐下,仆人排了酒碗果品,武松连吃了三碗,便起身

    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赶前去了。两个出得店门来,又行不到一二里,

    路上又见个酒店。武松入来,又吃了三碗便走。

    话休絮繁。武松、施恩两个一处走着,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约莫

    也吃过十来处酒肆,施恩看武松时,不十分醉。

    武松问施恩道:“此去快活林还有多少路?”施恩道:“没多了,只在

    前面。远远地望见那个林子便是。”武松道:“既是到了,你且在别处等我,

    我自去寻他。”施恩道:“这话最好。小弟自有安身去处。望兄长在意,切不

    可轻敌。”武松道:“这个却不妨,你只要叫仆人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时,我

    还要吃。”施恩叫仆人仍旧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过十来碗酒。此时已有午牌时分,天色

    正热,却有些微风。武松酒却涌上来,把布衫摊开;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

    装做十分醉的,前颠後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仆人用手指道:“只前

    头丁字路口便是蒋门神酒店。”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远着。等我

    打倒了,你们却来。”武松抢过林子背後,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

    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假醉佯颠,斜

    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一定是蒋门神了。”直抢过去。又行

    不到三五十步,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

    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转过来看时,门前一带绿油栏杆,

    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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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字儿

    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

    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

    子里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迳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付座头上坐

    了;把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

    武松看那店里时,也有五七个当撑的酒保。武松却敲着桌子,叫道:“卖酒

    的主人家在那里?”一个当头酒保来看着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

    武松道:“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

    倾放桶里,烫一碗过来,道:“客人,尝酒。”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

    “不好!不好!换将来!”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

    与他。”那妇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酒保将去,又烫一碗

    过来。武松提起来咂一咂,道:“这酒也不好!快换来便饶你!”酒保忍气吞

    声,拿了酒去柜边,道:“娘子,胡乱再换些好的与他,休和他一般见识。

    这客人醉了,只要寻闹相似,便换些上好的与他罢。”那妇人又舀了一等上

    色的好酒来与酒保。酒保把桶儿放在面前,又烫一碗过来。

    武松吃了道:“这酒略有些意思。”问道:“过卖,你那主人家姓甚麽?”

    酒保答道:“姓蒋。”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那妇人听了道:“这厮那里

    吃醉了,来这里讨野火麽!”酒保道:“眼见得是个外乡蛮子,不省得了,在

    那里放屁!”武松问道:“你说甚麽?”酒保道:“我们自说话,客人,你休

    管,自吃酒。”武松道:“过卖:叫你柜上那妇人下来相伴我吃酒。”酒保喝

    道:“休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娘子,待怎地?相

    伴我吃酒也不打紧!”那妇人大怒,便骂道:“杀才!该死的贼!”推开柜身

    子,却待奔出来。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脱下,上半截揣在怀里,便把那桶酒只一泼,泼在

    地上,抢入柜身子里,却好接着那妇人;武松手硬,那里挣扎得,被武松一

    手接住腰胯,一手把冠儿捏作粉碎,揪住云髻,隔柜身子提将出来望浑酒缸

    里只一丢。听得扑嗵的一声响,可怜这妇人正被直丢在大酒缸里。

    武松托地从柜身前踏将出来。有几个当撑的酒保,手脚活些个的,都

    抢来奔武松。武松手到,轻轻地只一提,提一个过来,两手揪住,也望大酒

    缸里只一丢,□【音“充”,字形左“提手”右“舂”,冲、撞之意】在里面;

    又一个酒保奔来,提着头只一掠,也丢在酒缸里;再有两个来的酒保,一拳,

    一脚,都被武松打倒了。先头三个人在三只酒缸里那里挣扎得起;後面两个

    人在酒地上爬不动。这几个火家捣子打得屁滚尿流,乖的走了一个。武松道:

    “那厮必然去报蒋门神来。我就接将去。大路上打倒他好看,教众人笑一笑。”

    武松大踏步赶将出来。那个捣子迳奔去报了蒋门神。蒋门神见说,吃了一惊,

    踢翻了交椅,丢去蝇拂子,便钻将来。武松却好迎着,正在大阔路上撞见。

    蒋门神虽然长大,近因酒色所迷,淘虚了身子,先自吃了那一惊;奔将来,

    那步不曾停住;怎地及得武松虎一般似健的人,又有心来算他!蒋门神见了

    武松,心里先欺他醉,只顾赶将入来。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

    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

    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

    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後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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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拳头,望蒋门神头上便打。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

    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

    做“玉环步,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得蒋

    门神在地下叫饶。

    武松喝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要依我三件事!”蒋门神在地下,叫

    道:“好汉饶我!休说三件,便是三百件,我也依得!”武松指定蒋门神,说

    出那三件事来,有分教改头换面来寻主,剪发齐眉去杀人。毕竟武松说出那

    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闹飞云浦

    话说当时武松踏住蒋门神在地下,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依我三件

    事,便罢!”蒋门神便道:“好汉但说。蒋忠都依。”武松道:“第一件,要你

    便离了快活林,将一应家火什物随即交还原主金眼彪施恩。谁教你强夺他

    的?”蒋门神慌忙应道:“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饶了你

    起来,你便去央请快活林为头为脑的英雄豪杰都来与施恩陪话。”蒋门神道:

    “小人也依得!”武松道:“第三件,你从今日交割还了,便要你离了这快活

    林,连夜回乡去,不许你在孟州住;在这里不回去时,我见一遍打你一遍,

    我见十遍打十遍!轻则打你半死,重则结果了你命!你依得麽?”蒋门神听

    了,要挣扎性命,连声应道:“依得!依得!蒋忠都依!”武松就地下提起蒋

    门神来看时,早已脸青嘴肿,脖子歪在半边,额角头流出鲜血来。武松指着

    蒋门神,说道:“休言你这厮鸟蠢汉!景阳冈上那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

    我兀自打死了!量你这个直得甚的!快交割还他!但迟了些个,再是一顿,

    便一发结果了你这厮!”蒋门神此时方才知是武松,只得喏喏连声告饶。正

    说之间,只见施恩早到,带领着三二十个悍勇军健,都来相帮;却见武松赢

    了蒋门神,不胜之喜,团团拥定武松。武松指着蒋门神,道:“本主已自在

    这里了,你一面便搬,一面快去请人来陪话!”蒋门神答道:“好汉,且请去

    店里坐地。”武松带一行人都到店里看时,满地都是酒浆,入脚不得;那两

    个鸟男女正在缸里扶墙摸壁挣扎;那妇人方才从缸里爬得出来,头脸都吃磕

    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着酒浆;那几个火家酒保走得不见影了!

    武松与众人入到店里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车子,

    收拾行李,先送那妇人去了;一面寻不着伤的酒保,去镇上请十数个为头的

    豪杰,都来店里替蒋门神与施恩陪话。尽把好酒开了,有的是按酒,都摆列

    了面,请众人坐地。武松叫施恩在蒋门神上首坐定。各人面前放只大碗,叫

    把酒只顾筛来。

    酒至数碗,武松开话道:“众位高邻都在这里:我武松自从阳谷县杀了

    人配在这里,便听得人说道:‘快活林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营造的屋宇等项

    买卖,被这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饭。’你众人休

    猜道是我的主人,我和他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

    我若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也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蒋家这厮一顿

    拳脚打死,就除了一害;我看你众高邻面上,权寄下这厮一条性命。我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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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要他投外府去。若不离了此间,我再撞见时,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模样!”

    众人才知道他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都起身替蒋门神陪话,道:“好汉

    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还本主。”那蒋门神吃他一吓,那里敢再做声。施

    恩便点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蒋门神羞惭满面,相谢了众人,自唤了一

    辆车儿,就装了行李,起身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邀众高邻直吃得尽醉方休。至晚,众人散了,武松一觉直睡

    到次日辰牌方醒。

    却说施老管营听得儿子施恩重霸快活林酒店,自骑了马直来酒店里相

    谢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一个不来

    拜见武松。自此,重整店面,开张酒肆。老管营自回平安寨理事。

    施恩使人打听蒋门神带了老小不知去向,这里只顾自做买卖,且不去

    理他,就留武松在店里居住。自此,施恩的买**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

    店里并各睹坊兑坊加利倍送闲钱来与施恩。施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把武松

    似爷娘一般敬重。施恩自从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话下。

    荏苒光阴,早过了一月之上。炎威渐退,玉露生凉;金风去暑,已及

    新秋。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当日施恩在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

    枪法。只见店门前,两三个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那

    个是打虎的武都头?”施恩却认得是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衙内亲随人。

    施恩便向前问道:“你们寻武都头则甚?”那军汉说道:“奉都监相公钧旨,

    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特地差我们将马来取他。相公有钧贴在此。”施恩

    看了,寻思道:“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官,属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

    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对武松道:“兄长,这几位

    郎中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取你。他既着人牵马来,哥哥心下如何?”武松是

    个刚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只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话说。”

    随即换了衣裳巾帻,带了个小伴当,上了马,一同众人投孟州城里来。到得

    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参见张都监。那张蒙方在厅上,

    见了武松来,大喜道:“教进前来相见。”武松到厅下,拜了张都监,叉手立

    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英雄无敌,

    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现缺恁地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梯已人麽?”

    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

    鞭随镫,服侍恩相。”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

    叫武松吃得大醉,就前厅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

    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後堂与

    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做亲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

    衣。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里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

    自从到这里住了,寸步不离,又没工夫去快活林与施恩说话。……虽是他频

    频使人来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够入宅里来?……”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

    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

    外人俱送些金银、财帛、段匹……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

    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早又是八月中秋。张都监向後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

    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

    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

    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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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却要回避?”便教坐了。武

    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

    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那里肯放,

    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下。张都监着丫

    环养娘相劝,一杯两盏。

    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

    些闲话,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

    赏锺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锺。

    看看月明光彩照入东窗。武松吃得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

    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

    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

    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

    学士“中秋水调歌”。唱道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

    似在人间?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

    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

    “玉兰,你可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盘,丫环斟酒,先递

    了相公,次劝了夫人,第三个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那里敢

    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

    便还了盏子。

    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不惟善知音律,亦且极

    能□【字形左“金”右“咸”】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时,

    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

    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都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

    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

    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

    下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了巾帻,

    拿条哨棒来,庭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

    莫三更时分。

    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衣去睡,只听得後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

    松听得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他後堂内里有贼,我如何不去救护?”武

    松献勤,提了一条哨棒,迳抢入後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慌慌张张走出

    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後花园里去了!”武松听得这话,提着哨棒,大踏步,

    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

    条板凳,把武松一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

    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那里容他分说。只见堂

    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众军汉把武松一步

    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

    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是贼眉贼眼贼心贼肝的人!我倒抬举你一

    力成人,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

    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武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

    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

    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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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汉把武松押着,迳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

    下面却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瞪口呆,只叫

    得屈。众军汉把箱子抬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

    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

    你这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禽心兽肝!既然赃证明白,没话说了!”——连

    夜便把赃物封了,且叫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武

    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

    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

    在厅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

    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武松却待开口分

    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一定是一时见财起意!

    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

    片,雨点的打下来。

    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

    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正是见

    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

    下死囚牢里监禁了。

    武松下到大牢里,寻思道:“叵耐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我

    若能够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

    双脚昼夜匣着;又把木□【字形以“木”旁替“钮”之“金”旁】钉住双手,

    那里容他些松宽。

    话里却说施恩已有人报知此事,慌忙入城来和父亲商议。老管营道:“眼

    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

    是他着人去上下都使了钱,受了人情贿赂,众人以此不由他分说。必然要害

    他性命。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

    以存他性命。在外却又别作商议。”施恩道:“见今当牢节级姓康的,和孩儿

    最过得好。只得去求浼他如何?”老管营道:“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

    他,更待何时?”施恩将了一二百两银子,迳投康节级,却在牢未回。施恩

    教他家着人去牢里说知。

    不多时,康节级归来,与施恩相见。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诉了一遍。

    康节级答道:“不瞒兄长说,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两个同姓结义做

    兄弟,见今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

    条计来。一应上下之人都是蒋门神用贿赂。我们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

    与他作主,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要当案一个叶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

    这人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以此,武松还不吃亏。今听施兄所说了,牢

    中之事尽是我自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後不教他吃半点儿苦。你却快央人

    去,只嘱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施恩取一百两银子

    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施恩相别出门来,迳回

    营里,又寻一个和叶孔目知契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

    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着;只被

    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他不要从轻;勘来武松窃取人财,又不得死罪,

    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陷

    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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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施恩安排了许多酒馔,甚是齐备,来央康节级引领,直进大牢

    里看视武松,见面送饭。此时武松已自得康节级看觑,将这刑禁都放宽了。

    施恩又取三二十两银子分□【音“标(去)”,字形左“单人”右“表”,散

    发之意】与众小牢子,取酒食叫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低言道:“这场官司明

    明是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不要忧念。我已央人和叶孔

    目说通了,甚有周全你的好意。且待限满断决你出去,却再理会。”此时武

    松得宽松了,已有越狱之心;听得施恩说罢,却放了那片心。施恩在牢里安

    慰了武松,归到营中。

    过了两日,施恩再备些酒食钱财,又央康节级引领入牢里与武松说话;

    相见了,将酒食管待;又分□【字形左“单人”右“表”】了些零碎银子与

    众人做酒钱;回归家来,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催趱打点文书。

    过得数日,施恩再备了酒肉,做了几件衣裳,再央康节级维持,相引

    将来牢里请众人吃酒,买求看觑武松;叫他更换了些衣服,吃了酒食。出入

    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却不提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

    回去报知。

    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其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府,

    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

    见闲人便拿问。

    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自照管他。

    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得知长短,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後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

    那知府方才知道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

    自心里想道:“你倒赚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

    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定拟

    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

    当官领了赃物。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巾半铁

    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健壮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

    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原来武松吃断棒

    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

    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

    监在後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傍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

    “小弟在此专等。”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络着手。武松问道:“我好几

    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

    牢里三番相见之後,知府得知了,不时差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

    在牢门口左近两边巡着看;因此小弟不能够再进大牢里看望兄长,只到康节

    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

    夥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

    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

    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了两

    块去。”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入酒肆。那两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里去,

    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

    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

    与他两个公人。那厮两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讨两

    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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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

    也有两双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

    意!”武松点头道:“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

    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

    见那两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鸟兴!那厮到

    来扑复老爷!”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

    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两个公人;又行了四五里路,再把这只熟鹅除

    来右手扯着,把左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

    约算离城也有**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跨

    口腰刀,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武松又见

    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

    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又走不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

    济济荡荡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

    上,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

    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甚麽去处?”两个公人应道:“你

    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

    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

    踢下水去了。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嗵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

    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作两半

    个,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後

    心上只一拳打翻,就水边捞起朴刀来,赶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

    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

    这两个踢下水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又砍倒一个;赶

    入一步,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

    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助防送公人,

    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

    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後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

    “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

    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

    身上又搠了几刀,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

    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

    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不因这番,有分教武松杀几个贪夫,出

    一口怨气。定教画堂深处尸横地,红烛光中血满楼。毕竟武松再回孟州城来,

    怎地结束,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话说张都监听信这张团练说诱嘱托,替蒋门神报仇,要害武松性命,

    谁想四个人倒都被武松搠杀在飞云浦了。当时武松立於桥上寻思了半晌,踌

    躇起来,怨恨冲天:“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便去死尸身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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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腰刀,选好的取把来跨了,拣条好朴刀提着,再迳回孟州城里来。进得城

    中,早是黄昏时候,武松迳踅去张都监後花园墙外。却是一个马院。武松就

    在马院边伏着。听得那後槽却在衙里,未曾出来。

    正看之间,只见呀地角门开,後槽提着个灯笼出来,里面便关了角门。

    武松却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时,早打一更四点。那後槽上了草料,挂起灯

    笼,铺开被卧,脱了衣裳,上床便睡。武松却来门边挨那门响。後槽喝道:

    “老爷方才睡,你要偷我衣裳也早些哩!”武松把朴刀倚在门边,却掣出腰

    刀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那後槽那里忍得住,便从床上赤条条地跳将出来,

    拿了搅草棍,拔了闩,却待开门,被武松就势推开去,抢入来,把这後槽劈

    头揪住。却待要叫,灯影下,见明晃晃地一把刀在手里,先自惊得八分软了,

    口里只叫得一声“饶命!”武松道:“你认得我麽?”後槽听得声音方才知是

    武松;叫道:“哥哥,不干我事,你饶了我罢!”武松道:“你只实说,张都

    监如今在那里?”後槽道:“今日和张团练、蒋门神——他三个——吃了一

    日酒,如今兀自在鸳鸯楼上吃哩。”武松道:“这话是实麽?”後槽道:“小

    人说谎就害疔疮!”武松道:“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一刀,把这後槽杀了。

    一脚踢开尸首,把刀插入鞘里。就灯影下去腰里解下施恩送来的绵衣,将出

    来,脱了身上旧衣裳,把那两件新衣穿了,拴缚得紧辏,把腰刀和鞘跨在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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