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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楼传说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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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谦低下头,带着微微的叹息,看他苍白的脸色:“皇上,你这又是何苦?”

    燕凛再也顾不得帝王的颜面,皇帝的威仪,只是死死抱住容谦的腿不肯放手,面无人色地说:“你别走,留下来。”

    容谦平静地凝神他:“留下来做什么,让你再继续这一场未完的凌迟。”

    燕凛猛然一颤,面若死灰,然而双手却并没有松开。

    容谦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皇上,你把我的腿又弄流血了。”

    燕凛低头,发觉双手所抱的地方,已是一片鲜红。容谦昨日全身都受了刀伤,虽说洗过盐水澡,不过有最好的金疮药,也足以止血了。可是,被燕凛这么一番用力抱住,挤压伤口,鲜血即刻把燕凛的的衣裳湿透了。

    燕凛在容谦的鲜血中微微瑟缩着,青白着脸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容谦叹息,摇头,不再去看他悲惨的面容,一甩腿便走。

    他的力量足以轻易甩开燕凛,燕凛却在这一刻,发出一声惨叫,这声音如此凄厉,如此绝望,令得容谦也不觉全身一凛,终于再次低头去看。

    燕凛大叫起来:“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求求你,不要走。”

    容谦一怔,燕凛抬头望向他,这被打得半死,犹苦苦忍耐的少年,满脸的绝望和惶恐,眼中竟然有大滴的泪水滚落,他就这样卑微地,仰视着他,以如此弱小无助的姿态,哀求着:“求求你,不要走。”

    容谦沉默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一声,伸左手把燕凛抱起来,看他脸上泪水,轻轻笑笑,声音竟也有些惨淡:“你也算个小男子汉了,还流眼泪,你可真好意思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帮燕凛拭泪,却见燕凛的身体急剧的颤抖起来,咽喉深出,发出一声,低微的,怪异的,仿佛是抽泣的声音。

    容谦一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不存在了,这一伸出来,不过是森然的白骨,也难怪让人看了害怕。

    看着燕凛那样悲痛凄惨又畏惧到极点的表情,他莫名地一阵郁闷,随手把燕凛往他的椅子上一推,也不管这小孩子的屁股还禁不禁得起这一坐,更不看燕凛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剧震,一副想跳起来又不敢的样子。

    他只是随意地用左手握住右手,自肘部一扭,把自肘以下只剩骨架和残余些微血肉的半条胳膊给摘了下来。

    耳边听到一声如同垂死者绝望惨呼的惊叫。容谦抬眸望去,燕凛定定地望着他,眼睛瞪得极大,却全无半点神采,那种震怖惊痛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呢。

    容谦不以为意地道:“反正也没用了,留着碍手碍脚多难看,免得一不小心又把你象刚才一样吓个半死,你不要用那副要死不断气的表情望着我行不行?”

    燕凛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怔怔地落下泪来。他的眼神依旧绝望而无生气,似个木偶胜于一个活人,就这样看着容谦,喃喃地说:“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你自己,不要这样对我。”

    那样悲痛而祈怜的声音,仿若即将坠落下地狱十八层的亡魂,苦苦抓住一丝人间的光明,不肯放弃。

    容谦看着他,忽得一叹,然后走上前,用仅有的独臂,抱住了他。

    在下一刻,燕凛手脚并用,紧紧地攀在了容谦身上,如一个无助的孩子依附这世间最大的保护神,再也不肯松开。

    容谦轻轻拍着燕凛的肩和背,用无声的动作,安抚这个迷茫而惊恐的孩子。直到那小小的身躯不再无由地颤抖。他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那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

    燕凛仿佛刚刚找回他因为惊恐而丢失的神智,渐渐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手,脸上带着莫名涌起来的晕热,摇摇晃晃地退开两步,勉勉强强地保持着身体平衡,嘴唇动了好几次,终究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说。

    容谦微笑着凝视他,轻轻地说:“不用不自在,也不必难堪尴尬,你只是皇帝,你不是神,你也会做错事,也会需要帮助,渴望支持,害怕孤独。”

    燕凛一阵迷茫,不明白这没头没脑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谦依然只是凝视他,淡淡笑着说:“凡事不必太过求全,只要尽力便好。皇帝也是人,没有人能要求皇帝一定要是完美的。尽力做个好皇帝之余也一定要记得,善待自己。”

    燕凛茫茫然问:“什么?”

    容谦依旧只是微笑:“你身边已经有了良臣贤将的铺佐,伴你艰危共渡,祸福同享,但你也当有更远大的目光,看到更多的人,你应该明白,每一个燕国百姓都是你的子民,每一个将领臣子,若使用得当,也都是可用之才。”

    他是那样温和地淳淳嘱咐,可是燕凛却莫名地全身发寒,仿佛有一种至大的不幸,已逼至眼前。

    “为君应刚强决断,这一点你不下于人,却要小心不要刚愎自用。为君者不能避免权谋运用,但我希望,将来我们的后人翻看史书,看到你平生做为,不要只见权谋二字。为君者有时需要杀伐决断。但真正的强大,不是因为可以任意而为,而在于,当你可以任意而为时,却不去那样做?想一想,这次你为什么几乎遭难,想一想,你在对我的处置上,究竟都做错了什么?君主的胸怀应该可以容讷天下,以国家百姓为注的赌局中,不宜过份意气用事。为君者应当……”

    容谦的语气如此温和,神态如此温柔。燕凛却再也克制不住心头一阵阵涌起的恐惧,他猛得扑过去,再一次失态地抓住容谦:“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答应了我,你答应了,你绝不走,是不是?”

    容谦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伸手揉了揉燕凛的头发,很坏心眼地把皇帝梳理平整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并为那光滑的触感而觉得非常舒服。

    他有点小小的满足,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把这个帅帅的,又有点酷酷的小孩子抓到怀里,狠狠地揉他的头发,看他傻呆呆的表情了。可惜,对皇帝来说,这样宠溺的动作是绝不允许的大不敬,而到如今……

    他微微一笑,最后一次拥抱了燕凛,然后微笑着对他说:“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

    燕凛咬着牙,死死抓着他的披风,暗自对自己发誓绝不再松开手。

    然而,在容谦一个温和的微笑之后,他只觉得那紧紧拥抱着他的手臂离开,接着头上一痛,眼前一黑,在知觉消失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地用最后一丝力量抓紧,张开口,却再也来不及把那最后一句挽留说出来。

    看着怀中小小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本来紧紧抓着披风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容谦苦涩地笑笑,人类的力量何其微薄,即使是帝王,在命运面前,一个愿望,亦是无比卑微而可笑的。

    轻轻理好这孩子散开的头发,静静凝视那最后一刻因为了悟而苍白的容颜,容谦的脸色一点点惨淡青白,渐至绝无人色。

    他慢慢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整个身体都在无助地颤抖。

    低下头,最后看了这个他一手教导长大的孩子一眼。那孩子的声声哀求仿佛响在耳边,如果可以,他绝不愿拒绝,只可惜……

    他苦笑起来,这个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了。

    过于强大的精神力,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平凡躯体可以承载得了的。他在情急之间,让这个**凡躯爆发出不应该拥有,也承担不起的强大力量。带来的后果就是,在这惊世之力的冲击下,这身体会完全毁坏。

    在刑场之时,他停止力量之后,身体已经开始疼痛,只是强大精神力的余波还在,暂时压抑了大部份痛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毁坏状况开始一点点呈现,每一分钟,痛楚都在以倍数增加。

    过份强大的精神力不能在他体内久驻,一直都在徐徐退去,使他不得不以凡人的感觉神经去加倍地感受这痛苦。

    随着时间过去,这可怕的痛楚越来越不可对抗。直到现在,最后一波精神力已经消退得一干二净,痛苦如潮水般无穷无尽地袭来。

    相比之下,凌迟算得了什么,此时此刻,他每一寸骨胳都在颤抖呻吟,痛楚的感觉一直深入到骨髓中。

    以凡人之躯行使了神人之力的下场,从来都是天谴吧。

    容谦无奈地叹息。他的下场是粉身碎骨,还是灰飞烟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让这个孩子亲眼看到他的毁灭,这也是他刚才报过小仇,就要绝情而去的原因,只可惜,心还是不够硬啊。

    正文 第十二章 意外处罚

    更新时间:2008…7…23 14:29:57 本章字数:4907

    第十二章 意外处罚     容谦终于相信,他看的立体电影通通是真的,原来人倒霉的时候,真的会喝口凉水都塞牙,原来主角快死的时候,真的会天昏地暗,狂风暴雨,天地同哭啊。

    凭他对皇宫的了解,通过密道,直接离开防守森严的皇宫和四门禁闭的皇城,偷了一匹马,快马加鞭,急驱百里,把身体里最后一点潜力用尽,直到这个身体完全失去控制,从马背上滑落下来。然后原本晴空高照的浩浩苍宇,忽然间风雨交加,电闪电鸣,漫天的大雨打在他毫无遮拦的身体上。

    容谦很是郁闷得勉强往四周看看,还算好,这是一片荒野,看不到一个行人。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倒也不致惊动谁。他的尸体应该会被强大的力量完全催毁,不留一点痕迹,这样的话,那个笨小孩,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如火焚油煎,每一寸骨络,每一根肌肉,都似在断裂撕扯。他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听到所有骨头爆裂的声音,骨髓和鲜血沸腾激荡的声音。以他远比普通人强悍坚韧无数倍的精神,也痛苦得恨不得满地打滚,放声嘶叫。

    可是,他却连滚动的能力都没有,连嘶叫的力气都找不出分毫。豆大的雨点打得人身上生疼,四周早就聚满了雨水,把他身上仅有的热量带走。入骨入髓的寒冷,阴湿,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不断被雨水击打,体内如如抽如绞如沸如焚的痛苦。种种内外交困,让他恍惚中相信,传说中的地狱真正存在,而自己,正在承受着世间最诡异恐怖的地狱酷刑。

    就连他强大的精神都渐渐涣散,他痛得恨不得自己完全晕倒,或干脆疯狂,偏偏神智又无比清醒,直到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知道痛了,当时为什么又那样胡闹。”

    容谦如溺水者得到最后一根浮木一般,长出一口气,借着这一次的精神联接,短暂地切断了神经对痛苦的感受。

    “跟我说话,千万不要停,直到我死掉为止。”

    张敏欣在那一头叫了起来:“你以为我是机器人,可以一直说个不停?”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精神联系只能单方面发起,我何苦求你。你也不希望,我因为受伤太重,造成阴影,回去之后还要看心理医生,顺便再向身心健康保护委员会起诉学校虐待学生吧。”

    “那是学校要考虑的问题,我只不过是一个学生,而且是一个没有爱校如家精神的学生。”张敏欣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同情,反倒充满着兴灾乐祸的味道“再说,我们的通话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每个月通话最长不可以超过五小时,去掉前几天的通话时间,现在能和你通话的时间只有三小时。”

    “三小时还不够吗?这个身体不到三小时就会被完全崩毁了吧?”容谦努力压抑心头隐隐的不详感觉。

    张敏欣大笑起来:“我们都知道普通的身体无法支撑强大的精神力而会崩毁,也许灰飞烟灭,也许粉身碎骨,但是,你的身体到现在还是完整的,你就一点都不奇怪吗?“

    容谦心口一紧:“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体并不是普通的身体,你的这个身体,从小就修练上乘武功,不但外功硬功过人,可以在万马军中纵横驰骋,而且内力精深,就是粗大的锁链也可以轻易崩断,这样的身体,远比普通人强悍,承受力更大。也正是因为这种远超常人的承受力,使你的这个身体在受到如此巨大的精神冲击之后,不会完全崩毁,而会继续苟延残喘。”

    容谦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情况就如同古武侠小说中的经脉尽断,走火入魔,却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一样。”

    容谦叹息一声:“那也无所谓,就算我不因伤痛而死,人在这样的大雨里,又不吃不喝不能动,就算是个健壮的人,也撑不了一个晚上,很快就会死的。swisen.com”

    “如果是个正常人很快就能死了,但你不是正常人,就算是死了也得不到安息。”张敏欣的声音满是嘲弄。

    “什么意思?”

    “你知道使用超常力量会受重罚,但你一定没有仔细看过处罚条例吧。”

    容谦吹牙切齿:“别兴灾乐祸了,给我说清楚,处罚内容是什么?”

    “违反条例者,不可借助**的毁灭,回归现世,必须在**被催毁后,仍然驻留在当时的时代中。也就是说,在你让精神力爆发的那一瞬,你的脑波就已经被牢牢缚在了你的肉身上。如果你的肉身化为飞灰,你倒可以借机逃离困境,就算成为孤魂野鬼,至少还是自由的。可是,因为你的肉身过于强悍而不会粉碎,所以你的脑电波将无法脱离。你活着还好,一旦身体死去,脑电波却还留在这个身体里,就太可怕了,你会清楚得感觉到这个尸体如何慢慢腐烂发臭,如何长满蛆虫,如何……”

    “够了。”容谦断喝一声,阻止住张敏欣会声会色的描述,他自己的脸上,也惨无人色“处罚期是多长?”

    “不长,五十年而已。”

    “五十年!”容谦直欲吐血撞墙,真是悔不当初啊。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安啦,安啦。你如果死掉了,就会在死尸的体内,感受五十年的死亡滋味,让蚂蚁蛆虫在你身上慢慢爬,从你嘴里进进出出,对了,据说,你的脑电波可以感觉到他们在体内每一下的蠕动呢。如果你没死呢,就要忍五十年的痛,用武侠小说的话,是真气倒流,万蚁噬心,做五十年不能动弹的植物人,前题是你比植物人有知觉。”

    容谦满眼热泪,恨不得放声嚎哭,苍天不公啊。早知道会是这般下场,那小屁孩就算被人千刀万剐,他也绝不出手。

    张敏欣犹自笑悠悠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容谦恨恨道:“等我回去,一定会控告校方虐身虐心,对我的精神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

    “这是时空管理局的规定,不是校方的,所以不关校方的事,何况,在事发后,校方还第一时间,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采取了补救措施,要打官司你输定了。”

    “校方采取了什么措施?”容谦带着绝望后的希望小心地问。

    “教授在你违规的第一时间,就派出轻尘,让他在不违反时空规则的前题下,尽量帮助你和阿汉。后来看你的情况紧急,轻尘又要顾着阿汉,未必能很快赶到,正好劲节前不久已重返人间,而且也在燕国境内,教授就叫他日夜兼程赶来帮你,让你能顺利活到轻尘赶到的时候。”

    “劲节?”容谦愣了一愣“他不是已经完成模拟就等着拿毕业证吗?”

    “是啊,大好人生等着他,可这小子居然比你还想不开。”

    “不会吧?还有人能比我还想不开?”容谦现在为自己救燕凛的事,悔得肠子都断了,实在不敢相信,还能有比他还蠢的人。

    “他的事,其实非常简单,一点也不复杂,偏偏……”张敏欣笑嘻嘻开始说书。

    而容谦反正还有近三个小时的通话时间,可以让他暂时远离痛苦,所以倒也安下心来倾听。

    因为四周无人,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一片狂风暴雨之中,有一个人躺在满是雨水的泥泞中,被大雨无情地击打,却似毫无所觉,脸上表情,时尔惊奇,时尔讶异,时尔竟微笑起来。

    容谦感到很难过,天底下最痛苦最倒霉的一个人,无疑就是他了。

    和张敏欣聊了足足三个小时,直到把本月的联系时间全部用完。在精神联接被切断之后,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肉身的痛苦。

    在这三个小时之中,天居然放晴了。不过,这对容谦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不必再被豆大的雨点,狠狠地打个不停了。可是,大雨之后,居然艳阳高照,热量四射,这也太过份了吧。

    现在正好是夏天,虽说天气时晴时雨是正常的,可是为什么容谦就觉得,根本连老天爷都在捉弄他呢。

    下面是沉积下来的雨水,淹掉他半个身子,上面是炽热的太阳,无情地把毒辣的光照射过来。

    下面阴湿入骨,冰寒彻骨,上面炽热如焚,皮肤干燥欲裂。整个一冰火两重天。再加上他体内,注定在五十年内,永远不会停止的至大痛楚,更加让人痛不欲生。偏偏想到死后的可怕,容谦不得不提起精神,勉力对抗身体的虚弱,不肯让自己因为极度的虚脱和痛苦晕过去。

    他不敢想象,这一晕之后能否醒来,能否活过来。而死去的之后五十年被束缚在尸体之中,这简直比死还可怕啊。

    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人的身体是经不起这样的折磨的,就算是健康人若不能获救,也是死路一条,何况他如今,确实只是一个废人。

    容谦连苦笑都笑不出来,死亡已是必然的,他五十年暗无天日,无可比喻的恐怖地狱生活,也是不可逃避的,而那个罪魁祸首燕小屁孩应该也很快会知道他的死讯吧……

    莫名得,心头有些怅然起来。本来以为这个身体会灰飞烟灭,燕凛派出的搜寻队最多只能找到他的衣服,事后得出的推论,可能是他改换衣装,乔装逃走,但如今死亡已定,离京不过百里的地方,怎么逃得过燕凛的搜索呢,也不知他看到我的尸体……会是什么心情,什么表情。

    不知是因为莫名其妙更加糟糕的心境,让容谦没有再想下去,还是因为过于痛苦的感受,让容谦无力再想下去。

    只是,容谦发现,老天对他的玩弄还没有到头,还有更惨的一切等着他。

    雨水在泥泞中,又脏又臭,浸着他的身体,天上的太阳又似把他身上的每一点水份都晒干了。雨水里开始有小虫往他身上爬,蚊子苍蝇在雨停之后,也倾巢而出,开始在四周飞舞。停在他的身上,脸上,鼻子上,嘴唇上,甚至眼皮上。在发现这个大血库毫无动作,决不反抗之后,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开始了大餐。

    极度得麻痒,恶心,痛苦夹杂着身上的痛楚一起袭来,现在容谦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盼望死了算了。

    容谦难过得开始流眼泪,可就算是眼泪,也只一流出来,也立刻被晒干了。

    如果是别人,处此境地,肯定要大喊,老天你行行好,让我死了算了。可是容谦,却连这一点也不可以做。生固悲惨死更凄凉。他死之后,灵魂依然缚在身体上,依然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外加更深刻得感受到身体腐烂生蛆的感觉。

    他只能干脆闭上眼,用自己知道的所有粗话,大声痛骂。时尔咒骂时空管理局,时尔怨恨,学校的冷酷无情,到最后,所有的愤怒,仇恨,悲愤,不甘,全部集中在一个不知好歹,害他沦落至此的坏小孩子身上。

    燕凛,我绝不原谅你

    然后,他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动静,难道有人来了。强烈的希望让他立刻睁开眼,然后吓得尖叫一声,如果不是动弹不得,他一定从地上弹跳起来。

    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狗,一只黑乎乎,毛皮脏臭的野狗。容谦睁开眼时,那只狗的头正好离他的鼻尖不过三公分。

    狗头上还带着几处溃烂流疮的伤口,令人只觉无比恶心。

    容谦面青唇白,颤声驱赶:“走开。“

    不过,野狗完全不听他的话,若无其事的他身上嗅来嗅去,容谦战战兢兢望着野狗,唯恐野狗一时热情,伸出更加恶心的舌头和他做亲密接触,又担心野狗饿得极了,张开嘴享受人肉美餐。

    他的担心都没有变成现实,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脏肮的雨水泥泞中待得太久,野狗也讨厌他身上的腐臭之气,嗅了几下,就转过身体,用屁股对着他脸,然后,慢慢抬起了一条后腿。

    容谦才刚刚放了心,却又猛然一凛,野狗的这个动作,怎么这么诡异,印象中,狗抬起一条腿,通常都是为了……为了……撒尿!?

    天啊,不要啊!!!!!!!

    正文 第十三章 如斯真相

    更新时间:2008…7…23 14:29:57 本章字数:4439

    第十三章 如斯真相     法场惊变后,燕凛迅速控制京城局势,以保护为名的,把所有皇族,以及大臣完全置于掌握之中。与此番大变有关,甚至有嫌疑的人,无不被以铁血手段肃清,其他的大臣们在确定了忠诚之后,一一解除软禁,而对于血统足够高贵,对皇位有威胁的皇族,这样的保护,将会长长久久地继续下去。

    借助兵力,燕凛把朝中大局牢牢把持,而各地的诸候,手握重兵的将领们,也纷纷上表以示忠诚。燕国大局,至此方定。

    关于容谦,燕凛对外只宣布容相伤重,在宫中休养。也曾有人请求看望,被答以容相伤重,不可惊扰,只遥遥在病房门外,看过几眼便算。

    从此之后,聪明人就不再提起容谦了。

    燕凛通过史靖园派出亲信,四处寻访容谦,却一无所获,燕凛心中暗自焦燥,只是当前之势,必不能光明正大通令全国找人,他也只得暗自按捺罢了。

    一个月后,各地诸候,重臣,奉召入京晋见。就算是有人没有亲自来,也无不派出身边最重要的心腹,或是弟弟儿子这样的继承者前来,这样的行动,一来是贺君王亲政,二来,也是表明赤胆忠心,绝无二意。随同而来的,还有在政变之前,就被燕凛派往各地的几位心腹重臣,太傅皇师。

    在政变之后,能说动各方势力不加妄动,又能在大局定后,让各地掌权者亲自或由至亲代替入京,这几个人的劝说功劳不小。

    燕凛自是召开盛宴款待众人,没有如很多人担心的那样,有什么摔杯为号,武士一拥而入之事发生,更没有以留京为伴的理由,扣住诸候。甚至没有立刻提拔一堆亲信来排挤旧人。反而谈笑风生,厚加赏赐。大大小小的臣子们的心都安定下来,管他最上面坐的是谁呢,只要大家的荣华富贵依旧,把忠心给他又何妨。

    在众人渐渐舒缓从容的笑容中,燕凛知道现在整个燕国的局势已被完全控制住了,只是想要这样的安定继续下去,想要燕国更加富有强大,就要靠他以后的表现了。

    大宴过后,他秘召了御前侍卫总统领封长清入宫相见。

    封长清是宫中第一高手,也曾在军中做战多年,是军中虎将,亦和各地军队将领关系良好,这一次各处手握重兵的将领们能够按兵不动,有很大原因,是看封长清的面子。

    御书房中,别无一个闲人,只有君臣二人,一坐一立。

    燕凛淡淡道:“京城的变故,所有详情,靖园已同你讲过了吧。”

    高大冷悍的大内第一高手,躬了躬身:“是。”

    燕凛望着他:“封将军,这么多年来,多亏你,保护朕,支持朕,帮助朕和容谦对抗,帮助我访求名士,帮助我,秘结心腹,若没有你,朕不会有今日。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努力对抗容谦,可是每一谈到将来如何处置容谦之时,你也好,几位太傅也好,王将军也罢,全都反对将他处死,也正是因为你们过于强烈的反对,在动手之前,我故意把你们调离京城,就是为了让你们不要妨碍我。现在,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一心和容谦做对,却绝不愿让朕杀了容谦。”

    封长清道:“皇上,臣是念及先皇脸面……”

    燕凛脸色一沉:“封将军,你若真把朕当做主君,就不要试图戏弄朕。”

    封长清一怔,抬眸看燕凛冷然眉眼,心头砰然。他知道这位主君是个极精明聪慧之人,以前没有怀疑及此倒罢了,如今有了疑念,又岂是可以轻易欺骗得了的。

    他迟疑半晌,终于叹息:“皇上,臣是受容相之命,才来到皇上身边的。臣本是军中将领,若无容相安排,怎会成为宫中禁卫最高长官,臣为皇上寻找的几位太傅也都事先受到容相的重托,才会在暗中全力教导皇上治国之策,臣为皇上寻找的青年英才,也都是容相亲自挑选,认为可以帮助皇上的才俊。当然,皇上天人之姿,必有万方英才来投,后来皇上自己属意的一些人才,倒并非个个经容相安排,只是容相无不事后派人调查确认过,容相也深赞皇上识人之明。”

    虽然是已经猜到的事,但听封长清亲口说来,燕凛依然感到震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连问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尖锐。

    封长清竟莫名地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道:“当年,容相来找我,提起此事,臣也不明所以,只问容相只要好好教导皇上,提携英才便可,何必如此做为,只怕将来毁誉难明。容相说,纵观史书,无论开国之君何等英伟了得,数代之后,君主大多柔弱荒淫,耽于逸乐而不知国事。只因生于深宫之内,长与妇人之手,一言出而天下随,万事无不随心所欲。便也不知要求上进,只因从来享尽天下富贵荣华,便也不知百姓疾苦。皇上若不想学治国之道,若无心关切国事,有哪一个敢拿着鞭子来逼,又有哪一个能逼得了。自古以来,英才多生于忧患之间,宝剑必要磨砺,方有惊世之锋。于其不断求着皇上学习,,不如让皇上自己去寻求学习的机会,与其逼着皇上学会分辩人才,爱惜百姓,不如让皇上主动去求纳人才,了解民情。更何况历代以来,多有君主为小人所谗,为奸臣为误。不是君王不懂亲君子而远小人,实是忠奸混杂,难以分辩。经忧患,方识亲疏,历艰难,才辩忠奸。他要以权臣之身,威逼主上,才能看得出,哪些人弃主邀宠,哪些人生死不负,才能让皇上明白,将来,哪些人可托天下,哪些人不可轻信,才不至于犯上无数君王会犯的错误。”

    他朗朗言来,燕凛只沉默倾听,只是脸色越发地苍白起来。

    “臣被容相所感,方才来到陛下身边,看着容相屡屡对君不敬,看着朝中百官,渐渐轻慢陛下,可陛下却毫不放弃,以稚弱之身,力求上进,这番志量,令臣无限赞佩。所以臣向陛下推荐名儒能士,帮着陛下偷偷出宫寻访,看着陛下拜得明师,陛下访查民情,学习治国之术,理政之道,每每为百姓疾苦忧虑,这番胸襟,不止是微臣,就是几位太傅也无不欣慰。这些年来,容相表面上打压陛下,暗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帮助陛下,没有容相的暗中筹划,军中,朝中那些青年才俊,不会那样容易对陛下献上忠诚。陛下所有的窗课政论,都会经太傅的手,送给容相,容相每次看了总是赞不绝口,欣慰起来,比太傅还要高兴,仿佛陛下本来就是他的徒儿一般。他若有什么好的见解想法,也会经太傅之口,教导陛下。陛下可知,太傅对史实的解释,对政略的分析,好多次让陛下十分钦服的见解,其实都是出自容相。这些年来,陛下苦心求学,不爱淫乐,不喜奉承,崇尚俭仆,凡事先忧民力,后虑国情,分明是一代明君的气象。我等无不欣慰,也曾暗中劝说容相,对陛下说明真情。容相却一口拒绝,他说,陛下能得今日成就。固有他的安排,但更重要的还是陛下的努力和天份,此事一说明,只怕对陛下是莫大打击,他也不愿将来,世人以他的些微作为,而掩去了陛下的功绩,为了成就陛下,就算他得万世骂名又有何妨。”

    燕凛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连椅子都要坐不稳了。

    封长清忽然有些不忍看他的表情了,低下头继续道:“容相曾叮咛过我们,不管将来皇上决定如何处置他,我们都不必为他求情,求仁得仁,本无遗憾,只是我们心中不安,所以一心想阻止皇上杀容相,本来我们相约,政变之后,皇上若执意要杀容相,我们就和皇上说明真相,只是没想到皇上会把我们调出京城,然后提前行动。事实上,就连我们这一次出京往各地说服各方臣子,也并不全是我们的功劳,这几年,容相虽刻意淫乐胡为,不理朝政,冷淡旧臣,但当年他所提拔的英才,仍有许多对他耿耿忠心。象定州赵将军,威远方将军,都曾受容相大恩,特别是凌城的李将军,就曾公开宣称,他的性命是容相给的,容相随时可以收回去,不管容相做了什么,他都忠于容相,就连这样的人,我们都能劝得了他向皇上效忠,这分明是因为容相事先有过叮咛啊。”

    燕凛慢慢得握紧拳头,说不清心中是悲凉是痛悔是懊恼,他只想容谦就在自己面前,他只想抓住容谦拼命摇晃,大声问他“你怎能这样欺骗我,戏弄我,把我当做玩物一般任意摆弄?”

    然面,面对着臣子,就算心里痛苦得要发疯,脸上依旧要维持平静:“即然你是知道真情的人,等京中的事一了,你就负责搜寻容相吧。”

    封长清迟疑一下,才道:“皇上,臣以为,容相即已飘然而去,还是不寻为妙。”

    燕凛眼神一寒:“为什么……”

    “容相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失踪了,必是去了当去之处,让我们不要寻他。”

    燕凛一掌击在案上:“你当朕是赏罚不明的昏君吗?他有大功于国……”

    封长清苦涩地道:“皇上,正因容相有大功于国,才不宜寻回来啊,他已是托孤重臣,当朝首辅,对于这么大的功劳,皇上还能再赏他什么?臣子功劳过大,于国于君,只怕不是好事。再说,容相一心要成就皇上为千古名君,名君需要忠臣能臣,却并不需要名臣,权臣。”

    燕凛颓然失色,沉默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去吧,朕要清静一会儿,吩咐外头,没有召唤,不许进来。”

    封长清恭敬地行礼告退。体贴地为他掩上了御书房的大门。

    燕凛无力得往后一靠,只觉心头忽得痛不可当。

    他恨了他这么多年,原来全是错,为了他不肯正眼相看,所以奋然而起,拼尽了全力,就是想要他吃惊,想要他刮目相看,想要他后悔,不该冷待了他,想要他知道,他不是一个无关紧要,什么事也做不了的柔弱孩子,他是大燕国的君主,他会成为一个英伟的帝王。

    可原来,那人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为他的每一分成就而欢喜,为他的每一点进步而高兴,近乎欣然得等待着他的成长,他的强大,哪怕他强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灭他。

    燕凛低下头,用手掩住自己的眼,却不知是否掩得住忽然想夺眶而出的泪水。

    那人一直守护他,造就他,为他着想,哪怕被他凌迟,受尽苦楚,依旧拼尽一切,出手救他,哪怕全身伤痕,血肉淋漓,依旧温柔地嘱托他。

    他慢慢把手下移,死死按在自己的嘴上,唯恐转瞬之间,嚎掏的痛哭就会失声而出。

    但他已不能哭,他的身后,再没有一个叫做容谦的人,为他挡风遮雨,为他苦心筹谋,他的眼前,摆着一个需要他治理的国家,无数需要他保护的臣民。

    他是帝王,他不是孩子,他没有痛哭的权力。

    耳边仿佛听到那人最后温柔的叮咛。

    “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

    他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呻吟。

    为了你,我会做个好皇帝,但是,终我一生,再也无法做个快乐的人了。

    正文 第十四章 末路奇缘

    更新时间:2008…7…23 14:29:58 本章字数:6145

    第十四章 末路奇缘     很多人都认为是青姑救了那个姓容的。只有青姑自己明白,是那个容大哥救了她。

    青姑一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而且生带青斑,一条腿又有些残疾,长相已是无法让人心生怜爱,略带残疾的身体又使她在村子里,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强劳力,而母亲的死,则多少让她有了克母的嫌疑。

    也不知道是因为传说她克母而使所有人厌恶她,还是因为她生来相貌不好,让人厌恶,而更加拼命地传说她克母。

    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未得到过半点关爱。父亲对她存在的看法,仅仅只是煮粥时,多加一点水,将就着喂吧。

    或许是穷苦人都有着野草一般的生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顽强地活下来,并渐渐长大。她的童年十分孤苦,父亲的打骂,繁重的劳动都在其次,也许是因为她长相不好,动作迟缓,也许仅仅只是克母的谣言让人避忌他。村子里,没有一个孩童愿意接近他。

    他们更喜欢当她一瘸一拐,在前面走时,笑嘻嘻成群结队在后面学她的样子,他们更喜欢编出顺口溜,唱出儿歌,取笑她的残疾和丑陋。

    父亲听到这样的歌词,看到这样的行为,恼羞成怒之后,只会把她重新抓回家里,关起门来再次痛打。

    在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依靠后,她不得不学会,对于这样的嘲弄默默得忍受,以避免更大的伤害。

    即使是这样的苦难的生活,也还有更大的灾难等在前面。

    火灾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十岁就必须在田里做活的她,听到消息时,已来不及再做任何事了,她永远失去了她那并不美好,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她永远失去了那个天天打他,但却允许她同住在一个屋里的父亲,她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儿。

    而火灾之后,关于她克父母的传言,越传越是厉害。

    村人们见了她绕路行走,孩子们绝不会靠近她,她在别人家门口走过,都有人泼水洗晦气。

    仅有的两亩地被不知表了有多远的表叔,打着同宗同族的旗号接收,而把孤女拒于门外。没有人为十岁的稚女说一句话。

    也许因为太小,不知道有的时候,人生不如死,也许因为太小,所以只会顺从着生命自然的愿望,努力地活下去。

    她小心地避开厌恶她的村人,靠着在后山上的野果子,地里的野菜,慢慢地生存下来。她自己抱着茅草为自己建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居所,她捡村人不要的破布,为自己慢慢长大的身体做仅可遮体的衣服。

    她依然活着,尽管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值得活下去。

    没有人教过她读书,没有人教过她道理,她甚至没有学过女工针指,不似别的村姑下田种地之余,还能绣出很漂亮的鸳鸯在枕头或被套上,她除了简单的体力活什么也不会。

    不知道她是不懂得或许可以走出去另寻出路,还仅仅只是因为什么也不懂,所以根本没有走出去的勇气,她最终还是在这个村子的小小角落,在人们的冷眼和厌恶中,默默地活了下来。

    她长到二十几岁,依然是丑陋的容颜,笨拙的身体,因为长久不和人说话,所以偶尔想表达什么意思,都会结结巴巴,很多时候,只是把简单的字句,反覆重复。也因此,她更加沉默。

    那一天,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悲惨的事。只不过,村子最近有好几个姑娘连着出嫁,到处都喜气洋洋,那么多人气,那么多喧哗,那么多热闹。

    被认为有晦气的她,很自然地被驱来赶去,可她依然带着好奇,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羡慕,遥遥凝望。

    直到头上一痛,一凉,她茫然地抬手一摸,摸到满手烂泥。她愕然抬起头,看见几个孩子在前方拍手大笑。

    她沉默地想要退回到无人的角落中,而身后孩子们的拍手声,唱歌声,清晰可闻:“青脸鬼,拐一拐,嫁不出去老妖怪,克亲爹,克亲娘,害人害人真害人。”

    是她退得太慢了吧,是她的脚太不利索了吧,所以这歌声才听得这么清楚,所以那不断飞来的烂泥总是结结实实打在身上,痛不可当。

    是什么样的感情,在一瞬间被勾起,使她猛然转身,看到那些孩子们笑得无比欢畅得进行他们的游戏。看到不远处,他们的父母微笑着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仿佛这种举动,没有任何可指责之处。

    那些人和她一起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在他们小的时候,就曾这样成群结队,以戏侮她为乐,而今他们的孩子还在继续他们当年的游戏。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象以往一样隐藏到最阴暗的地方去,她只是呆呆站着,让无数烂泥打上身,直到一块烂泥,正正打在她脸上。她忽然大声地嚎叫了起来。

    仿佛在一瞬间,二十多年的苦痛,通通涌上心头,仿佛二十多年麻木的心灵,在这一刻,才懂得了痛楚。

    她象狼一般地号叫着,声音凄厉而悲惨。

    大人们扑上来,母亲把被吓哭的孩子护入怀中,父亲拿起棍子准备驱赶这个疯妇人。

    她转过身,用尽全力奔跑,一边跑,一边拼命地惨叫。

    即使到了此刻,她也不懂得如何报复,如何怨恨,她只是痛得全身颤抖,在她的感知中,整个天地,全部世界,也只剩下了痛苦两个字。

    她茫然地奔跑,不知要去向何方,只想拼命逃开,或许能躲开这样的痛苦。

    大雨在这一刻,倾盆而下。她在雨中飞奔,不知前路何往,也不知道应该逃往何处。

    大雨如注,打得人生疼,她却浑然不觉。满天雷劈电闪,胆小些的人都会被吓哭,她却只知奔往前方,一个念头,就这样萌生出来。让雷劈死我吧。

    忽然间,眼前一片光明。是啊,还有死亡。这世上的苦难太多,还有死亡可以逃离,当人已经走到绝路之时,还有一条死路可选。

    她开始怨恨自己的蠢笨,怎么老早没有想到死呢,却白白活在人世间,多受了这么多苦楚。

    她在雨中奔跑,如同一个疯子去追逐雷电。

    然而,直至雨止风息,风雷都不曾沾她半片衣角。

    她喘着气坐倒在雨水泥泞中,她只是想死而已,苍天似乎连这么一点微薄的愿望都不肯成全她。

    不过,世人有许多愿望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达成,但若仅仅是想死,就算皇帝老子来了,也是无法阻止的。

    她慢慢站起来,慢慢向前走,眼中一片空茫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也许是找一条河跳进去,找一棵树吊上去,找一面墙撞上去,找……

    然后,她听到一声惨叫:“不要啊。”

    那声音那样凄惨悲壮,吓了她一大跳,那声音就是响在耳边,响在身旁,把她散乱的心神重新拉回来。她一愣神,一低头,才发现,离自己三步远的地上,有一个大大的类似人的物体,在他的身边,有一条野狗,抬起后腿,正准备撒尿。

    青姑没想到,她的寻死之路,寻到的,竟是一个人。

    青姑记得她在吓了一跳后,本能得双手挥舞,大声叫喊,受惊的野狗,尿还没来得及撒就夹着尾巴,飞快得跑走了。

    青姑还愣愣得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耳边听到一声无比庆幸的叹息:“阿弥陀佛,基督上帝,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安拉啊,我终于相信你们都是存在的。”

    青姑愣愣得低头,甚至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终于再次确定那黑乎乎长长的一条真的是个人啊。

    那个长黑条居然还对着她笑:“你好。”

    黑乎乎满是泥的脸,也看不太出笑容,只是那双眼睛,确实明亮灿然,带着微微笑意。

    带笑的眼眸,含着善意的招呼,青姑的一生似乎都没有遭遇过,她呐呐了半天,也没回一句话,怔怔站了一会子,终于忍不住探身过去细看,然后,吓了一大跳,失声尖叫,一只手指定了他,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你还是个人吗?”

    那人漫不经心地说:“没事没事,我没事,我只不过遇到强盗被人砍了一身伤,外加从山上滚下来,全身骨头断了而已,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害怕。”

    那人的声音温和,那人的神色温和,仿佛关心她受惊吓,远胜过关心他自己一身的伤。

    青姑记得她也许是奔跑太久而疲累也许是受了惊吓而无力,背靠一株大树,无力地坐了下来,那人开始唠唠叨叨,说自己遇到强盗时如何英勇无畏啊,和恶势力做斗争如何至死不悔啊,和强盗打架的精彩历程说得是惊天动地,他本人的形象更加是光芒万丈,简直让人不敢仰视。

    青姑从不曾听过这样的精彩故事,怔怔得越听越是瞪大双眼,就在她几乎忘记她的本来目的时,那人讲完故事,闲闲问一句:“你一身湿地到这里要干什么?”

    青姑一愣,然后忽然记起一切,沉沉地答:“我想死。”

    “是吗?”那人淡淡地应一声,仿佛她刚才只是在说,我想吃饭,我想喝水一样。

    她又是傻了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有了些不甘心:“你不问我为什么死?”

    “有什么可问的,无非是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惨的人,觉得天下没有人爱惜自己,觉得不如死了算了。我遭逢横祸,家产尽丧,亲人全无,投奔无路,自己还全身残废了,我都还想极力活下去呢,偏有人觉得自己最惨,一个连自己都完全不爱惜,不为自己打算,甚至打算杀死自己的人,却要却怪天下没有人关心自己,这种人我见多了。”

    “你……不是……我真的……”青姑还记得自己张口结舌地想要争辩,想要说说自己有多苦,然而面对那个人,却什么也说不出,无论怎样,她也没有法子说,她比那人更惨。

    而那人,在一片污泥雨水中,无限狼狈,只有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那样肯定得说:“我想活下去。”

    她愣愣地坐在树下,觉得心和身同样无力,忽然间把头埋入双手之间,闷闷地哭了起来。

    那人并没有劝慰她。

    他只是静静得等,等到她哭得累了,才悠悠地说:“你真的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被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黄土之间,再也呼吸不到空气,是什么感觉。你以为你很不幸吗?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人,从一出生,就不曾看到过颜色,不曾听到过声音,不能用双脚走路,不能用双手做事?而死亡,是这一切的综合。你有没有胆子来看看我,你知道,被太阳晒**干却动弹不得是什么感觉,你知道,被陷在阴冷湿臭的脏水污泥中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人死后身体慢慢腐烂,所有的蛆虫开始在你身上生长做窝慢慢把你的血肉啃光是什么……”

    “够了。”青姑大叫起来,掩耳颤抖“你不要吓唬我,我要寻死,你吓不倒我的。”

    “谁才有空吓你,我只不过是太痛了,想要找个人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罢了。”

    那声音那样平淡而从容,青姑却忽得一怔,迟疑了一会儿,才看向他,半晌方道“你……你很痛……”

    耳旁仿佛听到很刺耳的磨牙声:“你试试被人在全身割了上百刀,而且骨头全断掉,外加被雨打被水泡被太阳晒,会不会很痛?”

    这愤怒的声音让青姑很羞愧地低下头,觉得自己的确很不应当。她知道他应当会很痛,可是,他表现得这样从容,这样大方,这样浑若无事,于是,旁观者,便很自然地就忘记了他身上的可怕伤痛。

    “不用难过,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要是觉得内疚,就多陪我说说话,我的聊天止痛法,还是有些功效的。”那声音甚至带着笑意“就算你想死了,人死之前做点好事,积些功德,下地狱时,叛官也会手下留情的。”

    青姑不知为什么,竟也被逗得笑了一笑,尽管那笑意短促得连她自己都几乎没有查觉。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有人愿意主动和她聊天,也许只是想在死前做一件好事吧,她真的安心坐在树下,打算和那人说说话。

    然后,拙于言词,又不懂如何与人相处的她,只是怔怔地坐着,几次张开嘴,就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以说什么。

    不过,根本用不着她来说,那人已经涛涛不绝地讲开了。从天上每一颗星星的故事,到地上,每一株小草的灵魂,从上下五千年,到满天神佛,无数传奇,这世上,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他不愿意说的。

    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怔怔地坐着,听他说了多久,只知道等那人停下时,天色已是一片暗沉。黑暗而空寂的世界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寒冷。她拉紧了破烂的衣裳,站起来呐呐地说:“这个,你……说完了。”

    “是啊,说得嘴都干了,也不见你赞一声好。”那人有些没好气地说。

    她有些迟钝地点点头:“那我走了。”

    “好走,不送。”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她又愣了一会儿。

    她要去自杀,他也不劝,他落到如此地步,她要弃他而去,他也不留,这个人真是……

    也许是她太笨,自父亲死后,就再未与人相处过,所以完全不懂与人相处的方式,只是在愣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走开。

    世界一片黑暗,天地之间静悄悄的,夜风袭来,让人凛然做寒。没有人在耳边絮叨呱燥,二十多年来的冷清岁月,忽然让人不能忍受起来,

    她要去寻死,而那人,将在这样一片寒冷中,等死。

    她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救不活的人,当然也救不了一个伤得那么重的大活人。

    她一步步往前走,走进黑暗最深处,然后又猛然回转,飞奔着跑到那人身边,大口地喘气。

    那人一点也不吃惊,只是在黑暗里,用星子般的眼睛望着她。

    她喘息着,断断续续说:“嗯,我家很破……我很穷,没有好吃……我请不起大夫……我……”

    “行了行了,如果你想救我,拜托你快点动手,我这人很好说话,一点也不挑。”

    青姑继续冲他发愣,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动手,把这个高大的,重得要命的,大男人的身体想办法拖回家去。

    在横拖竖拉,撞得他满头大包,伤口翻卷之后,那人发怒地咆哮起来,用冷酷的声音,命令教导她用树枝做出了一个临时用的拉车,然后她开始了艰难的负重回家之途。

    一路上,听了他无数的唠叨,抱怨,连称他有多么聪明,没有他的话,这么笨的她会如何如何无所适从。

    一路上,累得汗湿衣襟,一路上跌倒了许多次。

    一路上,那人都没有道过歉,道过谢,反而指责她撞得他头好痛,她弄得他伤口好痛。

    一路上,她都在微笑,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

    正文 第十五章 远客劲节

    更新时间:2008…7…23 14:29:58 本章字数:3243

    第十五章 远客劲节     “容大哥,今天有好吃的。”青姑带着笑容推开门,推门的一瞬间,已经闻到一股极为诱人的香气,而在下一刻,她看到了她小小的简陋的茅草屋中央用几根木棍枝起来的一块木板(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的食物。

    认得出来的,有鸡鸭鱼肉,但看起来和村里做的菜完全不同,光是浓郁的香气已让人垂涎不已,而样式也说不出地阅目好看。其他摆着的,大多是她完全认不出的菜式,只知闻起来特别好闻,而看起来,简直全都精美漂亮得让人觉得张嘴去吃它,用筷子戮开它,都是一种罪过。

    她愣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飞快地把那个油纸包藏到了背后。

    小小的茅草屋中,本来只有一堆供人睡觉的茅草,而容谦住进来之后,她就搭了一块木板床,而今那小小木板床边,正站着一个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微微一笑:“这位一定是青姑娘。”

    青姑愣愣得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出奇英俊的容颜,还有那极是温和的笑容,不能说话,不知动作。

    “在下姓风,名劲节,是小容的好友,听说他遇难,就一路寻他,终于找到了他。这是我特意从京城得月楼订来的酒菜,刚刚用快马运到,一路用炭火保温,姑娘一起坐下尝尝如何。”

    那人声音亲切大方,举止温和大度,观之如沐春风,而青姑却只会手足无措地说:“我还有点事,等会儿回来,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不等风劲节回话,她慌乱得甚至没有多看容谦一眼,就逃命一般踉踉跄跄跑出去了。

    她并没有跑远,只是跑到家门附近的大树后面,背靠大树,滑坐下来,即使如此,她依然小心地隐藏起她的身形,唯恐门内的人,偶尔张望,看得到她的身影。

    她自己小心地,偷偷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小小的,禁不起丝毫风雨的木板门。

    那人叫风劲节,那人是他的朋友。

    她从来没有照料过别人,然而她一直歇力照顾那个根本连来历都不清楚的男子。他不能动弹,她为他喂饭喂水,甚至擦身洗澡,便溺相援,也不避嫌疑。没有父母教过她礼法规矩,但在村子里长大,做女人的道理多少她还是懂得。虽然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一个丑八怪,扫把星,她也横着心,不把自己当女人。她也不是不脸红,不胆怯,不羞惧的。只是那人大大方方,毫无一丝难堪尴尬,仿佛男女便是**相对也是平常之事一般。他的说笑无忌,坦然从容,让她渐渐忘了羞畏。

    那人叫风劲节,那人漂亮得象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就连容大哥也不如他英俊,可是,只看一眼,她就知道,他和容大哥是一个世界中的人。

    她没有钱,请不起大夫,是他用口一句句讲解,一点点说明,她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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