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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辣文合集第1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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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你怎么说。不过你要是真体谅厄澜,就别对**轻举妄动,厄澜不想,我也不想见到**有什么意外,否则你好自为之!”千云戈说完,便大步离去。

    “好,我记住了,不过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你养的是只虎,他早晚会知道……”只听一个惊震的碎响,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却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似的,恍然大悟——是休维寒!

    我睁开眼,正对上千云戈略显憔悴的睡脸,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半个身子却倚在沉鸿榻旁,身上穿的依旧是当日出行时的衣裳。

    看看周围灯火闪烁,总算又回到销云阁,于是心里踏实不少。

    我想起半睡半醒间千云戈和休维寒的对话,其中太多玄机让我不解,也让我如哽在喉。

    愣了片刻,我伸出手想叫醒千云戈,可终究动作到一半便恍恍收了回去,暗叹一声,我轻手轻脚下了地,拖着酸软的身子向窗帷走去。

    月色如华,竞是好夜;琼阶蔚树,也是佳景;寒蝉风语,更是绝衬——只是这般的恬静,也不能安抚我的滞痛,像天压下来一般,逃不开,躲不过,半分都难消减。

    只是我的王爷,不管那谜底如何,我唯独想知道,你瞒了我什么,你将告诉我什么?

    直到肩头被轻软的料子披住,我才回头去寻千云戈的脸庞——坚毅的五官,深刻的表情,是我疏忽吗?太久太久,竟没有发现过你。

    “醒了?”千云戈淡淡地问。

    “嗯。”

    而后寂静,只有鼻息。

    千云戈叹了口气,调开目光。

    我拉紧了披衫,却感到全身失控一般微微颤抖,跟着竟习惯地靠在他身上,被那有力的手臂环固住。

    我从未像今夜这般清醒过,却还是在他面前假意睡了。

    破晓前他握着我的手说——我决不让人再伤你丝毫。

    然后离去。

    一霎那,我想拉住他,却只是难以察觉地抖动一下,便放弃了。

    我太疼。

    我太疼所以更不想你看见我的眼泪。

    日子没有什么变化。

    对于遇刺的事,千云戈更没作过多解释。他只是默认着什么,同时用不为所动的反应让一场波澜无功自静。

    因为这段时间的太多事端而驻进销云阁的护卫们也反常地被抽调回去,我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静如纸水中。

    千云戈早上上朝,白天理政,晚上回来和我闲话,然后回他的东苑独自休息。

    但顾峥终于找上了我。

    九月初九,重阳圣宴,皇上要在曹郊遗露宫见你……

    到时候会想办法引开千云戈……

    他木然传着口御,目光却在我身上逃避着。

    “你会来吧?这事与你关系重大。”只有这一句他很在意地望向我。

    “会,你转告皇上,我必会如期赴约。”我答的镇定。

    顾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撇开头,道过别,准备离去。

    “顾峥。”我不经意地叫他,一脸的超然物外。

    顾峥停住,尴尬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七少爷?”

    “我记得有一回,不小心放走了王爷的白莺,你陪我跑了十几里,直到城郊,才终于找了回来……”

    “还有一回,我挨了打偷跑出来,却没地方去,你把我藏到你家柴房,陪我坐了一整夜,那天正好是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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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

    “七少爷!”顾峥的脸渐渐抖的厉害。

    “我想知道——这些年,你怎么看我?”我定然看向他,像过去一样,因为就是这种眼神,我最有把握,顾峥从不拒绝我。

    他不知所措地垂下头去,喏喏道:“我看七少爷……是王爷最看重的人……”

    “哦?”

    “顾峥罪该万死,愿凭七少爷随便责罚!”顾峥说着跪了下去。

    顾峥,不是怪你呵!我走过去,扶起顾峥,一阵心酸:“顾峥,还作兄弟好吗?”

    顾峥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猛然抬起头,哀怨地撮着牙关:“兄弟?兄弟!我决不会当你是兄弟!我不……”

    “顾峥,你为我做的,我不全知道,但想来,这些年必然让你消耗许多心力。我怨过你,可是没有你想的那么重;我或者辜负你太多,那天你那样待我,我现在早不怪你。我还不起你的情意,只是希望你早些解脱。”我说着垂下泪来。

    顾峥却一下甩开我,恨恨道:“解脱?你说的多容易!候门深似海,你自己想想,千云戈再宠你,你能平白无故就活得那么逍遥自在吗?我为你耗了八年,你一句‘解脱’就想一笔勾销?休想!”

    我被他噎得一阵胸闷,退了两步,仍不得缓:“顾峥,顾峥,你想害死自己!”从镶銮禁士团回来,我就嗅到你身上的危险,你为什么执迷不悟啊!

    顾峥渐渐冷却下来,目光却越变越犀利,如同两把利剑指向我:“我怎么忘了,你原是最狠心的,我害不死自己,只会死在你手里!”

    一阵僵持,在四目对挛中化为死寂,我只难以相信,竟有一日,我会真的失去顾峥。

    顾峥终于甩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五儿,宝林家的小柱儿是怎么死的?”

    我懵地心虚,险些倒在地上。

    (。。)

    “**丹——哼,倒不是什么多高明的法子。可那么小的孩子,能让人家心肝宝贝儿似的亲儿子,活活在老爹面前剜目断臂,你还真是狠得厉害!均赫王爷不把你送人才真是混帐!”

    不是这样!不——你知道,你知道!是他们先欺负我!他把我压在马槽上,他们都是——我想大叫,可如同被梦魇了似的动不了手脚,抽搐许久,眼前的血红狰狞又散去,我这才颓然顿在地上——不是这样,顾峥……

    身上,怎么这般,如履铁鞭一样的痛,蛇缠难耐。

    我开始很怕见到千云戈。

    他看中的那个人并不好。

    他早就知道,无辜也不是那个人受尽屈辱的托词。

    那个人一开始就罪过,不错,不光罪过,还是祸害。

    只是千云戈暂时忘了。

    这些天,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觉得血红一片,到处是血,不知道从那里渗入人世的血,然而来自那些亡魂。

    我真的明白我要死了,人说将死的人对冥冥之中的存在格外敏感,看来的确如此。

    我只躺在销云阁,这个地方我熟悉,但也一样越来越充满怀疑。

    ……**,你吃些东西,老这样怎么行……

    ……**,你怎么了,跟我说说,跟我说说……

    ……**,你别吓我,谁惹了你,你睁眼说句话……

    千云戈停了政,连着几天都在销云阁陪我。而我任他狂颠暴躁,都再没了力气回应,最后他只有抱着我,一口一口喂我喝药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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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休维寒来,他才反反复复,安抚半天,恍惚着去了。

    我又要昏睡——命不久矣,没想到我竟是这样度过最后的时光。

    直到一片陌生的香冷覆在我的额头,惹起身上一阵寒战,但终究懒得计较,随它去了。

    谁料那香冷的触感突然变得暴戾,一声钝痛抡在我的脸上,而后拽住襟口把我提拉起来:“起来,你这个祸害!”一个尖细的女声衔怨吐恨。

    我用微薄的力气缓缓退后,眼睛总算勉强睁开。

    “哼,你就这么点子本事了?耍了来去不过是寻死觅活,我还当你有多厉害!”她说着狠狠把我甩在靠榻上,白喇喇的手指在我面前一阵晃点。

    借着暖阁里昏惑的光,我依稀辨出来——竞是麝兰。

    “就那些糊涂男人们才吃你这套,让你唬的丢了魂似的。你想死,我成全你,这碗就是毒,看不让你肠穿肚烂!”麝兰不知从哪端出个青花碗,里面褐色的汤汁洒落四处,她一把拽过我的头发,顺势就要灌我:“你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皆大欢喜呢,你死吧!你死吧……”

    我全身猛地涨出惶恐,虽然挣扎不过,可还是左摇右晃躲着。

    “躲什么?你不是寻死吗?生耗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免得活人也跟着你不得安生!”她一个用力,我硬是吞下口腥苦的药汁,又展喘不过,直呛的七窍生疼。

    一股子火气蹿上来,我拼命推开麝兰,她一声惊叫跌在地上,那碗也是“咣铛”碎落。

    我见她做势又来扑我,绵绵拽拽爬起来,就向外跑去,可是体力终究不支,才到门口便横倒在地上,心里莫名地难受,于是忍不住凄然叫道:“千云戈……”而后又是几近昏厥的咳嗽。

    这时,又有人掀帘子进来了。

    意识模糊中,只觉得那人慌手慌脚扶起我,失声叫着:“七少爷!七少爷!你……你这是……你没事吧……”

    9

    “……七少爷……七少爷……”

    我艰难地张开眼,只见芫儿、谷庆一个抱着我、一个不住摇晃我的胳膊。

    虚恍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远,眼前黑了好半天,我才又缓醒一些,但依旧抖喘不停。

    “行了,看他能跑能动的,没什么大事,快扶到床上吧!”那始作俑者不知什么时候,竟安然在一旁指挥起来。

    芫儿、谷庆一边扶起我,一边责怨:“你怎么下的去手?看他这样,就不会轻点儿?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麝兰冷哼一声,便去收拾软榻,那利落的动作中仍带着嫌恶,我心有余悸,任芫儿、谷庆驾着却不敢靠近。

    “七少爷,你别怕,是……我们看着你有意……有意作践身子,所以,麝兰姐姐才……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激你,刚才那个不是毒——我们……我们知道错了……”芫儿眼底含怯,支支吾吾说道。

    麝兰顿了一下,衔怨的眸子又是冷恨地瞥过来。

    我颓然松软下去,心里被刚才的有惊无险一激,反而不像接连几天那样郁结愁滞了,虽然还是不舒服,但总归活动起一丝心气,并着刚才被麝兰挑破的羞愧,脸上竟冉冉发烫。

    “我走了,刚才得罪了七少爷,麝兰甘愿领罪——只是七少爷别再要死要活的,白拿着别人的心意来耍……”麝赖着突然噤了口,随后又深深望我一眼,那复杂难辨的情味如幽潭似的,简直要溢出眼角把我吞噬。

    我幡然若触,略有所解,不禁心动得更厉害——麝兰啊麝兰,刚才那出戏你怕是有七八分真意吧?你也苦,你不恨我,还能怎么样……

    不等芫儿、谷庆扶我坐回榻上,麝兰已经凌厉地转身去了。

    我沉默片刻,终于叫住她:“麝兰姐姐——”

    麝兰在门口停下,却没有回头,怔了一刻,问:“还有事吗,七少爷?”

    我咬着唇,竟难开口。

    “没事儿的话我先去了,王爷怕是要找我的。”她说着挑开帘子。

    “你真在乎那人——就帮着他别再犯痴!”这一句几乎赔上我所有力气,话未完便感觉胸口虚空不济。

    麝兰巍然一震,稍作平顿,终于下了楼去。

    等千云戈再回来,芫儿、谷庆已经收拾好残局,凑在一旁喂我喝粥了。

    因为几天都不大进食,刚才一阵折腾又消耗许多,我倒吃的很是专著。

    直到她两个敬称一声“王爷”,我才抬起头。

    千云戈愣了一下,脸上虽然疑惑,但话语中却透出些欣喜:“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去叫我?”

    芫儿、谷庆被他一问反不知如何回答,脸上都显出惶恐神色。

    我赶忙说道:“才起来没多久,光顾着饿,只想吃些东西。”

    千云戈点点头便走到我身边坐下,又接过芫儿手中剩的半碗粥,先是拿手背贴着试了试,而后轻舀一勺送到我唇边来,道:“既饿了,就多吃些,把那几天白呕了的赶快补回来才好。”

    我怔怔望着他——不过是几天的功夫,他却脱了形一般,憔悴得让人心疼;眉间的细纹似是更深了些,褪去几分凌傲,面色倒隐约着一股凄魅的忧柔。

    我忍不住泛出泪酸,又怕他看见,只好低头含住勺子,哽咽着不知食味。

    “还要吃些什么,我叫人去做?”不知是累还是伤了心力,千云戈的口气轻飘得宛如蛛丝掠过。swisen.com

    “嗯……”我不敢再让他担忧,诺诺道:“我想吃你上回让么师傅作的……”

    一整个下午,千云戈都陪着我。

    (。。)

    我醒了就再睡不着,千云戈同我并躺在沉鸿榻上,也不说话,只把着我的腕子,看我出神。

    我思琢着麝兰以往待我的光景,又哀然忆起顾峥——前前后后,盘根错节,都是些恼人的冤案,不由得叹了口气。

    “又想什么?”千云戈问。

    我痴了一刻,幽然道:“麝兰今年也二十几了吧?”

    “怎么想起她来了?”

    微愠双眉,我忍不住埋怨:“你也是,她服侍你这么些年,内中事务,更不知担了多少辛苦,你难道要耽误她一辈子吗?”

    千云戈稍示诧异,倒不很在意:“这可是新鲜事儿,咱们七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体谅人了?”

    “总该给她找个好归宿,也不枉她那么个伶俐人。”

    “哦?”千云戈笑笑,把我的腕子更拥进怀中:“那依你看,麝兰倒是跟谁才算好归宿?”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千云戈总归对顾峥存有芥蒂,顾峥对我又不依不饶,麝兰自然想的是顾峥,所以恨我,绕来绕去,处处是坎儿,弄不好就人仰马翻,委实难办。

    “我看顾峥不错。他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年纪又差不多——我怎么早没想到,真是绝配呢!”谁料不等我答话,千云戈却一下子点到脉门上。

    我心虚地一颤,反而故作镇定:“是吗?这事倒还是仔细打算一下,也别违了他们自己的意思。”

    千云戈闻言,一脸素然,可又不再多说什么,合着眼仿佛就要睡了。

    我忽记起两天后便是九月初九,我与当朝天子有约,于是暗自措辞半晌,才小心翼翼打探道:“马上就是重阳了,王爷这些天……”

    千云戈狠狠勒住我的腕子,也不等我说完,便泻落满目恼意:“气我?”

    忍着疼,我正痴惑不解,千云戈却趁机揽我入怀,混声警告:“千万的人叫我王爷,难道还缺你一个?我是谁?你再叫错了,就给我老实说说,这些日子你是犯了什么魔症!”

    我自愧地歪过头,固然羞赧,可还是顺了他的意:“云——戈,你这些日子都不上朝,也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有维寒,我不在也是一样。倒是你,我最怕一刻不在便随风化了。”千云戈说着责难的话,那搁在背后的大手却心满意足般十分温柔。

    “你总归是均赫王爷,也不能就撒手合眼了,依我看——”

    “你今天倒是想说什么?可别耍花样,你欠下的罚我都是要利息的!”

    不满地轻哼一声,讽刺的话顺口就来:“我有什么花样好耍?你不上朝又与我何干?只是——我不想让人说,是我绊着你、狐媚你,失了国体!”

    千云戈精锐的眸子玩味片刻,撩拨道:“你没有绊着我、狐媚我么?”

    我一愣,登时恼了,推开他就要起来,却被死死固着挣脱不开:“放手!”

    “不放。”

    “放手!”我又是挣扎。

    “不放。就、是、不、放。”

    这人实在可恶,我一急就往他手上咬去,却被灵巧地避开,他又一翻身把我扣在其下。

    “你——混蛋!”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火……

    千云戈倒不生气,只嘿嘿坏笑:“看来是好了,不然也没力气张牙舞爪——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这咬牙切齿的样子更让人疼呢!”

    “千云戈!”我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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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可是记住我姓什么叫什么了!”

    我噎得再说不出话,这混蛋倒越来越会欺负我,于是只觉得满心委屈,干脆随便他如何都不反应,嚼怨使起性子。

    见我如此,千云戈仍有不甘,但犹豫着,总算颓然松开。

    我耍气跑到屏风后,一声不吭。

    千云戈仰躺在榻上,双目在我身后织出深长的惆怅,好半天,才问道:“**,你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吗?”

    我还是不答,心下却若有针芒,痛悟。

    “……把你怎么好呢……”憋了许久,千云戈幽然吐出这一句——像化了的冰盐、发散了的苦水,伤得没了形,又透彻得辨不出滋味。

    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多么可恶——

    总以为是他欺负我,总以为自己被他狭制,总以为他不懂那片难以启齿的疼痛;

    其实他为我,早化成弱水云霭,凭我的棱角荆刺占据、硌痛甚至重伤;

    他容忍着,再也没有躲避;

    我让他惯坏了,连悔过都不会——他让我吓怕了,终于进退全部荒废;

    我们怎么才能从这绝境中不致僵死,输了、赢了都能坦然面对?

    我缓缓回身看他,不相信一向强悍的他也会软弱,可那番无助,却如镜子上狰狞的裂痕,最明白无误地昭示着永难搁浅的惨痛。

    一霎那,我想跑过去抱住他,像抱着我的孩子,抱着我最深的伤口,抱着我死去的那些宝贝——我想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

    而我终于抱住他,在我昏过去以后。

    我如愿所偿把他深深勒入自己的胸膛,恨不得互为血肉。

    九月初九,千云戈早早起来,打点一番,准备去宫中参加圣宴。

    我难得地赶来东苑,和仆婢们一起伺候。

    初跟千云戈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常常如此,只是后来千云戈发现,我每每早醒,便整日不得精神,于是梳洗、更衣、早点、陪送这些差事都免了我的而转交他人。

    我恭然站在均赫王爷的銮榻旁,默默为他穿戴,一举一动都作得伶俐而卑顺——毕竟,这里不是我的销云阁,均赫王爷威仪四慑,放肆不得。

    千云戈见我跪在地上,熟练地翻过袖口,终于问道:“昨天睡得好吗?”

    “多谢王——爷关心,还好。”我瞥了眼周围的人轻声回答。

    “行了——”他说着拉我起来:“你也不必这么早来,看乏的这样,快回去歇着吧。”

    我偷偷抛给他一个轻狂的眼神,传递着我的拒绝。

    千云戈了然,无奈地摇摇头。

    “传早膳!”我回头吩咐众人。

    二十几个丫头、仆从井然离去,麝兰杵在一边本来候着,只见我轻拍了一下千云戈的手臂,于是知趣地关好门退下。

    “又怎么……”

    不等千云戈把话说完,我已经环住他的腰紧紧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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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云戈僵了一刻,嗡声道:“别——再闹要耽误时候了!”

    我不理,想起这两天千云戈总似乎有些躲我,就连昨晚我破天荒邀他留宿销云阁,他也面不改色拒绝,不由得一股怨气冲上来,于是双臂更加重力道。

    千云戈略有些喘不过气,但马上把我拉开,又退了一步,故意错着身子不看我。

    我只觉得心在下坠,莫名的凄凉,瞪着他,半天没有动作。

    “行了,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病才好,别总是这么……”

    我越听越恼,顾不得多少,腾然转身就要离开,但总是不甘心,才到门前便虚软一下,倒在地上。

    “**!”千云戈见状倒忘了刚才的矜持,几步上来就要扶我,却被我执扭着不得要领。

    “你——你要闹什么,快给我起来!”千云戈有些火,大手一提,硬把我掳了起来,而后放在他的銮榻上。

    我见他又要走,忙扯住他的衣襟,哀然望着他。

    他心虚地垂下头去,既不上前,也不忍挣开我,窘色道:“我去叫人——”说着他偷看我一眼,攒着脸再没了声音。

    我放开他,幽喃道:“用不着叫人,我没事。”

    气氛又变得尴尬,我只觉得不安,明白他在身边,却总有种要失去的幻痛,于是屏着气,把一丝一毫声响都听得分明。

    千云戈终于叹了口气:“我去叫人过来,你要是懒得动,就在这里歇着吧,晚上我早些回来就是了。”

    “王爷!”我撑起身,猛然叫住他。

    千云戈回头看我,脸色有些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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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刚才是吓你的——今天我要出去玩一日,请王爷准了!”

    千云戈犹豫片刻道:“好吧。我说了不限着你的,要去哪里舵你便——如此,本王先去了。”他说着几步上去开了门,一抬脚,人已经跨出大半。

    “王爷!”我忍不住向前探身,这一声似把心都卡在喉间。

    千云戈停住,问:“还有事?”

    我噤然——我的王爷,你我几时走到这步田地?你当真不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永难弥补;或者真是心结已成“正果”,隔在当中,曾经多么地骄勇无畏都再难跨过那道鸿沟了吗……

    于是黯然抽叹,我定定问道:“王爷没有什么要交待了?”

    知我如你,话中之意还是随你身子一颤,没入不愿坦白的心脉,道:“没……”

    我看着你,随那沉碎的声响消失在朝暮中,一合眼,两眶固然凉极,却再没了酸湿。

    金缕衣,颜如玉,妙骨仙姿蕊珠魂;

    惊鸿眸,乌兰鬓,千古帝王折腰人!

    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想起四年前枉死在这首打油诗下的状元郎。

    千云戈一直忌讳别人谈及我的相貌,更不容有人以此诋毁,所以要说,也怪那年轻人太过糊涂。

    只要略听些街知巷闻、官场流言就该知道,当着均赫王爷的面,谋逆的事尚且可说,唯独他家里的“七少爷”轻言不得。

    可说起那年轻人做的这首诗,必然要让人好番误会。

    乍一看是在咏叹某绝色姿容,实际上却是讽喻祸水和妖颜的楔子,再加上他不知好歹,更把我比作褒姒和妲己、媚主倾国,千云戈如何饶的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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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人我救不了,也就懒得枉作好人,所以当时只求了千云戈让我亲手解决那人性命,可怜当年状元郎,就这样夭折在烈毒之下,没吃多少苦头,然满腹才华也就这么陨没了。

    我不知道为一个祸水折损一个英才是否值得,可古来都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为天下,枭雄们拼的起性命,可是为红颜,他们拼的就不光是性命。这里面的轻重我不屑细分,而情之一字,最是**。

    千云戈名我“**”,四年来,这名字终于成了我的命——而今我只能奔命,任刀山火海在前头,也得一步一步杀过去。

    千云戈无法面对的过去我要替他面对;千云戈不敢揭开的底牌我要替他揭开;甚至千云戈倦腻应对的荫谋、千云戈不曾计划的以后,我都得全部承当下来。

    因为我的王爷,不知不觉,我为你也销透了心魂!

    所以纵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我也得去见那所谓的“皇帝小子”,只是今日这“鸿门宴”,倒是谁要以身涉险、谁又要错失良机呢!

    我心酸地一笑,看着满屋子的鲜艳衣裳,眼竟有些虚花。

    “这都是前些日子‘御锦阁’的师傅按着七少爷以前尺寸做的新样子,说是宫里都还没有,让七少爷先穿着,看喜欢哪个他们照着多做些。”谷庆一边铺陈一边说道。

    我摇摇头,略有些失望。

    ‘御锦阁’的手艺自然没的说,可终归是给皇家做的衣裳,太过贵气反失了几分天真,也就难免把好端端的人品风格束缚住,不能尽显本性丰采。

    芫儿还在把衣橱里的新衣裳往外摆,我突然看见一个水晶盒子里装着件湛蓝的袍子,于是走过去打开。

    只见那料子十分特别,全然不像平常的绫罗绸缎,摸上去柔而不滑,贴合却不轻浮;襟底、袖口都绣着淡黄的昭荷,手工细腻,线缕纤隐,若不细看倒像长在衣料上一般,另配一样颜色绣饰的幅带;最特别却是那式样,既没有半点官家衣装的刻板,也不显轻佻,倒是端正中带着些飘逸,洒脱间又凝聚些清贵。

    我欣然抖开,问道:“这是哪家做的,料子也稀奇?”

    芫儿辨了辨,终于没有想起,于是说:“怎么跑出这么件衣裳,不是‘御锦阁’的作派,也不像是‘东绣庄’……算了,我拿去问问吧,王爷知道又要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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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我不等芫儿夺过去,先转身护住了,“我觉得独这件还好,别的都不怎么样,今天就穿这件,那些留着慢慢再说。”

    “这哪行,快别闹了,也不知是谁趁乱塞进来的,王爷交待可不许乱给七少爷穿戴……”

    “呦,这不是中秋那天小丹子送进来的?”谷庆也放下手中衣物过来掀看:“那日倒听他说,是个什么‘银汉宫’的师傅叫——蒋银翡的送给七少爷的寿礼。”

    “蒋银翡?”我默念,心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可这“银汉宫”的名号也算他机巧,道是:银汉迢迢黯渡,牛郎织女遥望——有景有情有说法,果然不负这番手艺。

    “好像就是这么个名字,我才奇怪了顾总管怎么没让人拦在二门,倒让小丹子巴巴送过来,还说……”谷庆说着突然噤了口,脸上略有些尴尬。

    我心下了然,知道谷庆不敢把那些狂蜂浪蝶的话转给我听,总不过是说我“绝代风华”或“惊为天人”忍不住聊表垂慕之情一类的言辞。

    我只觉得蹊跷,跟了千云戈这么久,也算落了定,怎么这两年的势头倒比当初流连花间的时候还盛。明明千云戈那么个脾气,却有人更不怕死,明目张胆对我示好的越来越多,幸而千云戈如今也懒得过分计较,否则又不知多少人需得“作鬼也风流”了。

    “算了,管是谁呢,今天就是它吧。”我早不耐烦,径直走到镜前更衣。

    芫儿、谷庆对望一下,略有难意。

    我不管那么多,几下脱了便衣,她两个终于过来帮忙,不多会,我便光彩滟潋对镜自顾了。

    “嗬,倒真是把七少爷衬的神仙一样呢!”芫儿缕着那袖子叹道。

    谷庆瞪她一眼,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这衣裳也得七少爷这么个人穿才好,一般人恐怕压不住这么怯的颜色,反把人给比下去了。”芫儿喜欢的忘了形,浑然不觉谷庆的警示。

    我不理她们,只是看着美的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直视的姿容,不觉恍惚起来——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么?如果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可还会选这副皮相?我的王爷,你究竟爱我什么呢?单是这张脸、这副身子,还是也有别他?

    唇角终于扯出一个难解的笑,我笃自想到:不管过去将来怎么样,我只选择在有你的地方,永远活下去。

    顾峥一路护送我,我原以为要直奔曹郊而去,哪知他只是把我带到南市的彗升武苑。

    我们几经周转,终于被一个叫做邓尹的灰衣男子引着来到彗升武苑里面的密室,由暗道往遗露宫去了。

    我知道顾峥不会害我,所以一路上倒不害怕,只是觉得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严重,但碍着顾峥和邓尹的面,又不好太有表现,于是故意装累,越走越慢。

    邓尹终于有些看不过,说要背我;我爽快地同意,看看顾峥一脸难色,心里不由得十分讽刺,干脆在邓尹背上装睡,心中算计起来。

    若说当今天下,是五大势力合着撑起来的。

    一是恬曷寺掌管的全国土地,由皇室宗贵控制;

    二是逐鹿书府掌管的政治势力,由当朝左辅官休维寒、相国包文羹、安若候洛邱年、居都大人陆黎控制;

    三是白褚坞掌管的珍宝钱银及全国商业,由当朝枢储府府士曹延甄、连睿函及白褚坞大老板白方控制;

    四是彗升武苑掌管的军权及江湖势力,由当朝安定大将军柯旺研、常席大将军勾孟、彗升武苑大老板沈昭恩、韬棘派掌门温长歌控制;

    五是花享街掌管的声色行当并人脉消息往来,由宫中仪式部总管太监肖笙控制。

    照说这几方势均并驾,原都是在千云戈统领之下,而今看来,倒似有些分歧了。

    我依稀记得几次见驾的光景,皇上总像个温和的兄长,没什么威历,且一直有些优柔,看不出半点贪恋皇权的样子。

    可皇上见我,无论何事,想必都是瞒了千云戈的;顾峥与镶銮禁士团关系菲浅,又跟皇上扯在一起,想必也是瞒了千云戈的;现在更加上彗升武苑——实在都不是什么好迹象,看来我只有小心应对,先摸清了状况,再作打算。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遗露宫,邓尹放我在皇上寝宫中,默默退去了。

    顾峥带着我直到内室,只见皇上正在龙案上怡然作画,身边只有一个黑衣人一动不动杵着,我们行过礼,皇上这才回身招呼我们。

    站起身,直对着皇上清凛的眸子,我努力想寻出些异样的心机,可终究徒劳无获。

    “七少爷,为什么这样看朕?”皇上温言问。

    “皇上这可折杀我了,叫我名字就行了。”我恭然道。

    “哦?朕怕三王叔不肯。”皇上揶揄。

    “怎么会,再说皇上那样叫我,我也无颜立足于此,皇上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好!”皇上笑笑,走到中间坐下,目光一直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了片刻,道:“果然倾国倾城,怪不得三王叔如此痴迷。”

    我从未听他如此和我说过话,略感不适,但面子上却及恬腼:“皇上可是拿我取笑,后宫佳丽无数,多少倾国倾城的没有呢。”

    “偏没有你这么个倾国倾城的——”见我有些窘态,皇上总算转了话题:“你不必见外,我今日正要和你说——**,你知道你原姓什么吗?”

    “我自幼流落,不知道。”

    皇上深望我一眼,沉声道:“你姓‘千’!”

    千,那是只有皇室才有的姓氏——我微微一震,稳住心神。

    “你是我异母的兄弟,叫千砻琛;你母亲是太祖孝尉帝在外的私生女,十二岁入宫,是个极美的女子……”

    若说在皇室中,这本不是什么希罕的故事,只是事关千云戈与我的缘起,听着听着,我还是忍不住心有所触。

    虽然想不出母亲的姿色,但能够让千云戈动心,又不惜辱没纲常、**血亲地与千云潇争爱,想必是倾世佳人。

    皇上没说明母亲为什么最终弃千云戈而跟从先王千云潇,那自然也是无法究本问源的事,可由此看来,千云戈夺权确是为了母亲;母亲沦落风尘及千云戈起初恨我入骨也不难解释——只是既如此,千云戈而今为什么能默许休维寒保有着母亲?倒底碍于休家势力,还是当真对母亲绝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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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云戈待我,若说是母债子偿,那此后种种,是报复、是忘情、还是他在我身上渴求着别人的眷顾?

    皇上这故事,与我的惊怵倒不至五雷轰顶,但对千云戈才生出的决心和勇气却实在招架不住;我不是坚韧的人,更没有为谁专著过——千云戈,我的王叔,我母亲的旧爱,我的王爷,我的迷痛,你叫我怎么才好?

    “你知道你娘的名字吗?”见我失了神,皇上不禁问道。

    我默然片刻,淡淡回答:“不知道。”

    10

    皇上盯着我缓缓开口:“她叫厄澜,不过太不配这名字,不但从没有揽定狂澜,还总是引起祸端,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红颜、祸水?”

    “**不知。”

    “你不信朕说的?”

    “信。”

    “哦?”

    “皇上骗我有什么用?所以**深信不疑。”

    深信不疑,可是那又如何?一个几次三番去送命的人,一个被磨得没了伦仪纲常的人,一个早对命运怠于动容的人,身世这东西又值些什么。

    “你还当自己是‘**’?”

    “要不然呢?”

    皇上思量半天,试探着说:“我可以让你做回王子。”

    我忍不住笑了,终于又对上皇上已然幽深的眼,故作娇媚道:“这可好玩儿!皇上,天底下都知道我是什么东西,让我当王子?那皇上就有笑话儿看了!”

    “看来确实不太好——”皇上也忍不住打趣,“那‘**’想要什么呢?”

    “不如问,皇上想要什么?”我依旧笑得妍媚。

    “**,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的可多了,皇上要多教导我呢……”

    “朕不爱打哑谜——你娘和你都中了毒,时日不多——”

    我敛住笑,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你娘中毒时不巧正怀着你,所以——据说那是种慢性毒药,中毒之后不会马上死,但毒根却深入心脉,多则二十年,少则十余年,毒根长成也就是毒发的时候。

    那毒的名字倒也有情趣,叫作‘化蝶’——化蝶,化蝶,果然缠绵悱恻!

    可它还有个名字,叫‘三啼血’,也就是说毒发之前,会三次走心脉之血,而后毒根终成,破茧而出,三日之内,摧折五脏六腑,毁及骨肉筋皮,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又是生不如死!

    我此生多桀,我命不久矣,我生来下贱,不知这算不算生不如死?

    皇上玩味地敲着膝盖骨,又道:“这毒不是无解,只是解药难得。三王叔手上倒是有一颗,只是休大人也很惦记,说了来去,不是你死,就是你娘死,三王叔夹在当中,还真是难办。”

    “想必这毒再难解也难不到皇上吧?”

    皇上笑了:“果然聪明,不过朕确实知道有一个人能解此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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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解此毒——想必也会下毒。”我说的狡黠。

    只见皇上脸色一荫,马上又变得平和:“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你倒不像这样的人。”

    “皇上说完了?”

    皇上看着我,目色静如水,深如渊,但终究敛去一池玄机,沉声道:“完了。”

    “我听说这遗露宫中有酒池、鹿台;想那虽都是亡国的东西,但实在让人神往。皇上,**早想一睹如此人间极境,不知有生之年,皇上肯不肯偿我所愿?”我巧笑哀求。

    皇上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突然乐个不住,好半天才勉强收声说道:“**……**……果然……再贴且不过!”而后话锋一转,又道:“酒池、鹿台是谣传,不过这遗露宫中确实有更让人神往的处所。你既来了,那地方本应你这么个人享用。”

    我漾着一脸谄媚,对他话中之意不置可否——皇上,千砻狄,好哥哥,咱们走着瞧。

    “段戎!”

    “是,皇上!”一直杵在一边的黑衣人躬身答道。

    “带**去渲颐池!”皇上又吩咐。

    “属下遵命。”

    那黑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不顾顾峥已然焦灼的神情,挪着步子袅娜而去。

    得天应水,依峰偎潭,凝露铺璧,仙馧弥涎;

    上有桂桥,下有珍葩,弱水碧涤,星罗宝洒。

    渲颐池——若有极乐地,也必是逊于其妙。

    我驻足池畔,细细品味这浑然天成的极至,想着何等仙姝神女才配的上此情此景。

    忽一回头,竟发现引我来的黑衣人正在我身后站着,目光炯炯望着我。

    我稍一退后,笑着说:“段戎大人?”

    “卑职姓韦,名段戎,七少爷叫我段戎就行。”他施了个礼道。

    “好,段戎——你帮我救过唯铭王爷,我还没有谢你。”

    “段戎不敢,为七少爷效劳是段戎荣幸。”

    我掠一眼他鹰样的眸子,话语中夹了丝威利:“真这样才好,我最恨心口不一的人。”

    “七少爷放心,段戎不会辜负七少爷。”韦段戎答的泰然。

    我不再多言,信步来到一处浅地,脱了鞋坐下去,双脚没在玉池中,一阵温酥融入肌肤,舒服得要命。

    那池底奇石璀璨,缤纷恍人,水面又飘零着如虹的落英,我忍不住伸手去掬,不料身子一滑便倾了下去。

    突然一双宽厚手掌揽着腰把我扶住,回头,正对上韦段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七少爷当心。”韦段戎恭然道。

    “幸好有段戎!”

    韦段戎放开我,退后两步,不觉间,脸色变得黯然。

    “段戎以后不必见外,叫我**即可。”莫名的,我心中倒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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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段戎缄默许久,终于侧目道:“**——大可不必如此!”

    “如此?如何?”我调侃。

    “段戎——不愿你待我如待旁人一般。”

    我一震,不禁扬起脸——如待旁人,你知道我怎么对待旁人么?

    “段戎此生绝不辜负**。”韦段戎说完,大步离开。

    我拧头看他,雾沼中,那虚黑的背影越变越浅。

    “七少爷!”突然有人叫我。

    我循声望去,竞是杜倾雨。

    诧了一刻,我问:“杜姑娘怎么在这里?”

    杜倾雨缓缓走到我身边,目中尽是关爱:“是皇上让我来的。”

    我一敛声色,心中略有些懊恼:“皇上?杜姑娘也和皇上……”

    “皇上于倾雨有救命之恩。”

    我寻味着,固然知道杜倾雨待我情深意重,但实在不敢肯定此刻的敌友利弊。

    “七少爷想什么?”聪慧如卿,那眼底的一丝哀惋还是泄漏些许心寒。

    “没什么,想起些旧事。”我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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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静默无言,我们在仙境般的渺漫中各自心事重重。

    “七少爷怪倾雨?”杜倾雨不无伤感地问。

    “没有,杜姑娘与我也是有恩,**不怪。”

    “那有恩之外呢?倾雨于七少爷只是有恩?”

    我回头望着她执著而哀伤的脸,终于放下坚持,忧柔道:“杜姑娘知我,怜我,体惜我,**不敢忘了杜姑娘的好,可是——”

    “可是我今日怎么跟皇上扯在一起?七少爷恐怕和皇上对立,我又偏偏受命于皇上,七少爷当我是为了在皇上面前立功才接近七少爷,你——可是这么想的?”杜倾雨一口气说完,两眼泛湿,怔怔望着我。

    不敢再看她,毕竟,我是懦弱的,所以“是”或“不是”都难出口。

    “七少爷,你让倾雨心骨俱折不敢为人了!”杜倾雨说着已经失声。

    我一阵惊慌,挥手打在地上,痛绝道:“杜姑娘,你——你再要折毁自己是叫我也不得好死!”

    “七少爷!”杜倾雨衣襟轻摆,重重跪了下去:“你这样说,倾雨别说万死难辞,就是惜卿泉下有知也必不肯饶过我!”

    “惜卿?”

    “七少爷难道忘了文惜卿?”

    我努力在脑子回忆起那熟悉的名字——惜卿,惜卿,惜卿……文、惜卿!

    “七少爷送给惜卿的络子,倾雨怕辱没了,不敢随身带着。但那藕香绫编的同心结、绯蒙石上亲手刻的‘如君’二字,七少爷该不是也忘了吧?”杜倾雨声如凄歌问着。

    “你与惜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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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卿……”她眉头一震,声音弱了下去:“是我嫂嫂——一辈子为七少爷守着清白。”

    “哦?”

    那她想必过的极不好。惜卿爱我,到了骨子里,然这爱也是她要害上的刺,我早该知道,这刺一日不除,她一辈子受苦。可是我糊涂,且自私,竟没有为她着想,任她走了便不管不顾。我欠她千千万万早难以清偿,但最不可饶恕的是没让她死心。

    见我已淆然泪下,杜倾雨更是哽咽不住:“惜卿一辈子只有七少爷。她说过,不管你是皎仙儿,还是别的什么人,除了你,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让她动心。她死的时候还恨自己……好糊涂……当初若不顾一切跟了你,也就不会抱恨终生!”

    垂泪……任是无用也只有垂泪,香魂黯陨,痴情仍筹,这番执着,我要度几回阿鼻地域才能偿清?

    我抹一把残湿,问:“惜卿,是什么时候去的?”

    杜倾雨也渐渐收住抽搐,道:“去年,二月。”

    “那该有一年半了……”我喃然,又失起神。

    “嗯,她在世时就不得杜家喜欢,又从未尽过妻妇的责任,所以死了也没能入得祖坟——只在燕支山下葬了,不过也是个好的处所,于她,总能自由,循着挂念的人了……”

    又是一阵无言以对。

    怔然许久,我终于愧色道:“我错怪你了——杜姑娘。”

    “七少爷不必太过意不去。我与惜卿既是姑嫂,也是从小的闺密。从前一直听她说七少爷的好,我就想,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可见了七少爷才知道,七少爷为人,比惜卿说的还好,所以我是真心仰慕七少爷。

    至于皇上的意思,七少爷想必也明白。倾雨虽受天子恩露,效命龙颜,但决不会因此强逼利诱,望七少爷别要误会,否则倾雨……”

    我见她说的真切,自然释怀:“杜姑娘,**知道了。你若真心当我是朋友,以后再不要叫我‘七少爷’,叫‘**’便可。”

    “**?你——当真甘愿作个……”她话到一半,便不好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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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茫然叹惋,由着她未完的话思量下去——

    我当真甘愿作个娈宠吗?当然不是。

    千云戈现在还仅当我是娈宠吗?我不敢妄言,但绝对确信,也不是。

    所以,我不愿作娈宠,千云戈把我纵的早不是娈宠,除了世俗人,再没人命我为娈宠。止于我,足够了。

    **这名字是太轻佻,但是千云戈给我的,里面有他的情意,别人怎么鄙薄我何必在意?

    “杜姑娘若信我,就叫我**,我心甘情愿叫这名字。”我笃定说道。

    杜倾雨了然点点头:“好,**——你以后也不用杜姑娘地叫我,惜卿都叫我倾雨。”

    言及惜卿,我又一阵心疼,于是忍不住道:“是我误了惜卿,她此生最不该遇着我!”

    “何必这样说,她尚且感谢上苍,你又何苦自责?若真说不该,那你和你那均赫王爷呢?”

    我被她说中心思,不禁慌然失措,支吾半晌也回答不上。

    “人算总归不如天算。本来以为你身不由己,若大家合力,助皇上揽回大权,也是救你出了苦海,现在看来,倒是我枉作小人了!”杜倾雨不由得惆怅。

    我也是忧心忡忡,问:“皇上当真要与他为敌么?”

    “你说呢?谁不愿意堂堂正正的?**,不是我要谗言。皇上当的起天下,会是个明主。可那均赫王爷——”杜倾雨说着望我一眼,不敢再说。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但说无妨,他是什么样我清楚。”

    杜倾雨赧然片刻又道:“你和均赫王爷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依你的性子,那样屈于人下作个傀儡,你当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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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雨,我也许说不透你,但——”轻叹,却是此番幽繁谁谙?

    和着杜倾雨不解亦不休的眼神,我只有起身,慢慢向池水中没去,轻娆的袍子自觉地褪落,只剩一件薄透的小衣,湿哒哒贴在身上。

    我卸下冠绾,仰头——三千烦恼丝,散不尽,落英自飘零……

    梳过装,同杜倾雨道别后,韦段戎又来迎我。

    我深望他一眼,心中反复的却是杜倾雨那句——若有一日,各卫其主,千万别留情面!

    有些分不清了,自己倒底是多情还是无情?身边的人,如走马灯似的,我固然记不住许多;但他们经过,必要留些余孽给我,而我也从来没有禁忌,随波逐流中,总跟着浮沉,且沦落在别人的风尘中。

    我与韦段戎折回皇上的寝宫。

    进去前,我突然转身,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怔然半晌却实在找不到言辞,只得作罢,笃自去了。

    皇上依旧在龙案上提笔挥画。

    我走近,行了个礼,便不多言。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皇上终于开口说道:“**可还喜欢渲颐池?”

    “很喜欢,真是人间仙境。”我浅笑道。

    “景无人烟总是荒绝,**可听过这么几句——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朕的宫中什么时候也有这般生气!”皇上感怀间又去弄笔墨。

    我不禁寻味起这个未来的天子——论犀利,他或者连个妄臣都不如;论威仪,多少王子贵爵也不逊其下;可继位至今,近二十年之久,他从最初的稚气未退练成今日的张驰自若,这中间岂是一帆风顺的?而他能承受这么长久的狭制,依然不忘收复河山,这份深沉决不是泛泛之辈能有,看来真是上苍垂青此子,我辈旦求全身而退了。

    “**想什么出了神?”皇上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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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敛心神,道:“没有什么,只是想,皇上怎么想起这亡国之调。”

    “哦?这是亡国之调么?”

    “**罪过了。”我垂首恭然。

    皇上看我一眼,似有似无的笑容中泛出些让人不敢逼视的睿智:“你无罪。这是亡国之调,也是兴国之调。阿房宫何等绮丽,秦人却守不住三世,是失天下么?”

    我不答,皇上继续道:“非也,这是人心的短浅。秦人真正失的——是算计!”

    我不禁一怵,凶险如白驹过隙划过心头,恍惚一下,竟对上皇上侧视的眸光。

    皇上放下笔,抖起龙案上的画幅,横在我面前道:“这是刚才朕想着你嬉戏渲颐池而作的画,**看如何?”

    “皇上丹青,果然绝妙,**钦佩不已。”

    “你与我不必恭维。”皇上说着又去看那未干的墨迹:“空落落的总归不好看,倒是题什么字好呢……**看那渲颐池的水可清澈?”

    “清的很。”我注目在那画幅上的一抹幽蓝——妖姿媚骨,该是我了。

    “那是因为没有美姬艳娥涤脂沅粉——不知是‘渭流涨腻弃脂水’、还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好些?”皇上径自说道

    我只觉臊得难耐,于是忍不住讽刺:“皇上既知道秦人失的是算计,又推诿脂粉作什么?”

    皇上笑了,也不辩解,只对着那画目光涟涟。

    好半天,他再没此前的话,只是挑起我微湿的宽袍道:“这纨珠雀丝织的袍子最怕水,偏又是天下绝品,多少王宫贵胄不惜千金一掷,**却不珍惜……”

    我微诧,收回衣襟:“**不知道这是贵重东西,皇上见拙了!”

    (。。)

    皇上玩味地看着我,不由得深叹:“把你怎么好呢!”

    终于别了皇上,邓尹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带着我和顾峥顺秘道回去。

    这次,顾峥不容邓尹提议,便背起我,错开几步笃自走着。

    我心内尴尬,当着邓尹又不敢外现,只得在顾峥背上一动不动,等到四肢夺乏了才忍不住道:“好了,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你背得我难受。”

    顾峥怔然片刻,却不多言,轻轻放我下来。

    我柔着腰臂,在他俩身后跟着,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戾气。

    回到彗升武苑,天色将晚,顾峥早备了车马在外,我也不理他,径自上了车,直等出了彗升武苑许久,顾峥才终于入内,背对我坐下。

    我盯着他僵硬的身子,目光随心绪层层蝉变。

    “顾峥!”我叫他。

    顾峥一震,微微侧头。

    “你说你绝不当我是兄弟,那你想当我是什么?”我咄咄问道。

    顾峥渐渐攥紧拳头,焦灼着答不出来。

    我却不肯放过:“皇上答应了你什么,让你肯这样跟他合伙胁迫我?”

    “我没有!”顾峥突然大声否认。

    我惊吓须臾,忙稳住心神:“没有?你是想看他要了我的命才肯罢休?好,你果然恨我到骨子里!”

    (。。)

    顾峥猛地甩过头,眼神毒的几乎嗜血:“是,我是恨你到骨子里!我恨不得你死!”

    “呵,别急,你不是听见皇上的话了,我中了毒,死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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