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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中文网 -> 玄幻魔法 ->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正文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第28部分阅读
- 固一千人,连连串串,缚在後面;鸣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卢俊义望见,
心头火炽,鼻里烟生,提著朴刀,直赶将去。约莫离山坡不远,只见两筹好
汉喝一声道:「那里去!」一个是美髯公朱仝,一个是插翅虎雷横。卢俊义见
了,高声骂道:「你这夥草贼!
好好把车仗人马还我!」朱仝手捻长髯大笑道:「卢员外,你还恁地不
晓事件!我常听俺军师说:『一盘星辰,只有飞来,没有飞去。』事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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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坐把交椅。
」卢俊义听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雷横各将兵器相迎。
斗不到三合,两个回身便走。卢俊义寻思道:「须是赶翻一个,却才讨得车
仗!」舍著性命,赶转山坡,两个好汉都不见了,只听得山顶上击鼓吹笛;
仰面看时,风刮起那面杏黄旗来,上面绣著 『替天行道』四字;转过来打一
望,望见红罗销金伞下盖著宋江,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一行部从六七十
人,一齐声喏道:「员外,且喜无恙!
」卢俊义见了越怒,指名叫骂。山上吴用劝道:「员外,且请息怒。宋
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吴某亲诣门墙,迎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请休见外。」
卢俊义大骂:「无端草贼,怎敢赚我!」宋江背後转过小李广花荣,拈弓取箭,
看著卢俊义,喝道:「卢员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荣神箭!」说犹未了,飕
地一箭,正射落卢俊义头上毡笠儿的红缨,吃了一惊,回身便走。山上鼓声
震地,只见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引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东山边杀
出来;又见双鞭将呼延灼,金枪手徐宁,也领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山西
边杀出来;吓得卢俊义走头没路。看看天又晚,脚又痛,肚又饥,正是慌不
择路,望山僻小径只顾走。约莫黄昏时分,平烟如水,蛮雾沉山;月少星多,
不分丛莽。看看走到一处,不是尽头,须是地尽处。
抬头一望,但见满目芦花,浩浩大水。卢俊义立住脚,仰天长叹道:「是
我不听人言,今日果有此祸!」正烦恼间,只见芦苇里面一个渔人,摇著一
只小船出来。那渔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出没的去处,
半夜三更,怎地来到这里!」卢俊义道:「便是我迷踪失路,寻不著宿头。你
救我则个!」渔人道:「此间大宽转有一个市井,却用走三十余里向开路程;
更兼路杂,最是难认;若是水路去时,只有三五里远近。你拾得十贯钱与我,
我便把船载你过去。」卢俊义道:「你若渡得我过去,寻得市井客店,我多与
你些银两!」那渔人摇船傍岸,扶卢俊义下船,把铁篙撑开。约行三五里水
面,只听得前面芦苇丛中橹声响,一只小船飞也似来;船上有两个人:前面
一个赤条条拿著一条木篙,後面的人横定篙,口里唱著山歌道:英雄不会读
书,只合梁山泊里居。准备窝弓收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卢俊义听得,吃弓一惊,不敢做声。又听得左边芦苇丛中,也是两个
人摇一只小船出来:後面的摇著橹,有咿哑之声;前面的横定篙,口里也唱
山道歌:虽然我是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手拍胸前青豹子,眼船里玉麒
麟。卢俊义听了,只叫得苦。只见当中一只小船,飞也似摇将来,船头上立
著一个人,倒提铁钻木篙,口里亦唱著山砍道:芦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
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砍罢,三只船一齐唱喏:中间
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是阮小七。那三只小船一齐撞将来。卢俊义
心内自想又不识水性,便声便叫渔人:「快与我拢船近岸!」那渔人哈哈大笑,
对卢俊义说道:「上是青天,下是绿水;我生在浔阳江,来上梁山泊;三更
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绰号混江龙李俊的便是!员外还不肯降,枉送了你性
命!」卢俊义大惊,喝一声:「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卢俊义心窝
里搠将来。李俊见朴刀搠将来,拿定棹牌,一个背抛筋斗,扑搠的翻下水去
了。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转,朴刀又搠将下去了。只见船尾一个人从水底下
钻出来,叫一声:「我是浪里白条张顺!」把手挟住船梢,脚踏戈浪,把船只
一侧,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正是:铺排打凤捞龙计,坑陷惊天动地,毕竟
卢俊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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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放冷箭燕青救主劫法场石秀跳楼
话说这卢俊义虽是了得,却不会水;被浪里白条张顺扳翻小船,
到撞下水去。
张顺却在水底下拦腰抱住,钻过对岸来。
只见岸上早点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里等,接上岸来,团团团
住,解了腰刀,尽脱了湿衣服,便要将索绑缚。只见神行太保戴宗传令,高
叫将来:「不得伤犯了卢员外贵体!」只见一人捧出一袱锦衣绣袄与卢俊
义穿了。只见八个小喽罗抬过一乘轿。推卢员外上轿便行。只见远远地早有
二三十对红纱灯笼,照著一簇人马,动著鼓乐,前来迎接;为头宋江,吴用,
公孙胜,後面都是众头领。只见一齐下马。卢俊义慌忙下轿,宋江先跪,後
面众头领排排地都跪下。卢俊义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只求早死!」宋
江道:「且请员外上轿。」众人一齐上马,动著鼓乐,迎上三关,直到忠义堂
前下马,请卢俊义到厅上,明晃晃地点著灯烛。宋江向前陪话,道:「小可
久闻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拜识,大慰平生!却才众兄弟甚是冒渎,
万乞恕罪。」吴用向前道:「昨奉兄长之命,特今吴某亲诣门墙,以卖卦为由,
赚员外上山,共聚大义,一同替天行道。」宋江便请卢俊义坐第一把交椅。
卢俊义大笑道:「卢某昔日在家,实无死法;卢某今日到此,并无生望。要
杀便杀,何得相戏!」宋江陪笑道:「岂敢相戏?实慕员外盛德,要从实难!」
吴用道:「来日却又商议。」当时置酒备食管待。卢俊义无计奈何,只得默默
饮数杯,小喽罗请去後堂歇了。次日,宋江杀牛宰马,大排筵宴,请出卢员
外来赴席;再三再四偎留在中间坐了。酒至数巡,宋江起身把盏陪话道:「夜
来甚是冲撞,幸望宽恕。虽然山寨窄小,不堪歇马,员外可看 『忠义』二字
之面。宋江情愿让位,休得推却。」卢俊义道:「咄!头领差矣!卢某一身无
罪,薄有家私;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若不提起 『忠义』两字,今日还
胡乱饮此一杯;若是说起 『忠义』来时,卢某头颈热血可以便溅此处!」吴
用道:「员外既然不肯,难道逼勒?只留得员外身,留不得员外。只是众兄
弟难得员外到;既然不肯入夥,且请小寨略住数日,却送回还宅。
」卢俊义道:「头领既留卢某不住,何不便放下山?实恐家中老小不知
这般消息。
」吴用道:「这事容易,先教固送了车仗回去,员外迟去几日,却何妨?」
吴用便问李都管:「你的车仗货物都有麽?」李固应道:「一些儿不少。」宋
江叫取两个大银,把与李固;两个小钱,打发当值的那十个车脚,共与他白
银十两。众人拜谢。卢俊义分付李固道:「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说
与娘子,不要忧心。我若不死,可以回来。」李固道:「头领如此错爱,主人
多住两月,但不妨事。」辞了。便下忠义堂去。吴用随即起身说道:「员外宽
心少坐,小生发送字都管下山便来。」吴用一骑马,原先到金沙滩等候。
少刻,李固和两个当值的并车仗头口人伴都下山来。吴用将引五百小喽罗围
在两边,坐在柳阴树下,便唤李固近前说道:『你的主人已和我们商议定了,
今坐第二把交椅。此乃未曾上山时预先写下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我叫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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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壁下三十八个字,每一句头上出一个字。「芦花滩上有扁舟」,头上「芦」
字,「俊杰黄昏独自游」,头上「俊」字;「义士手提三尺剑」,头上「义」字;
「反时斩逆臣头」,头上 「反」字:这四句诗包藏「卢俊义反」四字。今日
上山,你们怎知?本待把你众人杀了,显得我梁山泊行短。今日姑放你们回
去,便可布告京城:主人决不回来!』李固等只顾下拜。吴用教把船送过渡
口,一行人上路奔回北京。话分两头。不说李固等归家。且说吴用回到忠义
堂上,再入筵席,各自默默饮酒,至夜而散。次日,山寨里再排筵会庆贺。
卢俊义道:「感承众头领不杀;但卢某杀了倒好罢休,不杀便是度日如年;
今日告辞。」宋江道:「小可不才,幸识员外;来宋江体已备一小酌,对面论
心一会,望勿推却。」又过了一日。次日,宋江请;次日,吴用请;又次日,
公孙胜请。话休絮烦;三十余个上厅头领每日轮一个做筵席。光阴荏苒,日
月如流,早过一月有余。卢俊义性发,又要告别。宋江道:「非是不留员外,
争奈急急要回;来日忠义堂上安排薄酒送行。」次日,宋江又梯己送路。只
见众领领都道:『俺哥哥敬员外十分,俺等众人当敬员外十二分!偏我哥哥
饯行便吃:「砖儿何厚,瓦儿何薄!」』李逵在内大叫道:「我受了多少气闷,
直往北京请得你来,却不容我饯行了去;我和你眉尾相结,性命相扑!」吴
学究大笑道:「不曾见这般请客的,我劝员外鉴你众薄意,再住几时。」更不
觉又过四五日。卢俊义坚意要行。只见神机军师朱武将引一班头领直到忠义
堂上,开话道:「我等虽是以次弟兄,也曾与哥哥出气力,偏我们酒中藏著
毒药?卢员外若是见怪,不肯吃我们的,我自不妨,只怕小兄弟们做出事来,
老大不便!」吴用起身便道:『你们都不要烦恼,我与你央及员外再住几时,
有何不可?常言道:「将酒劝人,本无恶意。」』卢俊义抑众人不过,只得又
住了几。前後却好三五十日。自离北京是五月的话,不觉在梁山泊早过了两
个多月。但见金风淅淅,玉露冷冷,早是深秋时分。卢俊义一心要归,对宋
江诉说。宋江笑道:「这个容易,来日金沙滩送行。」卢俊义大喜。次日,还
把旧时衣裳刀棒送还员外,一行对众头领都送下山。宋江把一盘金银相送。
卢俊义笑道:「山寨之物,从何而来,卢某好受?若无盘缠,如何回去,卢
某好却?但得度到北京,其余也是无用。」宋江等众头领直送过金沙滩,作
别自回,不在话下。不说宋江回寨。只说卢俊义拽开脚步,星夜奔波,行了
旬日,方到北京;日已薄暮,赶不入城,就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卢
俊义离了村居飞奔入城;尚有一里多路,只见一人,头巾破碎,衣裳褴褛,
看著卢俊义,伏地便哭。卢俊义抬眼看时,却是浪子燕青,便问:「小乙,
你怎地这般模样?」燕青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卢俊义转过土墙侧首,细
问缘故。燕青说道:『自从主人去後,不过半月,李固回来对娘子说:「主人
归顺了梁山泊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当是便去官司首告了。他已和娘子
做了一路,嗔怪燕青违拗,将一房私,尽行封了,赶出城外;更兼分付一应
亲戚相识:但有人安著燕青在家歇的,他便舍半个家私和他打官司:因此,
小乙在城中安不得身,只得来城外求乞度日。小乙非是飞不得别处去;因为
深知主人必不落草,故此忍这残喘,在这里候见主人一面。若主人果自山泊
里来,可听小乙言语,再回梁山泊去,别做个商议。若入城中,必中圈套!』
卢俊义喝道:「我的娘子不是这般人,你这厮休来放屁!」燕青又道:「主人
脑後无眼,怎知就里?主人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娘子旧日和李固
原有私情;今日推门相就,做了夫妻,主人回去,必遭毒手!」卢俊义大怒,
喝骂燕青道:「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谁不识得!量李固有几颗头,敢做恁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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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莫不是你歹事来,今日到来反说明!我到家中问出虚实,必不和你干休!」
燕青痛哭,爬倒地下,拖住员外衣服。卢俊义一脚踢倒燕青,大踏步,便入
城来。奔到城内,迳入家中,只见大小主管都吃一惊。李固慌忙前来迎接,
请到堂上,纳头便拜。卢俊义便问:「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问,
端的一言难尽!辛苦风霜,待歇息定了却说。」贾氏从屏风後哭将出来。
卢俊义说道:「娘子见了,且说燕青小乙怎地来?」贾氏道:「丈
夫且休问,端的一言难尽!辛苦风霜,待歇息定了却说。」卢俊义心中疑虑,
定死要问燕青来历。李固便道:「主人且请换了衣服,拜了祠堂,吃了早膳,
那时诉说不迟。」一边安排饭食与卢员外吃。方才举,只听得前门门喊声齐
起,二三百个做公的抢将入来,卢俊义惊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绑了,一步一
棍,直打到留守司来。其时梁中书正在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
七八十个,把卢俊义拿到当面。李固和贾氏也跪在侧边。厅上梁中书大喝道:
「你这厮是北京本处良民,如何却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
今倒来里勾外连,要打北京!今被擒来,有何理说?」卢俊义道:「小人一
时愚蠢,被梁山泊吴用,假做卖卜先生来家,口出讹言,煽惑良心,掇赚到
梁山泊,软监了两个多月。今日幸得脱身归家,并无歹意,望恩相明镜。」
梁中书喝道:「如何说得过去!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许多时?
见放著你的妻子井李固告状出首,怎地是虚?」李固道:「主人既到这里,
招伏了罢。家中壁上见写下藏头反诗,便是老大的证见。不必多说。」贾氏
道:『不是我们要害你,只怕你连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诛!」』
卢俊义跪在厅下,叫起屈来。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难灭,是假难
除。早早招了,免致吃酒。」贾氏道:「丈夫,虚事难入公门,实事难以抵对。
你若做出事来,送了我的性命。不奈有情皮肉,无情仗子,你便招了。也只
吃得有数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钱。张孔目上厅禀道:「这个顽皮赖骨,
不打如何肯招!」梁中书道:「说得是!」喝叫一声:「打!」左右公人把卢俊
义捆翻在地,不繇分说,打得皮开绽,鲜血迸流,昏晕去了三四次。卢俊义
打熬不过,仰天叹道:「果然命中合当横死!我今屈招了罢!」张孔目当下取
了招状,讨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钉了,押去大牢里监禁。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
忍见。当日推入牢门,押到庭心内,跪在面前,狱子炕上坐著。那个两院押
牢节级兼充行刑刽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为他手段高强,人呼他
为 「铁臂」。旁边立著这个嫡亲兄弟小押狱,生来爱带一枝花,河北人顺口
都叫他做 「一枝花」蔡庆。
那人拄著一条水火棍,立在哥哥侧边。蔡福道:「你且把这个死囚
带在那一间牢里,我家去走一遭便来。」蔡庆把卢俊义且带去了。蔡福起身,
出离牢门来,只见司前墙下转过一个人来,手里提著饭罐,满面挂泪。蔡福
认得是浪子燕青。
蔡福问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麽?」燕青跪在地下,眼泪如抛珠
撒豆,告道:「节级哥哥!可怜见小的主人卢俊义员外吃屈官司,又无送饭
的钱财!小人城外叫化得这半罐子饭,权与主人充饥!节级哥哥,怎地做个
方」说不了,气早咽在,爬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饭把与
他吃。」燕青拜谢了,自进牢里去送饭。蔡福行过州桥来,只见一个茶博士,
叫住唱喏道:「节级,有个客人在小人茶房内楼上,专等节级说话。」蔡福来
到楼下看时,正是主管李固。各施礼罢,蔡福道:「主管有何见教?」李固
道:「奸不厮瞒,俏不厮欺;小人的事都在节级肚里。今夜晚间只要光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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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无甚孝顺,五十两蒜条金在此,送与节级。厅上官吏,小人自去打点。」
蔡福笑道:『你不见正厅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你那瞒心昧
己勾当,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谋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两金子与我,
结果了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马,我吃不得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节级
嫌少,小人再添五十两。」蔡福道:『李主管,你「割猫儿尾,拌猫儿饭!
」北京有名恁地一个卢员外,只值得这一百两金子?你若要我倒地,
也不是我诈你,只把五百两金子与我!』李固便道:「金子在这里,便都送与
节级,只要今夜完成此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边,起身道:「明日早来
扛尸。」李固拜谢,欢喜去了。蔡福回到家里,却才进门,只见一人揭起芦
帘,跟将入来,叫一声:「蔡节级相见。」蔡福看时,但见那一个人生得十标
致,且是打扮整齐:身穿鸦翅青圆领,腰系羊指玉闹妆;头带俊莪冠。足蹑
珍珠履。那人进得门,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礼:便问:「官人高姓?
有何见教?」那人道:「可借里面说话。」蔡福便请入来一个商议阁里分宾坐
下。那人开话道:「节级休要吃惊;在下便是沧州横海郡人氏,姓柴,名进,
大周皇帝嫡派子孙,绰号子旋风的便是。只因好义疏财,结识天下好汉,不
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将令,差遣前来,打听卢员外消息。
谁知被赃官污吏,淫妇奸夫,通情陷害,监在死囚牢里,一命悬丝,尽在足
下之手。不避生死,特来到宅告知:若是留得卢员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
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儿差错,兵临城下,将至濠边,无贤无愚,无老无幼,
打破城池,尽皆斩首!久闻足下是个仗义全忠的好汉,无物相送,今将一千
两黄金薄礼在此。倘若要捉柴进,就此便请绳索,誓不皱眉。」蔡福听罢,
吓得一身冷汗,半晌答应不得。柴进起身道:「好汉做事,休要踌躇,便请
一决。」蔡福道:「且请壮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进便拜道:「既蒙语诺,
当报大恩。」出门唤个从人,取出黄金,递与蔡福,唱个喏便走。外面从人
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个不会走的!蔡福得了这个消息,摆拨不下;思
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项的事,却对兄弟说一遍。蔡庆道:『哥哥生平最
断决,量这些小事,有何难哉?常言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既然
有一千两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
接了贿赂,必然周全卢俊义性命。葫芦提配将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他梁
山泊好汉,俺们干的事便完了。』蔡福道:「兄弟这一论正合我意。
你且把卢员外安顿好处,早晚把此好酒食将息他,传个消息与他。」蔡
福,蔡庆两个议定了,暗地里把金子买上告下,关节己定。次日,李固不见
动静,前来蔡福家催并。蔡庆回说:「我们正要下手结果他,中书相公不肯,
已叫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嘱付下来,我这里何难?」李固
随既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间过钱人去嘱托,梁中书道:「这是押狱节级的
勾当,难道教我下手?过一两日,教他自死。」两下里厮推。张孔目已得了
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里又打关节,教极发落。张孔目将了
文案来禀,梁中书道:「这事如何决断?」张孔目道:「小吏看来,卢俊义虽
有原告,却无实迹;虽是在梁山泊住了许多时,这个是扶同诖误,难同真犯。
只宜脊杖四十,剌配三千里。不知相公心下如何?」梁中书道:「孔目见得
极明,正与下官相合。」随唤蔡福牢中取出卢俊义来,就当厅除了长枷;读
了招状文案,决了四十脊杖,换一具二十斤铁叶盘头枷,就厅前钉了;便差
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门岛。原来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
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剌配北京。梁中书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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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两个能干,就留在留守司勾当。今日又差他两个监押卢俊义。当下董超,
薛霸领了公文,带了卢员外离了州衙,把卢俊义监在使臣房里,各自归家收
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李固得知,只得叫苦;便叫人来请两个防送公人
说话。董超,薛霸到得那里酒店内,李固接著,请阁儿里坐下,一面铺排酒
食管待。三杯酒罢,李固开言说道:「实不相瞒,卢员外是我雠家。今配去
沙门岛,路途遥远,他又没一文,教你两个空费了盘缠。急待回来,也待三
四个月。我没甚的相送,两锭大银,权为压手。多只两程,少无数里,就便
的去处,结果了他性命,揭取脸上金印回来表证,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
两蒜条金与你。你们只动得一张文书;留守司房里,我自理会。
」董超,薛霸两个相视。董超道:「只怕行不得?」薛霸便道:「哥哥,
这李官人,有名一个好男子,我便也把件事结识了他,若有急难之处,要他
照管。」李固道:「我不是忘恩失义的人,慢慢地报答你两个。」董超,薛霸
收了银子,相别归家,收拾包裹,连夜起身。卢俊义道:「小人今日受刑,
杖疮作痛,容在明日上路罢!」薛霸骂道:「你便闭了鸟嘴!老爷自晦气,撞
著你这穷神!沙门岛往回六千里有余,费多少盘缠!你又没一文,教我们如
何摆布!」卢俊义诉道:「念小人负屈含冤,上下看视则个!」董超骂道:「你
这财主们,闲常一毛不拔;今日天开眼,报应得快!你不要怨怅,我们相帮
你走。」卢俊义忍气吞声,只得走动。行出东门,董超,薛霸把衣包,雨伞,
都挂在卢员外枷头上,两个一路上做好做恶,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约
行了十四五里,前面一个村镇,寻觅客店安歇。当时小二哥引到後面房里,
安放了包里。薛霸说道:「老爷们苦杀,是个公人,那里倒来伏侍罪人?你
若要吃饭,快去烧火!」卢俊义只得带著枷来到厨下,问小二哥讨了个草柴,
缚做一块,来灶前烧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饭,洗刷碗盏。卢俊义是财主出
身,这般事却不会做,草柴火把又湿,又烧不著,一齐灭了;甫能尽力一吹,
被灰眯了眼睛。董超又喃喃呐呐的骂。做得饭熟,两个都盛去了,卢俊义并
不敢讨吃。两个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残汤冷饭,与卢俊义吃了。薛霸又不住
声骂了一回,吃了晚饭,又叫卢俊义去烧脚汤。等得汤滚,卢俊义方敢去房
里坐地。两个自洗了脚,掇一盆百煎滚汤赚卢俊义洗脚。方才脱得草鞋,被
薛霸扯两条腿纳在滚汤里,大痛难禁。薛霸道:「老爷伏侍你,颠倒做嘴脸!」
两个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条铁索将卢员外锁在房门背後声唤到四更,两
个公人起来,叫小二哥做饭,自吃饱了,收拾包裹要行。卢俊义看脚时,都
是燎浆泡,点地不得。当日秋两纷纷,路上又滑,卢俊义一步一颠,薛霸起
水火棍,拦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劝,一路上埋冤叫苦。离了村店,约行了十
余里,到一座大林。
卢俊义道:「小人其实走不动了,可怜见权歇一歇!」两个做公带
入林子里,正是东方渐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两个起得早了,好生因
倦;欲要就林子里睡一睡,只怕你走了。」卢俊义道:「小人插翅也飞不去!」
薛霸道:「莫要著你道儿,且等老爷缚一缚!」腰间解上麻索来,兜住卢俊义
肚皮去那松树上只一勒,反拽过脚来绑在树上。薛霸对董超道:「大哥,你
去林子外立著;若有人来撞著;咳嗽为号。」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个。」
薛霸道:「你放心去看著外面。」说罢,起水火棍,看著卢员外道:「你休怪
我两个:你家主管教我们路上结果你。
便到沙门岛也是死,不如及早打发了!你到阴司地府不要怨我们。明
年今日是你周年!」卢俊义听了,泪如雨下,低头受死。薛霸两只手起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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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望著卢员外脑门上劈将下来。董超在外面,只听得一声扑地响,只道完事
了,慌忙走入来看时,卢员外依旧缚在树上;薛霸倒仰卧在树下,水火棍撇
在一边。董超道:「却又作怪!莫不使得力猛,倒吃一交?」用手扶时,那
里扶得动,只见薛霸口里出血,心窝里露出三四寸长一枝小小箭杆,却待要
叫,只见东北角树上,坐著一个人。听得叫声 『著』!撇手响处,董超脖项
上早中了一箭,两脚蹬空,扑地也倒了。那人托地从树上跳将下来,拔出解
腕尖刀,割绳断索,劈碎盘头枷,就树边抱住卢员外放声大哭。卢俊义闪眼
看时,认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不是魂魄和你相见麽?」燕青道:
「小乙直从留守司前跟定这厮两个到此。不想这厮果然来这林子里下手。
如今被小乙两弩箭结果了,主人见麽?」卢俊义道:「虽然你强救了我
性命,却射死了这两个公人。这罪越添得重,待走那里去的是?」燕青道:
「当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时,别无去处。」卢俊义道:「只
是我杖疮发作,脚皮破损,点地不得!」燕青道:「事不宜迟,我背著主人去。」
心慌手乱,便踢开两个死尸,带著弓,插了腰刀,了水火棍,背著卢俊义,
一直望东便走;十到十数里,早驮不动,见了个小小村店,入到里面,寻房
住下;叫做饭来,权且充饥。两个暂时安歇这里。却说过往的看见林子里射
死两个公人在彼,近处社长报与里正得知,却来大名府里首告,随即差官下
来检验,却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复梁中书,著落大名府缉捕观察,
限了日期,要捉凶身。做公的人都来看了,『论这箭,眼见得是浪子燕青的。
事不宜迟!』一二百做公的分头去一到处贴了告示,说那两个模样,晓
谕远近村房道店,市镇人家,挨捕捉。却说卢俊义正在店房将息杖疮,正走
不动,只得在那里且住。店小二听得有杀人公事,无有一个不说;又见画他
两个模样,小二心疑,却走去告本处社长:「我店里有两个人,好生脚叉,
不知是也不是。」社长转报做公的去了。
却说燕青为无下饭,拿了弓去近边处寻几个虫蚁吃;却待回来,只听
得满村里发喊。燕青躲在树林里张时,看见一二百做公的,枪刀围匝,把卢
俊义缚在车子上,推将过去。燕青要抢出去时,又无军器,只叫得苦;寻思
道:「若不去梁山泊报与宋公明得知,叫他来救,却不是我误了主人性命?」
当时取路。行了半夜,肚里又饥,身边又没一文;走到一个土冈子上,丛丛
杂杂,有些树木,就林子里睡到天明,心中忧闷,只听得树上喜鹊咕咕噪噪,
寻思道:「若是射得下来,村坊人家讨些水煮爆得熟,也得充饥。」走出林子
外抬头看时,那喜鹊朝著燕青噪。
燕青轻轻取出弓,暗暗问天买卦,望空祈祷,说道:「燕青只有这
一枝箭了!
若是救得主人性命,箭到,灵鹊坠空;若是主人命运合休,箭到,灵
鹊飞去。」搭上箭,叫声「如意子,不要误我!」子响处,正中喜鹊後尾,带
了那枝箭直飞下冈子去。燕青大踏步赶下冈子去,不见喜鹊,却见两个人从
前面走来:前头的,带顶猪嘴头巾,脑後两个金裹银环,上穿香罗衫,腰系
销金膊,穿半膝软袜麻鞋,提一条齐眉棍棒;後面的,白范阳遮尘笠子,茶
褐攒线衫,腰系红缠袋,脚穿踢土皮鞋,背了衣包,提条短棒,跨口腰刀。
这两个来的人,正和燕青打个肩厮拍。燕青转回身看一看,寻思:「我正没
盘缠,何不两拳打倒他两个,夺了包裹,却好上梁山泊?」揣了弓,抽身回
来。这两个低著头只顾走。燕青赶上,把後面带毡笠儿的後心一拳;扑地打
倒。却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却被那汉手起棒落,正中燕青左腿,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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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那汉子爬将起来,踏住燕青,掣出腰刀,劈面门便剁。燕青大叫道:「好
汉!我死不妨,可怜无人报信!」那汉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问
道:「你这厮报甚麽信?」燕青道:「你问我待怎地?」前面那汉把燕青一拖,
却露出手腕上花绣,慌忙问道:「你不是卢员外家甚麽浪子燕青?」燕青想
道:「左右是死,索性说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阴魂做一处!」便道:「我正是
卢员外家浪子燕青!」二人见说,一齐看一看道:「早是不杀了你,原来正是
燕小乙哥!你认得我两个麽?我是梁山泊头领病关索杨雄,他便是拚命三郎
不秀。」杨雄道:「我两个今奉哥哥将今,差往北京,打听卢员外消息。军师
与戴院长亦随後下山,专候通报。」燕青听得是杨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对
两个说了。杨雄道:「既是如此说时,我和小乙哥哥上山寨报知哥哥,别做
个道理;你可自去北京打听消息,便来回报,」石秀道:「最好。」便取身边
烧饼乾肉与燕青吃,把包裹与燕青背了,跟著杨雄连夜上梁山泊来。见了宋
江,燕青把上项事备细说了遍。宋江大惊,便会众头领商议良策。且说石秀
只带自己随身衣服,来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一宿,
次日早饭罢,入得城来,但见人人嗟叹,个个伤情。石秀心疑,来到市心里,
问市户人家时,只见一个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这北京有个卢员
外,等地财主,因被梁山泊贼人掳掠前去,逃得回来,倒吃了一场屈官司,
迭配沙门岛,又不知怎地路人坏了两个公人;昨夜来,今日午时三刻,解来
这里市曹上斩他!客人可看一看。」石秀听罢,「兜头一杓冰水;急走到市曹,
却见一个酒楼,石秀便来酒楼上,临街占个阁儿坐下。」酒保前来问道:「客
官,还是请人,还是独自酌杯?」石秀睁著怪眼道:「大碗酒,大块肉,只
顾卖来,问甚麽鸟!」酒保倒吃了惊,打两角酒,切一盘牛肉将来,石秀大
碗大块,吃了一回。坐不多时,只听得楼下街上热闹,石秀便去楼窗外看时,
只见家家闭户,铺铺关门。酒保上楼来道:「客官醉也?楼下出人公事!快
算了酒钱,别处去回避!」石秀道:「我怕甚麽鸟!你快走下去,莫要地讨老
爷打!」酒保不敢做声,下楼去了。不多时,只听得街上锣鼓喧天价来。石
秀在楼窗外看时,十字路口,周回围住法场,十数对刀棒刽子,前排後拥,
把卢俊义绑押到楼前跪下。铁臂蔡福拿著法刀;一枝花蔡庆扶著枷梢说道:
「卢员外,你自精细著。不是我兄弟两个救你不得,事做拙了。前面五圣堂
里,我己安排上你的坐位了,你可以一块去那里领受。」说罢,人丛里一声
叫道:「午时三刻到了。」一边开枷。蔡庆早住了头,蔡福早掣出法刀在手。
当案孔目高声读罢犯由牌。众人齐和一声。楼上石秀只就一声和里,掣出腰
刀在手,应声大叫:「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蔡福蔡庆撇了卢员外,扯了绳
索先走。石秀楼上跳将下来,手举钢刀,杀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杀翻
十数个;一只手拖住卢俊义,投南便走。
原来这石秀不认得北京的路,便差卢俊义惊得呆了,越走不动。
梁中书听得报来,大惊,便点帐前头目,引了人马,分头去把城门关上;差
前後做公的将拢来。
随你好汉英雄,怎出高城峻垒?正是:分开陆地无牙爪,飞上青天久
羽毛。毕竟卢员外同石秀当上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宋江兵打大名城 关胜议取梁山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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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当时石秀和卢俊义两个在城内走投没路,四下里人马合来,
众做公的把挠钓套索一齐上,可怜寡不敌众,两个当下尽被捉了,解到梁中
书面前,叫押过劫法场的贼来。石秀押在厅下,睁圆怪眼,高声大骂:「你
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我听著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城子,踏为平地,
把你砍为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石秀在厅前千奴才万奴才价骂。
厅上众人都呆了。梁中书听了,沈吟半晌,叫取大枷来,且把二人枷了,监
放死囚牢里,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
蔡福要结识梁山泊好汉,把两个做一处牢里关锁著,忙将好酒与他两
个吃;因此不曾吃苦。却说梁中书唤本州新任王太守当厅发落,就城中计点
被伤人数,杀死的七八十个,跌伤头面磕折腿脚者不计其数,报名在官。梁
中书支给官钱医治烧化了当。次日,城里城外报说将来:「收得梁山泊没头
帖子数十张,不敢隐瞒,只得呈上。」梁中书看了,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
霄。帖子上写道:『梁山泊义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官吏:员外卢俊义者,天
下豪杰之士,吾今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如何妄狗奸贿,屈害善良!五
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反被擒捉。如是存得一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吾无
多求;傥若故伤羽翼,屈坏股肱,便当拔寨兴师,同心雪恨!
大兵到处,玉石俱焚!剿除奸诈,殄灭愚顽,天地咸扶,鬼神共佑!
谈笑而来,鼓舞而去。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安分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
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当时梁中书看毕,惊得面如土色,剖决不下,
既时便唤王太守到来商议:「此事如何剖决?」王太守是个善儒之人,听得
说了这话,便禀梁中书道:「梁山泊这一夥,朝廷几次尚且捕他不得,何况
我这里一郡之力量?倘若这亡命之徒引兵到来,朝廷救兵不迭,那时悔之晚
矣!若论小官愚见:且姑存此二人性命,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二即奉书呈上
蔡太师恩相知道;三者可教本处军马出城下寨,堤备不虞:如此可保大名无
事,军民不伤。若将这两个一时杀坏,诚恐寇兵临城,一者无兵解,二者朝
廷见怪,三乃百姓惊慌,城中扰乱,深为未便。」梁中书听了道:「知府言之
极当。」先唤押牢节级蔡福来,便道:「这两个贼徒,非同小可。你若是拘束
得紧,诚恐丧命;若教你宽松,又怕走了。你弟兄两个,早早晚晚,可紧可
慢,在意坚固管候发落,休得时刻怠慢。」蔡福听了,心中暗喜,「如此发放,
正在上怀。」领了钧旨,自去牢中安慰两个,不在话下。只说梁中书唤兵马
都监大刀闻达,天王李成,两个都到厅前商议。梁中书备说梁山泊没头告示,
王太守所言之事。两个都监听罢,李成便道:「量这夥草寇如何敢擅离巢穴!
相公何必有劳神思?李某不才,食禄多矣;无功报德,愿施犬马之劳,统领
军卒,离城下寨。草寇不来,别作商议;如若那夥强寇,年衰命尽,擅离巢
穴,领众前来,不是小将夸口;定令此贼片甲不回!」梁中书听了大喜,随即
取金花绣缎赏劳二将。
两个辞谢,别了梁中书,各回营寨安歇。次日,李成升帐,唤大
小官军上帐商议。傍边走过一人,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便是急先锋超又出
头相见。李成传令道:「宋江草寇,早晚临城,要来打俺大名。你可点本部
军兵离三十里下寨:我随後却领军来。」索超得了令,次日,点起本部军兵,
至三十五里地名飞虎峪靠山下了寨栅。次日,李成引领正偏将,离城二十五
里地名槐树坡下了寨栅。周围密布枪刀,四下深藏鹿角,三面掘下陷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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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摩拳擦掌,诸将协力同心,只等梁山泊军马到来,便要建功,话分两头,
原来这没头帖子却是吴学究闻得燕青杨雄报信。又叫戴宗打听得卢员外石秀
都被擒捉,因此虚写告示向没人处撇上,及桥梁道路上贴放,只要保全卢俊
义石秀二人性命。戴宗回到梁山泊,把上项事备细与众头领说知。
宋江听罢大惊,就忠义堂打鼓集众,大小头领各依次序而坐。宋江开
话对吴学究道:「当初军师好计启请卢员外上山,今日不想却叫他受苦;又
陷了石秀兄弟;再用何计可救?」吴用道:「兄长放心。小生不才,趁此机
会,要取大名钱粮,以供山寨之用。明日是个吉辰,请兄长分一半头领把守
山寨;其余尽随出去攻打城池。」宋江当下便唤铁面孔目裴宣派拨大小军兵
来日起程。黑旋风李逵道:「我这两把大斧多时不曾发市;听得打州劫县,
他也在厅边欢喜!哥哥拨与我五百小喽罗,抢到大名,把那梁中书砍做肉地,
拿住李固和那婆娘,碎尸万段救出卢员外石二郎,也使我哑道吐口宿气!又
教我做彻,却不快活?」宋江道:「兄弟虽然勇猛,这所在,非比别处州府。
那梁中书又是蔡太师女婿;更兼手下有李成,闻达,都是万夫不当之勇:不
可轻敌。」李逵大叫道:「哥哥前日晓得我生口快,便要我去妆做哑了;今日
晓得我欢喜杀人,便不教我去做个先锋!依你这样用人之时,却不是屈杀了
铁牛!」吴用道:「既然你要去,便教做先锋。点与五百好汉相随,就充头阵。
来日下山。」当晚宋江和吴用商议,拨定了人数。裴宣写了告示,送到各寨,
各依拨次施行,不得时刻有误。此时秋末冬初天气,征夫容易披挂,战马久
己肥满;军卒久不临阵,皆生战斗之心;正是有事为荣,无不欢天喜地,收
拾枪刀,拴束鞍马,吹风忽哨,时刻下山。第一拨:当先哨路黑旋风李逵,
部领小喽罗五百。第二拨: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毛头星孔明,独火星
孔亮部领小喽罗一千。第三拨:女头领一丈青扈三娘,副将母夜叉孙二娘,
母大虫顾大嫂,部领小喽罗一千。第四拨:扑天李应,副将九纹龙史进,小
尉迟孙新,部领小喽罗一千。中军主将都头领宋江,军师吴用;簇帐头领四
员:小温吕方,宝仁贵郭盛,病尉迟孙立,镇二山黄信。前军头领霹雳火秦
明,副将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圯。後军头领豹子头林冲,副将铁笛仙马麟,
火眼狻猊邓飞。左军头领双鞭呼延灼,副将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
右军头领小李广花荣,副将跳涧陈达,白花蛇杨春。并带炮手轰
天雷凌振;接应粮草,探听军情头领一员,神行太保戴宗。军兵分拨已定,
平明,各头领依次而行,当日进发。只留下副军师公孙胜并刘唐,朱仝,穆
弘四个头领统领马步军兵守把山寨。三关水寨中自有李俊等把守,不话在下。
却说索超正在飞虎峪寨中坐地,只见流星马前来报说:「宋江军马,大小人
兵,不计期数,离寨约有二三十里,将近到来!」索超听得,飞报李成,槐
树坡寨内。李成听了,一面报马入城,一面自备了战马,直到前寨。索超接
著,说了备细。
次日五更造饭,天明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列成阵势,摆开一
万五千人马。
李成,索超,全副披挂,门旗下勒住战马。平东一望,远远地尘土起
处,约有五百余人,飞奔前来;当前一员好汉,乃是黑旋风李逵,手拿双斧,
高声大叫:『认得梁山泊好汉「黑爷爷」麽?』李成在马上看了,与索超大
笑道:「每日只说梁山泊好汉,原来只是这等腌草寇,何足为道!先锋,你
看麽?何不先捉此贼?」索超笑道:「不须小将,有人建功。」言未绝,索超
马後一员首将,姓王,名定手捻长枪,引领部下一百马军,飞奔冲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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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被马军一冲,当下四散奔走。索超引军直赶过庾家村时,只见山坡背後
锣鼓喧天,早撞出两彪军马,左有解珍、孔亮,右有孔明、解宝,各领五百
小喽罗冲杀将来。索超见他有接应军马,方才吃惊,不来追赶,勒马便回。
李成问道:「如何不拿贼来?」索超道:「赶过山去,正要拿他,原来这厮们
倒有接应人马,伏兵齐起,难以下手。」李成道:「这等草寇,何足惧哉!」
将引前部军兵,尽数杀过庾家村来。只见前面摇旗呐喊,擂鼓鸣锣,另是一
彪军马,当先一骑马上,既是一员女将,引军红旗上金书大字,『女将一丈
青』,左手顾大嫂,右手孙二娘,引一千余军马,尽是七长八短汉,四山五
岳人。李成看了道:「这等军人,作何用处!先锋与向前迎敌,我却分兵剿
捕四下草寇!」索超领了将令,手拿金蘸斧,拍坐下马,杀奔前来。一丈青
勒马回头,望山凹里便走。李成分开人马,四下赶杀。忽然当头一彪人马,
喊声动地,却是扑天李应,左有史进,右有孙新,著地卷来。李成急忙退乞
庾家村时,左冲出解珍,孔亮,右冲出孔明、解宝,部领人马,重复杀转。
三员女将拨转马头,随後杀来,赶得李成等四分五落。将及近寨,黑旋风李
逵当先拦住。李成,索超冲开人马,夺路而去;比及至寨,大折无数。
宋江军马也不追赶,一面收兵暂歇,扎下营寨。却说李成,索超
慌忙差人入城报知梁中书。梁中书连夜再差闻达速领本部军马前来助战。李
成接著,就槐树坡寨内商议退兵之策。
闻达笑道:「疥癞之疾,何足挂意!」当夜商议定了:明日四更造
饭,五更披挂,平明进兵。战鼓二通,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只见宋江军
马泼风也似价来。
闻达便教将军马摆开,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宋江阵中早己捧出一员
大将,红旗银字,大书 『霹雳火秦明』;勒马阵前,厉声大叫:「大名滥官污
吏听著手!多时要打你这城子,诚恐害了百姓良民。好好将卢俊义、石秀送
将出来,淫妇奸夫一同解出,我便退兵罢战,誓不相侵!若是执迷不悟,亦
须有话早说!」闻达听了大怒,便问:「谁去力擒此贼?」说犹未了,索超早
已出马;立在阵前,高声喝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国家有何负你?你好
人不做,却落为贼!我今拿住你时,碎尸万段!」秦明听了这话,一发炉中
添炭,火上烧油,拍马向前,轮狼牙棍直奔将来。
索超纵马直居秦明。二匹劣马相交,两个急人发愤,众军呐喊,斗过
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前军队里转过韩滔,就马上拈弓搭箭,觑得索超较亲,
飕地只一箭,正中索超左臂,撇了大斧,回马望本阵便走。宋江鞭梢一指,
大小三军一齐卷杀过去。
正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败亏输。直追过庾家村,随即夺了槐树
小寨。当晚闻达直奔飞虎峪,计点军兵,三停去一。宋江就槐树坡寨内屯。
吴用道:「军兵败走,心中必怯;若不乘势追赶,诚恐养成勇气,
急忙难得。
」宋江道:「军师之言极当。」随即传令:当晚就将精锐得胜军马,分
作四路,连夜进发,杀奔将来。再说闻达飞奔到飞虎峪,方在寨中坐了喘息。
小校来报,东边山上一带火起,闻达带领军兵上马投东看时,只见遍山遍野
通红;西边山上又是一带火起,闻达便引军兵急投西时,听得马後喊声震地,
当先首将小李广花荣,引副将杨春,陈达,从东边火里直冲出来。两路并力
追来,後面喊声越大,火光越明,又是首将霹雳火秦明,引副将韩滔,彭圯,
人喊马嘶,不计其数。闻达军马大乱,拔寨都起。只见前面喊声又发,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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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耀。闻达引军夺路,只听得震天震地一齐炮响。却是轰天雷凌振将带副手
从小路直转飞虎峪那边放起这炮。炮响里一片火把,火光里一彪军马拦路,
乃是首将豹子头林冲吊副将马麟、邓飞,截住归路。四下里战鼓齐鸣,烈火
竞举,众军乱窜,各自逃生。闻达手舞大刀,苦战夺路,恰好撞著李成,合
兵一处,且战且走;直到天明,方至城下。梁中书得这个消息,惊得三魂失
二,七魄剩一,连忙点军出接败残人马,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次日,宋江
军马追来,直抵东门上寨,准备攻城。且说梁中书在留守司聚众商议如何解
救。李成道:「贼兵临城,事在危急;若是迟延,必至失陷。相公可修告急
家书,差心腹之人,星夜赶上京师与蔡太师知道,早奏朝廷,调遣精兵前来
救应,此是上策;第二作紧行文关报邻近府县,亦教早早调兵接应;第三,
北京城内著仰大名府起差民夫上城,同心协助,守护城池,准备擂木炮石,
强弩硬弓,灰瓶金汁,晓夜堤备:如此,可保无虞。」梁中书道:「家书随便
修下。谁人去走一遭?」当日差下首将王定,金副披挂,又差数个军马,领
了密书放开城门吊桥,望东京飞报声息,及关报邻近府分,发兵救应;先仰
王太守起集民夫上城守护,不在话下。且说宋江分调众将,引军围城,东西
北三面下寨,只空南门不围,每日引军攻打;一面向山寨中催取粮草,为久
屯之计,务要打破大名,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李成,闻达连日提兵出城
交战,不能取胜;索超箭疮将,息未得痊可。不说宋江军兵打城。且说首将
王定领密书,三人骑马,直到东京太师府前下马。
门吏转报入去,太师教唤王定进来。直到後当拜罢。呈上密书。
蔡太师拆开封皮看了,大惊,问其备细。王定把卢俊义的事一一说来,「如
今宋江领兵围城,声劳浩大,不可抵敌。」庾家村,槐树坡,飞虎峪,三处
厮杀,尽皆说罢。
蔡京道:「鞍马劳困,你且去馆驿内安下,待我会官商议。」王定
又禀道:「太师恩相:大名危如累卵,破在但夕;倘或失陷,河北县郡如之
奈何?望太师相早早发兵剿除!」蔡京道:「不必多说,你且退去。」王定去
了。太师随即差当日府干请枢密院官急来商议军情重事。不移时,东厅枢密
使童贯,引三衙太尉,都到节堂参见太师,蔡京把大名危急之事备细说了一
遍,「如今将何计策,用何良将,可退贼兵,以保城郭?」说罢,众官互相
厮觑,各有惧色。只见那步军太尉背後。转出一人,乃衙门防御保义使,姓
宣,名赞,掌管兵马。此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彪形八尺,
使口钢刀,武艺出众;先前在王府曾做郡马,人呼为 「丑郡马」;因对连珠
箭赢了番将,邵王爱他武艺,招做女婿;谁想郡主嫌他丑陋,怀恨而亡,因
此不得重用,只做得个兵马保护使。童贯是阿谀谄妄之徒,与他不能相下,
常有嫌疑之心当时却忍不住,出班来禀太师道:『小将当初在乡中,有个相
识;此乃是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嫡派子孙,姓关,名胜;生得规模与上云长
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 「大刀关胜」;见做蒲东巡检,屈在下撩。
此人幼读兵书,深通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以礼币请他,拜为上将,可
以扫清水寨,殄灭狂徒,保国安民。乞取钧旨。』蔡京听罢大喜,就差宣赞
为使,了文书鞍马,连夜星火前往蒲东礼请关胜赴京计议。众官皆退。话休
絮繁。宣赞领了文书,上马进发,带将三五个从人,不则一日,来到蒲东巡
检司前下马。当日关胜正和郝思文在衙内论说古今兴废之事,闻说东京有使
命至,关胜忙与郝思文出来迎接。各施礼罢,请到厅上坐地。关胜问道:「故
人久不见,今日何事远劳亲自到此?」宣赞回言:「为因梁山泊草寇攻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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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宣某在太师面前一力保举兄长有安邦定国之策,降兵斩将之才,特奉朝
廷圣旨,太师钧命,彩币鞍马礼请起。兄长勿得推却,便请收拾赴京。」关
胜听了大喜,与宣赞说道:「这个兄弟,姓郝,名思文,是我拜义兄长。当
初他母亲梦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後生此人,因此,人唤他做井木犴。这
兄弟,十八般武艺无有不能,可惜至今屈沉在此;只今同去协力报国,有何
不可?」宣赞喜诺,就行催请程。当下关胜分付老小,一同郝思文,将引关
西汉十数个人,收拾刀马盔甲行李,跟随宣赞,连夜起程。来到东京,迳投
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蔡太师得知,教唤进。宣赞引关胜,郝思文直到
节堂。拜见已罢,立在阶下。
蔡太师看了关胜,端的好表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躯,细细三柳髭须
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太师大喜,便问:「将军青春
少多?」关胜答道:「小将三十有二。」蔡太师道:「梁山泊草寇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