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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辣文合集第1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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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莲自竹筒内取出,只一瞬,便层层绽放开来,冰雕玉凿,光华夺目。

    季怀措将雪莲放入嘴中轻嚼了几下,然后凑下头去,细细将汁掖哺给他,冰冷清凉的甘甜醇美在彼此的唇间宛然流转,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张君房皱着眉模糊不清地低吟了一声,如之前在阵内为季怀措度气的那次一样,两人的舌尖不经意的碰到一起。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毒药一样蛊惑人心让人罢不能,于是,季怀措直接将这个吻深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辗转含吮,良久,方才留恋不舍的退开。

    天山雪莲对他的伤究竟如何,季怀措自己也不敢确定,只能每隔一小会,度点真气给他。约摸半个时辰,见他的唇上开始恢复血色,又过了片刻,开始发汗,胸口上的掌印也逐渐淡化散去,便知是血气行开,伤势已好了大半。执起他胳膊搭了下脉,发现脉象也教之前稳畅了许多,季怀措不禁暗叹了下这天山雪莲的奇效。

    轻吁了口气,见他出了一身汗,担心他穿着汗湿的中衣因此而着凉,便翻了套干净的底衣出来,用法力将那盆子水弄温了,替他擦试干净身体。

    被汗水浸润过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颈脖纤长,线条清丽的锁骨,仿佛淡墨一撇,一气呵成,再往下

    季怀措重重地咽了口口水,只觉的一股子热血直冲上脑门,唇齿间依稀残留着那种犹如罂粟般的甜美滋味狠狠地甩了下脑袋,但越是不愿想起,那种滋味却越是清晰强烈身体微微发烫,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焦躁灼热,竭力想要克制的望,偏在这种时候被挑了起来。

    一面在心里谴责自己,一面却仍是收不住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如墨青丝散在脑后,而白皙削瘦的身体宛若清远月华下的馨莲,清雅淡洁,静自绽放。

    其实季怀措忽略了一个关键,没穿衣服的张君房他确实见过,不过那是十年前。

    苦笑了一声,俯身而下

    〃当初为什么要放我走呢?即使明知是违背师命,也要这么做?〃

    就如同自己?明知前面是万劫不复,却仍然固执地不肯回头。

    双唇落在他的唇上,脸颊,颈侧,一点一点往下挪去,手指下的肌肤,光滑柔腻,细若凝脂。脸凑到他胸前,张嘴含上他一边的突起,舌尖绕转,手指搓揉绵密的吻,自胸口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了他紧实平坦的腹部之上,妄自沉沦

    之前脱下来的衣物被他很随意的丢在地上,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堆衣物,蓦地神情一凛,眼神却是清明了起来。

    那堆衣服里,有什么荧荧烁烁,光华明灭。季怀措从榻上下来,撩开布料,发现那个微弱发光的东西原来就是紫魂珠。

    手指小心翼翼地触了上去,却不像上次那样被屏障弹开,于是捡起来拿在手里捻转翻看,疑惑之际然后想起,是张君房破阵之时解了封印用它来催法的。

    既然紫魂珠业已到手季怀措低头看着手里那颗珠子,手掌一握,复又回头看向那个静躺于榻上的人,良久,却是嘴角一撇略有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走过去,将紫魂珠放在他的枕侧,手指顺着他的脸颊轻划而过。

    〃再陪你一段时间好了〃他柔声说道。

    30。

    躺了几日,张君房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人还一直昏睡着。

    杨义撩开门帘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见季怀措点头方才走了进去。冲着榻上躺着的那人看了看,然后转向季怀措,〃君房的伤怎么样了?〃

    季怀措半倚在椅子上,手抵着额头,一脸倦色,〃伤都好了七七八八的,就是不见他醒转过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语气间像是斥责不听话的孩子。

    听他这么说,杨义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便凑下腰去对张君房道,〃君房,你都吃了一整株天山雪莲了,再不醒的话我可要上长白山给你挖千年人参去了。〃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季怀措。

    〃你说,同样是活了千年的东西,会不会有一样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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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怀措眼睛布登布登地眨了两下,然后指着自己,〃你不会是想割肉做药?〃

    对方挑眉,〃有何不可?说不定远比那什么天山雪莲还要有效。〃说着已是捋起袖子朝他扑了过去。季怀措从椅子上跳窜起来朝旁边一闪,〃杨义,你别乱来啊。〃

    杨义又捋了捋袖子,笑道,〃不是说修道之人都不把身体当身体,割几块肉算什么?救醒了君房就是救了整个大周。〃

    〃你搞错了!〃季怀措解释道,〃佛家讲究顺天,以天地万物为根本,修佛者若得大道,则可破去肉身,飞升西天;而道家讲究逆天而上,道者修炼,首先就要一个好的身体,以武破天,肉身成圣。〃

    杨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是粗人,听不懂你们那些唧唧歪歪的,我只道这会子能代替那千年人参的就只有你了,怀措,你就咬咬牙舍身取义罢。〃说着又扑了上去。

    这几日只有杨义能进得这个营帐,两人一来二去较之之前倒是混得熟了许多,言辞间也会带上一两句笑话。就像这会,明知杨义是在开玩笑,季怀措也不点破,两个半大不小的人岁数加起来手掌翻几番都数不过来,却像孩子一样拉扯在一起。

    你到底想不想救君房?

    想啊,你以为他这么躺着就不折腾人?

    〃我〃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但是两人显然闹得正欢谁都没注意到。

    那你就乖乖的不要反抗!

    不反抗难道还任你宰割?

    〃季公子义兄?〃说话的人显然是很想摆脱被无视的状态,奈何气息虚弱声如蚊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又笑又闹。

    季怀措,我可告诉你,今日若是不答应可不要怪我动粗?

    呵呵,凭你?休要说你一个杨义,就是十个百个都不是我对手。

    你尽管猖狂!就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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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那个〃我〃字被硬生生吞了下去,杨义差点没噎死。注意到杨义怔愣得看着床的方向,季怀措也回过头去,于是,便看见——

    那个昏了几天几夜一点都没有预兆要醒过来的人,此刻已经撑坐了起来,身体靠着床柱,一脸匪夷地看着他们。

    两人收回视线,看看彼此,杨义的手正扯着季怀措的腰带,而季怀措的手则攀在杨义的手上

    一时间,室内静如止水。

    〃吃药了。〃

    张君房接过药碗,清泠泠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怀措,直看得季怀措背脊发凉,寒毛倒竖。

    〃君房是不是醒得不是时候?〃张君房问道,换来季怀措一脸的不解,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药碗里乌黑墨亮的药汁,〃方才季公子和义兄看来是打扰到二位了。〃

    季怀措不无好气地一声长叹,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昏了几日,脑子动迷糊了?杨义和我闹着玩,说要割我的肉做药。〃

    〃为何要拿季公子的肉做药?有何特殊功效?我还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天山雪莲,千年人参〃

    季怀措一慌,支吾其辞,〃呃没什么,兜是玩笑了。〃

    张君房点点头,听到季怀措说药要凉了催他快喝,却是鼻子一皱显出一脸的厌恶,盯着那碗迟迟不入口。季怀措心里暗暗好笑,伸手将那碗冲他嘴边推了推,〃我让人做了桂花栗子羹,一直温着呢,你喝完了我就去给你端来。〃

    听闻,张君房抿了下嘴,眼睛一闭,就着季怀措推上来的姿势一气将药给灌了下去,然后赶忙以袖掩口眉头纠结作一团。

    见他这般表情,季怀措忍不住讽了一句,〃都道小孩子最是怕苦,让他们喝药简直连哄带骗十八般武艺全用上,没想到道艺高深的张真人竟也像个孩子喝起药来推推躲躲不干不脆。〃

    张君房仍是掩着嘴,声音呜呜咽咽地听不清在辩说些什么。打了结的眉头一直到季怀措将桂花栗子羹端来,才算舒展开来。

    〃辽军那边怎样?〃觉得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本想喝完药下榻走走的,却被季怀措摁回了床上。

    季怀措收拾了碗筷,正准备端出去,听到他在身后这么问,回身道,〃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的中军,估计这段时日是不会有大动静的。〃

    张君房一笑,微微颔首,〃季公子数次舍命相救,君房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

    季怀措将手里端着的木盘往桌上一放,走回榻边坐了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救你,不是图你的报答,也不是为了让你永远记在心里像供祖师爷那样供着。我想你明白〃说到这里,语气温婉了许多,〃因为是君房所以就算以性命相交,我也甘愿。〃

    温润而醇厚的声音落在耳边,仿佛被下了一道符咒,只觉得,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纤细,柔软,而又异常温暖,如潺潺的流水,绵延的,蜿蜒着淌进心底深处。

    望着季怀措离开的背影,他竟一时失了神。

    31。

    辽军虽受了重创却也没有退兵的意思,等张君房的身体复原,实则也是给了对方修养生息的时间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

    〃别想了,劳心伤神最是耗气伤血,你现在要多休息。〃季怀措端着粥进来,却看到张君房只披了件单衣坐在案前蹙眉忖思,便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笔将他往榻上推,〃伤不养好,下次对阵倒下的话,可别指望我再找株天山雪莲来给你起死回生。〃

    张君房坐回榻上,略有歉疚地笑笑,〃两军对垒,最忌拖延僵持,结果我来这里反是帮了倒忙。〃

    〃也不全然,至少辽军的气焰不如之前这么嚣张。〃季怀措端着碗,细细吹凉了然后递给他,〃呐,将药材混在粥里和着冰糖桂花一起熬,不要再说药味难闻难以入喉了。〃

    才几天功夫,季怀措已经把所有哄小孩子吃药的手段全耍了一遍,奈何他本就是狼,况北原气候环境又恶劣非常,终年冰雪封山,最是强者生存的地方,从来不知喝个药还能这么折腾,倒宁愿他继续昏睡在那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乖顺。

    张君房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将药粥往嘴里送,热气氤氲,便见他鼻尖上沁起薄薄的汗珠,将养了几日脸色已恢复红润,青丝如墨全拢在脑后挽了一个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季怀措看着看着,不觉一股热流汇涌腹下,知是自己情已动,奈对方不是别人,心之慕之却动他不得,只能硬生生地将这份悸动压抑下去。

    活了千年,历经世事,自化为人的那一刻起,便渐渐将自己身为妖的本质淡却遗忘,甚至情动之时也曾和凡间女子有过欢爱共赴巫山。只是在张君房面前,身为妖邪之事却像一道难以鸿越的沟壑,拦在彼此间,他跨不过去,永远也跨不过去。

    这份情,终不会有所结果,就如一石投海,再难回复,只是自己仍是执着的放不开手,在两股意识间被情长难却所煎熬,心想,纵使情劫也不过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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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苦笑,接过他递来的空碗,指尖相触,便连着他的手一起握住,眸子深邃地望着眼前的人,含声道,〃君房,若是一日,我将你拉下俗世,和你共度情殇你会否恨我?〃

    张君房一脸的清冷无,眼睛眨了眨,〃季公子所何为?〃

    季怀措不答,嘴角一弯,轻浅到不着痕迹,凑上去含住了张君房的两片薄唇唇舌搅扰下,张君房躲闪着往后缩去,季怀措握紧他的手控住了他的抵抗,微微松开他的唇喘了一口气,〃别动,好好感受〃然复又压了下去

    药材的苦涩,婉转着一丝桂花清幽的甜香,手指相缠,唇舌相贴,心系,情动,万劫不复。

    张君房未能明白,他让他感受什么?

    手被擒着,想躲而躲不开,只能怔愣着任凭他温热柔韧的舌头在自己嘴里肆掠翻搅,那种滑腻湿润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清晰。就像煨着炉火,只觉脸上烫得几近熔化,而身上也似燃了一团火,灼热炙烈地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又全汇聚到下腹,仿佛真的被火烧灼一般的疼痛张君房心里微微一凛,身体也禁不住跟着一阵颤粟。

    季怀措缓缓退开,彼此之间拉开一小段距离,却仍是近得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想你知道我这不是在和你玩笑。〃

    低哑的声音温淳如陈酒,充斥着让人沉醉而又含糊不清的意味,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但是这一份亲近,全然陌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往后缩了缩将彼此间距离拉开,低声道,〃但是君房并非女子。〃

    〃和女子无关。〃对方回答他。

    〃君房也并非男倌。〃

    〃我几时当你作男倌了?〃

    〃季公子上次又拍桌子又摔椅子地说自己并无断袖之癖那现在这样,不是玩笑又是什么?〃

    季怀措轻咳了一声,从他手里取过那碗,〃若是让我去亲杨义,就算玩笑就算给我百两千两黄金我也不干。因为是君房,所以才忍不住想这样做〃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不只是亲,我还想做更多〃说完,起身离榻将碗放回托盘上,端着托盘向外面走去,将要走到门口时,蓦得回头,〃知道世人称之为何?〃

    见张君房摇头,遂笑着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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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

    32。

    自张君房和季怀措那夜闯阵之后又过了半月余。两边损失都不小,遂都沉寂下来,静观其变,准备伺机而动。大周这边都知那风后八阵图的厉害,就连这么厉害的张真人都破不了,杨义这边的将士难免士气萎靡,不无低落。

    张君房醒来后,告诫杨义不可妄动,只是杨义哪里是坐得住的人,底下将士情绪不振让他心焦如焚,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血气方刚精力没处发泄,便隔三差五带个小队人马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捅一两下,有了张君房的指点,只要不靠得太近不被发现还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于是他们射几枚火箭,投两块石头,转身溜之大吉,然后站在山崖上看辽营鸡飞狗跳笑得拍手拍大腿。

    季怀措看在眼里只觉得他们的举动简直和小孩子打闹没甚区别,只是冷眼旁观了几次到后来自己却也参了进去,没个两三回又加上了个张君房,于是就见辽营那边日里飓风狂飙,夜里豪雨如倾,不然就是拳头那么大的冰雹,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北国寒风啸,远塞暮云低。〃

    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山崖之上有人影绰绰,笑声琅然。

    白日里张君房为了看看自己法力究竟恢复了几成小试身手便火烧辽军三营,故而士气大振,杨义一高兴,硬要季怀措和张君房陪他喝几杯。三个人坐在崖上对着远处敌营的点点火光抱着酒坛子,你一口我一口,酒劲上来便起诗意,杨义将空坛子往地上怦然一摔,执起身边的长剑,耍了起来。

    〃浮云蔽日狼烟起,战鼓震天伴月高。〃

    季怀措起身,将手里的空酒坛同样往地上一摔,应合道。杨义眉开朗笑,旋身一个纵飞,踏过枝丛,叶随剑落,纷扬散舞。

    〃眸中厉芒闪,刀下白骨寒。〃

    季怀措又提了坛酒拍开封泥递给张君房,张君房一愣,便笑着接了过去如他们一样仰首而饮,任那洌醇倾入喉中,而后随手一扔将那坛酒抛给了杨义。

    〃君房,酒是喝了,诗呢?〃季怀措提醒到。

    张君房已是微醺,两颊红晕微染,眸光轻灵迷离,七分冷清三分风情,最是诱人。支着下巴忖了一忖,而后抬头。

    〃长剑破空挑北斗,短歌微吟动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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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两句竟是豪气盖天,杨义不禁喝了一声,〃好一个长剑破空!〃拎起手里的酒坛一饮而尽。

    〃鼙鼓旌旗铺征程,佞寇犬吠奈何天?〃

    酒坛被抛上半空,杨义执剑而起,剑花缭绕,一声脆响,酒坛四裂,流觞飞泻。

    〃管它是风后八阵图还是雨后八阵图,给他个了结,纵使一死也不枉在世一场!〃

    季怀措和张君房点头表示赞同,三人执手相握,相识一笑。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说敌军夜袭,三人皆是一惊酒也醒了大半,匆匆赶了回去。

    还未到了营地便已能听到刀剑互碰铿锵作响的声音,催着马一路冲了进去,便见将士已将夜袭之人团团围住。只是那几个夜袭者煞是古怪,面色玄黑,目光呆滞,就算被刀剑砍到也似无痛楚,只一味地挥动手上的利器,臂力大得惊人。

    〃难道是妖魔?〃杨义不确定地看向张君房。

    张君房凝眸观察了一阵,然脚一踩马镫纵身而起,腾风驾云,借着那些将士的肩膀,飞人人群中,手上符咒一掐照那几个夜袭者身上啪啪一点,便见那些人动作一顿,随即倾如山倒,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围作一圈的将士让开一条路,杨义和季怀措走到他身边,〃君房,这是怎么回事?〃

    张君房看着地上那些人,道,〃他们其实已经死了,只是肉身被控制。〃

    〃僵尸?〃季怀措有些不敢置信。张君房点了点头,〃一定是天房师兄用了什么妖魔法术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杨义一笑,毫不放在心上,〃辽狗已经穷途末路到连死人也拿来充数,呵呵,活人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死人?〃

    一席话,令下面的将士个个精神大作提着兵器蠢蠢动,恨不得立刻冲进辽营杀他个片甲不留。

    待杨义遣散了众将士,张君房才口气平淡地开口道,〃义兄此言差矣。〃见他两人纷纷回头看向自己,便向杨义借了那把剑然后拽起季怀措的手在他指上划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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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季怀措抽了口冷气,猛地将手收了回去,〃你做什么?〃

    张君房问道,〃疼不疼?〃

    季怀措瞪了他一眼,〃不疼你怎么不划你自己?〃

    张君房嘴角一撇将手上的剑还给杨义,然后转身视线又落回到地上,〃方才你也瞧见了,这些人无惧无畏,无痛无感,若没有施法者的号令,便一直照着指示行事下去,直至肉身具毁,这才是真正的死士!〃

    杨义眉峰一折,疑惑道,〃我不明白,既要让死士夜袭,为何不多派一些?〃

    〃许是挑衅。〃张君房抬头望天,淡声道,〃天房师兄心高气傲甚是自负,八阵图也好,死士也好,不过都借此提醒君房——他的道行不容小觑,绝不输给君房。〃

    33。

    辽军虽无大作为,但仅仅是几名死士便让张君房他们明白,即便是背水一战,也是艰险万分。

    各自带着心思回去营帐,张君房取出放着法服法器的包裹,犹豫了一下,然沉了口气缓缓解开。季怀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动作,见他从那堆物什里掂起招魂幡拿在手里愣愣地看,遂上去覆手在他的手上。

    〃你若是这样做,就和你师兄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分别了。〃声音温润如玉,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认真和肃严。

    张君房没有抬头,仍是看着手里那幡布,〃死士非常人所能对抗,若是利用妖阵我们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季怀措心里叹了一声,眉头一皱,双手抓着张君房的肩膀,将他扳过来面朝自己,〃君房,在你眼里,在你心里,妖精就真的低贱到如此境地?想得到的时候便要他们任你驱使,听凭你差遣,不作为的时候就将他们道行尽毁,打回原形。这太残忍了。〃

    张君房看着他,神情清冷,平静而道,〃妖便是妖,不属三界辖管,本就不该存在于世,倘若修行得道便是他前世造化,否则,留于人间终将是一祸害,与其任凭他们将来妄作非为,不若助我破阵,也算为来世积德。〃

    听他这番话,季怀措只觉心里有什么,破裂,碎开,散作尘沙,最后跌入万丈冰窟,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竟然忘记了那个人是张君房,那个心冷无情的张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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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对自己露出笑容,看见他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本性,便欢天喜地地将什么都抛在了脑后,统统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这一刻,才蓦得清醒过来。

    他眼里的是季怀措,而不是自己。

    若是在他面前的是狼,他还会那样子笑?若是在他面前的是原来的自己,他还会那样毫无顾忌,有点顽劣,偶尔任性?

    只觉心越发得疼痛,透彻心扉,直痛到五脏六腑,直痛进骨子深处。

    他终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染一尘的脱俗之人,心静明澈,清冷地看不见一丝感情。

    〃君房〃季怀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微不可闻,〃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么?即便是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也会痛会笑会受伤,遇到有难之人也不吝出手相助,也懂是非曲直,也懂知恩图报〃也懂爱恨情殇

    就像那只用锁魂草锁住季怀措魂魄的妖狐就像自己

    看到季怀措脸上表情复杂,张君房撇开头,嘴角漾开一抹浅笑,〃要论情,君房自是比不上季公子,许是君房遇到的皆是为非做怅之类,故而以偏概全,对妖精多少有些误会。〃说着将招魂幡收了起来,〃妄想利用妖邪对付死士此法确为不妥,这是凡人的事,和他们到底不相干。〃

    张君房拿起招魂幡时便知了他的心思,季怀措在脑子里兜兜转转了好几个说法,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招魂摆〃妖阵〃,甚至于都已经抱了如果执意要那么做的话就和他摊牌身份的打算,结果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容易就妥协,于是季怀措愣站在那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他低着头只顾将那些东西塞回包裹里,脸上略有不悦,暗道,果然还是嘴硬。不禁心里一软,直将那些怅然若失烟消云散,便执过他的手,揉在掌中。〃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是你自己应该明白,妖阵并非正一教正统道学,驱使妖邪为你所用,倘若控制不当反被噬身。〃说到这里,语气一下凝重起来,〃其结果就如百鬼噬身,万死而难得一生。〃

    张君房怔了一怔,黯然垂眸似陷入沉思,良久方才开口,〃季公子可有听说遭百鬼噬身还能生还者?〃

    34。

    季怀措笑了起来,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下,〃你怎的一下笨起来了?道家,讲究炉鼎。所谓炉鼎,就是肉身。肉身一毁,炉鼎难存,就算脱了凡胎已经成仙,也恐难受得住那般折磨〃说着凑下去在他白皙的颈脖上咬了一口,张君房痛得一哆嗦,随即抬眼怒目视之,季怀措只管笑,手指抚着那枚通红的痕迹,〃很疼是吧?那可要比这疼上百重千重,远甚于此,所以才会说万死而难得一生。〃

    张君房怔愣着,不作声。

    本想逗逗他,结果却见他神色越发凝重,简直如同北原冰雪封山的严冬,季怀措真有错觉,下一刻会不会有雪飘下来。遂笑着摊开手掌松开他的手,然后改为十指交错相缠,在他面前晃了晃,〃君房可知,世俗之人是如何形容这样的执手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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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前一次问他情为何那样,张君房仍是摇头。

    已是料到他会这样,季怀措放柔了目光,灼灼而视,声音诚然。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张君房知是被戏弄了,一下抽回手来,清长细眉略略一挑,〃那方才在山崖之上,我们三人执手相握,难不成也是要白头偕老之意?〃

    季怀措笑道,〃你别忘了,这世上还有结义之说。〃见他嘴角攒起笑意,顿时如寒沐春华,心底一汪池水,煦风微拂,皱起圈圈涟漪,然后缓淡地消散开去,便忍不住凑了下去。

    将要贴上那两片薄唇时,却听得帐外一阵喧闹挟着马蹄奔踏之声,张君房推开他说去看看便径直向外走去,季怀措偷腥不成不觉懊恼万分,一个人站在原地自己和自己生闷气,然张君房又在外面催他,才剁了下脚紧接着也走了出去。

    一夜纷扰,此时已是天明时分,薄雾锁晨曦,微云淡缥缈,远处尘沙蔽日,几匹高头骏马急蹄而至。

    门口守卫已是一字排开,鼓楼上的弓弩手也已箭在弦上,韩铁正要脱口喊道来者何人?对方便已纵身而起,御风而至,直接从他们头顶上越过然后翩然落地。来人一共八个,个个身着道服,手执拂尘,头上挽着逍遥巾,却是一式的扮相。见到杨义,其中一人上前行了一礼,〃吾等乃太清观第七十二代弟子,奉太师父之命前来协助师父破阵退敌。〃

    〃道龄?〃见那里站的竟是自己的徒第,张君房不禁面露喜色一振衣袖快步走了过去,〃是师父让你们来的?〃

    道龄点点头,〃师父迟迟未归,太师父很是担心,便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师父有难,于是太师父就让我们前来相助,早日退敌,早日回观。〃

    听到道龄刻意着重了〃早日回观〃这四个字,张君房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加上来时路上所花的时日,离开京城到这里已有月余,若再拖延下去恐赶不及在自己生辰之日前返回太清观。遂轻浅一笑使之放心,〃为师鲜少下山,这次一走便是这么多时日,师父难免会担心,有你们前来相助,犹如虎添翼,实在很好。〃

    说到这里,玄龄双手捧了个长形的紫檀木匣上前,〃太师父说师父兴许要用到这个,故而让我们一起带来。〃

    张君房打开那木匣,里面是一根宛若竹子般节节枝生的木鞭,每一节上都有符印,通体青锋流转,符光隐现,张君房眼睛一亮,〃打神鞭?〃从匣子里取出拿在手里抚了抚,然后手一挥,便见那鞭带出一溜滞影,一道金光闪出。

    玄龄将匣子合上收好,继续道,〃太师父还说,兵法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取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望师父莫要纠结于眼前所见,细细考虑这句话。〃(注: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取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虚实》)

    张君房点了点头,蹙眉忖思,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一时想不出更大的关联。季怀措走了过去,道,〃你师父的意思是不是要让你因势制宜,将对方的东西拿来为你所用。〃张君房仍是不解,就在这时,营门外响起一声清亮童音,〃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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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声望去,只见一梳着两团髻小道童骑在马上被拦在营门外。

    〃云清?〃张君房一愣,随即转向道龄他们,〃你们带他来的?〃

    那几个弟子互相看看,然后摇头,张君房顿觉头大。示意守卫可以放他进来,便见灰头土脸的云清一路跑来,张着手臂,一头扑进张君房怀里。

    〃师父,云清想师父了,才偷偷下山跟着师兄们到这里来的。〃说着抬起脸咧着牙灿灿地笑,被张君房一掌拍在脑门上,声色严厉地斥道,〃平时怎么教你的?私自下山视为违反门规,你说要我怎么罚你?〃

    云清皱起脸,细细的眉毛打了好几个结,扯着张君房的袖子求饶到,〃师父,念在徒儿初犯,您就饶了徒儿好不好?好不好?〃

    〃不行!更何况这里是军营,岂容你说来就来,现在给我回去,待我回去之后再好好罚你。〃

    云清一听,眼睛里开始蒙上一层水汽,见张君房撇着头看也不看他,吸了两下鼻子,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边哭还边用袖子擦,结果鼻涕眼泪弄花了一张脸。

    众人都被他这模样给逗乐了,有些忍不住的直接捧腹笑了起来,就连杨义都过来为他求情,〃算了,君房,他也是担心你,留在这里没有关系。〃

    张君房恼了他一眼,随即叹气,〃义兄既不嫌你麻烦,那就留下吧。〃

    嘎~哭声立马收住,一双泪水蒙蒙的大眼朝着张君房布登布登地眨了两下,接着又一头扑进他怀里,鼻涕眼泪全蹭他身上,〃谢谢师父~〃

    季怀措在一边看着,很想一脚把这小鬼从张君房怀里踹开,然对自己说,堂堂北原狼王不要为了一个小鬼做这么丢脸的事,于是转身往营帐走去。身后脆嫩的童音,师父长,师父短,甚是亲热。

    〃云清师弟,瞧你一身脏兮兮的脸上还花花绿绿,来,跟师兄去营帐里洗洗换身衣服再陪着师父,啊。〃

    〃不要,师父的起居一直是我伺候的,我要和师父待一个帐〃

    然后是张君房的声音,季怀措竖起狼耳仔细听。

    〃玄龄,你们长途跋涉就先好好休息,让他住在我帐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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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怀措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心里狠狠地咬牙切齿,臭小鬼,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35。

    被打入冷宫是什么滋味?

    估计季怀措此刻正身有体会。

    头上顶两团子的臭小鬼,一来就像年糕一样的粘在他师父身后,自己和张君房说不上两句话,就见他布登着大眼眼神警惕地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好像他一溜眼自己就把他师父吞了似的,更别说像以前那样不规不矩地搂一下亲一下。

    季怀措虽是恨得磨牙,但还是在心里提醒道,自己是堂堂北原狼王,要保持君子风范,不要和小鬼一般见识。

    〃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风后八卦兵法图?〃

    云清回头问道和他共乘一匹马的张君房,对方点了下头,然后指给他看,〃天、地、风、云为四正,天居两端,地居中间,风附于天,云附于地;青龙、白虎、朱雀、螣蛇为四奇,天地前冲为虎翼,风为蛇蟠,天地后冲为飞龙,云为鸟翔。〃(参考自《八阵图合辩说》明?龙正撰)

    云清惊讶地合不拢嘴,连连发出〃啊〃〃啊〃的赞叹之音。季怀措瞥了他一眼,冷声嗤道,〃此阵精奥之处不在于它如此复杂的阵式,而在于如此布阵的用意,你听你师父解释完再惊叹也不迟。〃

    云清皱起脸朝季怀措作了个鬼脸,季怀措额上青筋突突撩起拳头作势打,对方惊悚地缩了下肩膀,然后转向他师父撒娇求助,〃师父~〃

    张君房笑了笑,〃季公子和你闹着玩的,而且他也没有说错,八阵图厉害之处在于它的阵式进能攻,退能守,千变万化而敌莫能知。只是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听闻,季怀措颇为得意地向他扬了下下颌,云清吃瘪于是鼓起嘴〃哼〃地一声撇开头去,季怀措便也不和他闹,收起一脸玩笑的表情转向张君房。〃君房,你还是打算直捣龙穴破他中军?〃

    张君房敛着眉低头思忖,〃我怕他会用到死士,就算破了中军也不起作用〃

    季怀措沉了口气不再发话,张君房仍是盯着远处心里暗自捉摸,四周蓦得安静下来,只余山风凌厉,掀起衣袂。

    〃师父,这辽军扎营的地方选得真好,背倚青山,面临碧水,左右树林苍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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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君房如入迷雾正遍寻不着方向忽得天清云散一下豁然开朗,〃你说什么?〃

    云清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开始犯结巴,〃我、我说辽军扎营的地方选的真好〃

    〃后面?〃

    〃背倚青山,面临碧水,左右〃

    兵法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取胜望师父莫要纠结于眼前所见,细细考虑这句话。

    张君房举目远眺,嘴里轻声念叨着玄龄转达的那句话,骤然惊悟,〃原来是这样!〃遂一抖缰绳,调转马首,〃季公子,我们回去。〃

    三日后,周军杀入辽营,敌军虽仓皇应战,但八阵兵法图效果显见,两军交锋,不相上下。

    周军后方,几匹高头骏马喷着响鼻,轻轻刨着蹄子,马臀两侧各吊了一个布袋。张君房逐一检查过来,确定没有问题了之后点头,那几名弟子领命上马,鞭子一挥,马儿抛开蹄子朝不同的方向扬尘而去。

    〃君房。〃

    季怀措牵着他那匹头顶有一簇灰毛的云骓走到张君房身边,〃道龄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我先送你进阵。〃见张君房点头,便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他,胳膊一抄揽着他的腰将他扶了上去,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肚,便见那马四蹄生风,飞云挈电,卷起满天的灰尘向着那辽军阵中扑去。

    蹄下是两军军旗,两旁是风声呼啸,血雨如洒,季怀措只是策马向前,朔风飞扬撩起张君房散落在肩的发丝,在他脸颊上轻拂而过,心底腾的生了一阵怅然,遂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凑到他耳边。

    〃知道么?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温润醇厚的声音落在耳边,声音不大却盖过周围所有一切的嘶喊拼杀,似已习惯了这份如潺潺流水般的温柔,听他这么说竟一扫方才紧锁心头的忐忑,不觉心安。张君房回过头来看他,然后辗然,一时山清水澈,云淡风轻,〃待退了辽军,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脸,策马逐风,陪君房一同领略此番美景?〃

    季怀措一愣,然后笑着道,〃等退了辽军你再问我。〃说罢手扶着他腰际,运力一推,张君房顺势从马上跃身而起,脚在马首上一蹬而过,借着风势直飞阵中。

    望着他翩若惊鸿,纵云一逝,季怀措嘴角不觉攒起一丝笑意,勒了缰绳调转马首,俯身摸了摸马的长鬃,似讨好它一般,〃好马儿,后面就看你的了。〃说着手一挥,马鞭照着吊在后面的布袋上狠狠一抽,袋子裂了道口,黄色的粉末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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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

    季怀措扬鞭催喝,云骓甩开蹄子奔踏而去,倾洒而下的硫磺粉便在地上留下一路黄灿灿的痕迹。

    36。

    《周易?系辞》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而为,辽营所处位置其实正好暗合四象。张君房一开始的心思全在八阵图上,经云清那句话的提醒才注意到这一点。

    张君房御风而行,自龙飞阵、云翔阵之上一掠而过直落辽营中军,也就是上次天灯阵发动的地方。

    相较外面的混乱情形,辽军中军却是安静得让人不寒而栗,篝火残烟,袅袅绕绕,仿佛死一样的寂静。四下望了一圈,看到一顶门帘上贴着符印的大帐,那符印向来人昭告了这帐内之人的身份,堂而皇之,昭然若揭。

    张君房怀抱打神鞭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内仍是设着法坛,一身绛色法服的徐天房背门而站,听到有人进来,转身,眉角一扬。

    〃小师弟是来破阵的,还是来送死的?〃

    张君房傲然而立,冷眸轻睨,〃倘若师兄还存有良知,望及时收手,莫再殆祸人间,否则休要怪君房不念及同门之谊,出手无情!〃

    〃哈哈哈!〃徐天房大笑起来,然后倏地神色一变,厉声道,〃张君房,昔日你一掌将我打下山崖,难道就手下留情念及同门之谊了?〃

    张君房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淡定,冷然以对,〃当日师兄还是太清观弟子,违反戒律自当以门规处置。现师兄即已入魔道,一言一行也就无法再用门规条例来束缚,君房并不想开杀戮,还请师兄自重。〃

    〃好气魄!〃徐天房拍了拍手,嘴角一勾,〃果然是有备而来让我猜猜小师弟准备用什么法子破我的风后八阵兵法图〃

    张君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抱着手臂左右来回走了一圈,然后见他抬头,眼神荫冷噬人,嘴角牵起一抹不可捉摸的笑,对着张君房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张君房一愣,有些惊诧地看向他,于是对方笑意更甚,带着一丝别样的诡异,〃背倚青山,面临碧水,左右树林苍翠不正暗和四象之意?小师弟是不是想,若以此四象踏罡布阵,将八阵图圈在罡阵中,让其失去效用不再发动?〃

    张君房惊愣之下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你你早就知道了?〃

    徐天房略有得意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落入陷阱里的猎物,〃现在你那几个徒弟一定正骑着马用硫磺粉替你步罡画阵,我猜得没有错吧?只是四象合变对八阵图,是催动而非制动,就像那日你误闯进设于八阵图之中的迷踪阵是一个道理,阵式也有属性之分,相合而化,相斥而冲这才是我让辽军在此扎营的用意所在。〃说罢,手一挥,帐内凭地多了一个人出来。

    〃云清?!〃

    张君房不觉惊呼出口,只是对方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目光滞涩,神情漠然,对张君房的声音毫无反应,仿佛木偶一般。

    〃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什么?任务完成了便再无用处,让它恢复原样罢了。〃徐天房说着,手里的拂尘在云清面前一扫,云雾腾起,尔后消散,原先云清站着的地方只见一个纸糊的人偶躺在地上,头上用稻草扎了两团髻,身上穿的正是云清的衣服。

    〃竟是傀儡术?〃张君房轻声低叹,只觉身体僵硬,冷汗泠泠。

    原来一切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利用傀儡术假冒云清,借云清之口点醒他四象生八卦一事,让他想到按四象步罡来克制八阵合变,如此步步为营,然后静等自己和周军钻进来,一网而尽。

    〃天房师兄的造诣修行远在君房之上,君房自认不敌。〃张君房垂眸而道。

    徐天房再次仰首大笑,〃张君房,你这就认输了?但是我还没有尽兴呢。〃说着,将手上的拂尘交到另一只手上,腾出右手,五指张开在半空中划了道弧,营帐四周有影像浮现出来。

    张君房抬起头,蹙紧双眉,一双清眸溢满了不敢置信。那影像正是外面两军交战的画面,满目仓夷,血染苍天,就像是修罗地狱,而那一群群大辽军士便是厉狠杀绝的厉鬼,只知杀戮,杀戮,刀剑抨击,鲜血喷溅,大周的军旗被染成一块嫣红触目的血布。

    〃你〃张君房摇了摇头,〃你竟将大辽所有的军士都变作死士?〃

    徐天房一脸的毫不在意,语气飘然,〃死士有什么不好?既不会恐惧,也不会疼痛,死了也没有知觉,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决不会违抗于你。〃

    〃卑鄙!〃张君房厉声喝斥,一向淡然自若,清冷无,此刻却情绪激动,杀气隐现,完全像换了个人。冷眸凛然,暗自掐决,便见鞭身上道道符印金光熠熠,翻腕一扫,几道金光直射向徐天房。

    徐天房振袖在身前划了道屏障,轻易挡了下来,〃看看周围那些影像,你若是还想救他们,便不要再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

    闻言,张君房正要再次挥出的手硬是停在了半空中,打神鞭上符印隐现,光华流转。张君房用眼角瞥了下四周的影像,然咬了咬牙,手一松,打神鞭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符光逐渐黯淡下去。

    见他收了诀,徐天房嘴角一抹冷笑,手里的拂尘朝他撇去。只闻空气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胸口被重重一击,张君房连屏障都没设生生吃下这一击,踉跄地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便见一缕鲜红自嘴角蜿蜒而下

    37。

    〃看你还能撑得了几次!〃徐天房冷笑,接着又是几道光芒挥手而出。

    阵外,季怀措扬鞭策马一路飞奔,空气里满是浓稠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腥风扑面,不觉激荡起骨子里血性的那一面。遥想千百年前,族群间为了地盘的争斗也是这般惨烈,强者适存,到哪里都不会变。

    前方白雾不霁,倏忽几只光球飞上半空爆裂开来,熠如星辰,璨如烟花,知是道龄他们已经画完各自的部分,遂用力一勒缰绳,那马登时前肢离地仰天一声嘶鸣。

    翻身下马,取下悬挂于鞍上的桃木剑,执在手里,像张君房那样手指自古朴苍浑的剑身上一抹而过,而后手腕翻转,剑尖指天,闭上眼默念口诀。最后一字落下,眸眼缓缓睁开,绯色的瞳仁似也染上血的颜色,双手执剑剑尖转了个向朝下硬生生插进地里。只见一道白光自剑身而下,分作两路沿着硫磺粉的痕迹窜了出去。

    辽军阵中,战况愈烈,八阵合变运兵如神,眼见周军已处下风就要不敌,忽得天地间风云突变,雷鸣电掣,为这哀鸿遍野,血肉横飞的战场凭地添了一份萧然肃杀之气。杨义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水,抬头望天,不觉轻笑起来,〃看来是他们的阵已经画完了。〃周围将士如此听闻,士气一振,纷纷拎了刀剑群起而攻再次杀了过去。

    营帐之外所发生的事,张君房都通过现于营帐四周的影像看在眼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掩着嘴却仍是阻不了鲜红触目的掖体自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挂下来,发髻散落,如被利刃割开的伤口遍布上下。

    徐天房一脸满意地看着对方,嗤笑道,〃看到了罢?他们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罡阵一动就能反败为胜,殊不知却是被你往死路上更推了一步恐怕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置他们于死地就是他们引以为神的张君房张真人。〃

    张君房眼神冷冽,扫了他一眼,〃张君房在此任凭处置决不还手,你可以下令让死士停手了!〃

    徐天房笑笑,〃这就是小师弟求人的态度?还是一向心性清傲的小师弟根本不懂如何求人?〃

    张君房表情一凛,似克制着极大的怒意不发作出来,紧了紧拳头然后还是心里一狠,微微低头,〃君房恳请师兄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跪下〃徐天房冷声道,〃然后爬过来,求我。〃

    张君房身体一震,随即撇开眼去,〃请师兄不要强人所难。〃

    〃呵呵,说得好像是我强迫你这样做的了。〃徐天房手握拂尘指了指周围一圈的影像,〃你可以考虑,但是你的罡阵图马上就要发动,到时候八阵催动,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张君房一双清眸,眸光似剑,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想尽一切羞辱他的人,气息流转,帐外雷声轰鸣,地面微震,然沉了口气,压下心里的起伏,缓缓低下身去

    看着眼前的人身形一点点矮下去,徐天房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快意,是那种报复得逞后的酣畅淋漓。

    这个人他终于看到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终于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比他强,终于让他认清楚了自己的存在。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动用了上古奇阵,卷进了数十万人的性命,只因为嫉妒,仿佛来自修罗地狱那蚕食人心的妒意,自看见师父牵着他的手将他拎进太清观那一刻开始便在他心里落下了种子。

    自他入观之日起,师辈们的偏袒之心便可见一斑。

    师父亲自为他施戒礼,又赐了〃君房〃这个道号。没有人敢提出疑议,但是谁都心里明白——这个人是不同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还不知道,〃君〃字乃一忌,是为太清观所供神灵之名讳,任何弟子不得用之。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师父和师叔们的隔壁,不会被人欺负,不用和大伙挤一块睡,更不用和师兄弟们一起做早晚课,道学是由师父亲自教授,法术是由师叔们轮流指导,明明辈分最小却能先于他们领略上乘境界。

    偶尔在廊上相遇,他会很乖巧地行礼,若是刻意刁难,也不过默默承受。但自己从未正视过他,只记得自他身上透出来的那种无法释然的清冷,以及眼神里那种不容外物的清澈明净只这两处,便知,那是天生修道的炉鼎,是他们勤修苦练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于是,那一种嫉妒,像极了扎生在杂石乱土里的野草,不知不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越长越深,顶穿厚土撬开石缝,残喘着顽强地冒了出来,然后一夕间,遍布平川。

    那一天,他不过碰巧自后山经过,一山的蒲公英开得正好,雪絮如沾,云霭风煦,漫天飞舞的花絮里,便见一个银发绯眸的男子正在教他御风术。极少见面的小师弟,个头已经拔长得和自己差不多,头戴星冠,道服飘飘,举手投足间尽显仙风道骨。而那个银发绯眸的男子,他也有所听闻,堂堂北原狼王竟是那样放低了身姿手把手的教他,甚至于他还能对他露出不满和厌烦的表情

    那一刻,心里的妒意疯了一般的滋生张开,掩去了天空和水色,掩去了他所有的一切。

    只想着要超越他,不能被他追上,便提心吊胆地一步步涉足禁忌,去修炼那些被禁止的道术,采以妖邪的手段修炼炉鼎,道行修为飞速长进的同时心里开始满足。

    38。

    沉浸其中,然后便仿佛是掉入了无底的深渊,越陷越深,终至日暮途穷,永世不再为人。

    单膝落地,上半身仍是傲然挺直,在徐天房的注视下,缓缓将另一边的膝盖放了下来

    只听见哧啦一声,接着头顶一亮,乱风袭面,素袍翻飞,却是整个营帐被人一分为二。来人倏悠而至,落在张君房身边,手臂一勾,便将他从地上拽起揽至怀里,手上桃木剑一抖,几道符光劈向徐天房。

    〃休要欺人太甚!〃季怀措脸上略有愠怒之色,剑指对方,厉声呵斥。

    徐天房牵着嘴角看向他们,〃此话怎讲?明明是他有求于我,怎的就成了我欺负他了?就算偏袒也总该有个度〃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天空乌云拢聚,紫光掣现,徐天房不禁笑了起来,〃张君房,这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八阵已动,再想挽回已绝无可能。〃

    张君房半靠在季怀措身上,伸手,翻掌,将地上的打神鞭吸到掌中,执着打神鞭淡声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房师兄当真以为君房参不透这其中的玄奥?〃说着手上打神鞭一挥,地上腾地现出一道金光横穿整个营帐,蜿蜒着将辽营分作两边。

    徐天房身躯一震,退了两步,忙掐诀念咒,只是周围阵式毫无动静,接连又念了两遍,才发现八阵图已失去效用,抬头,眼里溢满了不敢置信,〃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的四象合变怎么可能制住八阵图?〃

    〃退三,返二,归真,太极〃张君房捂着胸口缓了口气,而后在季怀措胳膊上一撑借力站直了身体,向前走了几步,张开五指在空中划了一下,空中出现了整个辽营的景象,〃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荫阳之母君房当时便想,要制动八阵,与其用四象合变,不如用这个的把握来得更大。〃(注:〃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荫阳之母也。〃王宗岳《太极拳论》)

    徐天房抬头,一眼便从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影像里认出了那个闪着耀眼光芒暗合天地荫阳的图案,不觉惊愣,〃太极图?!〃

    张君房点了点头,〃是的,太极图,虽然我没有识破师兄的傀儡术,但是云清第一眼看到辽营时就脱口指出那是风后八阵兵法图,实在令人怀疑。辽军排兵布阵用的是上古奇阵这一事只有大周将士才知道,刚从太清观出来的云清怎么可能一眼就识破这么高深的阵式。〃

    季怀措心里暗笑,那个小鬼头连〃伏魔咒〃和〃祛病消灾咒〃都分不清,连最基本的八卦罡阵都看不懂,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复杂的阵式,况之前只有在古籍上才有记载。

    〃师兄,君房还是要劝你一句,及早收手,回头是岸。〃张君房手执打神鞭绕手划了圈弧,手止,鞭停,道道光华萦绕其身,而后如顺水流泻般自他身上倾泻而下从他所站之处如藤如蔓交错延伸开来,在地上铺出了一幅阵图。

    〃回头?呵呵呵想当初跨出这一步的时候〃徐天房摇了摇头,然后眸子沉沉地盯着张君房,缓缓捋起法服的袖子露出左手臂,只见上面布满了黑黝黝的咒印一样的纹路,形状可怖。

    他的嘴角擒着一丝苦意,道,〃早已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张君房,为了这一天我豁出了一切你也应该知道,堕入魔道者,不落轮回,不得往生,最后的下场便是灰飞烟灭。〃说到这里,徐天房忽得面目狰狞起来,手里的拂尘直指张君房,凄声笑道,〃不过就算灰飞烟灭,我也不忘拉上小师弟你作陪的。〃拂尘一展,自面前一挥而过,便见几道符光直射向张君房。

    见状,季怀措一个箭步挡在张君房前面,伸手一挡,竟生生将符光抓碎。细邈光辉飘然散去,季怀措回头,手捋了下他垂散下来的发丝,满目关怀,〃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张君房摆了摆手,〃天房师兄虽已被逐出山门,但归根结底还是太清观的份内事,若非当日君房手下留情,或者派人到崖下确认一下师兄的生死,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这件事,该由君房来善后。〃而后定定地看向季怀措,〃还请季公子不要插手。〃

    捋着他头发的手滑到他脸颊边,拇指抹去他嘴角的血迹,〃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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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嘴角浅浅弧起,露出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季公子还没答应君房,陪君房一睹满山的映山红,君房怎能先去?〃说罢,撇开头去,略显羞涩。

    季怀措只觉心底一荡,便有狠狠亲上去的冲动,然一想到周围情形,又生生将这个念头吞回肚里,对他点点头,道了声〃你自己小心〃便退开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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