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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是你爸爸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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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他们的家长?更是笑话!

    马林生拿起儿子的手,看看他的伤口,血流得不凶,已接近疑结,但伤口边规则,皮肉还有一些破损,很难自己愈合。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缝针。”

    他掏出自己的干净手绢捂住儿子头上的伤口,这就是他作为一们父亲对受了无辜伤害的儿子所能给予的全部。

    这是一个凄惨的姿势。

    街道医院的急诊室光线惨白,空气中弥漫着脓血、腐肉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那个冷漠得像不锈钢餐刀的医生,在另一个气鼓鼓的女护士的帮助下给马锐缝着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迅速如同服装厂的女工在给成衣钉扣子,马锐在他有力的穿刺,挑拉睛疼得直吸凉气,同时受到医生和护士的共同呵斥:“别动!你老动我怎么给你缝?”

    马林生坐在远处的治疗床边,样子比正在遭受痉的儿子还可怜。

    他在别人身上体验屈辱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可憎。

    在回家的黑漆漆的毫无月光的路上,他的心情一直很难过。

    马锐上包着寻白的绷带,由于屁股上打了“破伤风”针,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在夜色中看上去如同一个小伤兵,他似乎对此事要泰然些,似乎忍受痉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马林生问他伤口是否还疼,他的回答既清脆又满不在乎,“没事。”

    这若无其事的口气差点叫马林生掉下泪来,他感到一阵冲动,一把搂过儿子肩爱带着他往前走像个痛下决心申明自己对情侣心意的小伙子。

    马锐对此似乎有些吃惊,他好像不大习惯父亲的这种亲热,或者是这种被比自己高一头的人搂着走的姿势确实别扭,他被父亲搂着走了几步后就小心翼翼担十分坚决地挣脱开了。

    **的红领一条同样**的白色小裤衩挂在院里的晒衣绳上,阳光穿透过来使红色更艳白色耀眼布纹经纬都看得清清楚楚。

    马林生看关这条红领巾和小裤衩出神,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马锐一早就爬了起来,鬼鬼祟祟地拿盆去洗裤衩。昨天下午,马林生刚用洗衣机洗过脏衣服,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可洗的,就把红领巾一起洗了,然后就去上学了,隔壁的夏青跑出来喊他等一下,他连头也没回。

    很快他就是个大人了,马林生充满温馨地想。他觉得自己决定是正确的,也是及时的。

    他对自己明智以及作出氛择的毅然决然很满意,算不算是高瞻远瞩呢?他到自己充满磅礴的力量。

    昨天,他的前妻和前岳母依照法院授予的权利和周期前来探望马锐,他和她们之间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争执。两上女人一看到马锐大热天戴了顶帽子就起了疑,揭下来一看,发现了那个伤口。伤口虽然愈合得很好,并已拆线,但伤疤很明显,周围剃掉的头发尚未长出来,班秃一样难看,于是两个女人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把最难看的脸色给他看,马锐自己解释了受伤的原因,但她们恶狠狠地瞪着他,凶猛地指责他,似乎这伤是他和凶手合谋造成的,激烈地批评他事后不采取行动的怯懦,连上医院缝针这样必不可少的处置也受到了她们的攻击,她们似乎认为最稳妥的做法应该是让马锐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到居委会派出所凶手家展览一圈,在凶手得到严惩。凶手家交出赔偿费和医药费之后去缝针治疗。

    跟前妻马林生一向认为没什么好说的,这点在他们婚后不久,他就体会出来了。在某些时刻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像马锐评价其老师的那个词一样,是个泼妇。这大概是女人生性中的一部分,像所有陆地哺乳动物都有牙一样,区别也就是牙长牙短,是满嘴獠牙还是一口白牙,他从不和她争论,尽管他对她已不存在作为一个丈夫必须受点气的义务和职业道德,至于那个前岳母,她倒是一个和气的老太太,可她养了这个么个女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女人到老老太太这个阶段多数处于昏聩糊涂、是非不分的状态,害人倒害不了,帮腔还是很厉害的。

    他忍受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能受委屈的,在长期婚姻中锻炼出来的对无理指责的耐受力并未因婚姻的中断而退化,这大概就像游泳和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带就忘不掉。

    两个女人发泄了一通怨气和怒火,犹如一部电影总有个完一样,完了。打扮、修饰了一通马锐,把他带走了。

    他知道她们会对孩子干什么,无非是花钱,超需要地花钱。她们会用女人式的慷慨来满足马锐每一个哪怕是最过分的要求,用她们那过剩的爱心一路上对马甜言蜜语絮叨个没完。

    最肉麻的话最肉麻的动作都说得出来做得出来。她们会想方设法使马锐觉得她们比爸爸更爱他更关心他,一天当然比长年累月更富于表现力更方便浓缩情感易于坚持始终——不露馅。

    街上正进行“学雷锋服务日”的活动,宣传车的大喇叭和少先队鼓号队的喧嚣隐隐地传进胡同里,使马林生的耳朵有一个街上很热闹的印象。

    他靠吃方便面和看书睡觉打发了一天,他不在乎女人们对儿子的笼络。他知道她们会控制不住地热情过分,而男孩子往往对这种来自年长女性的过分热情只会厌烦。

    以前妻接孩子去玩都会在晚饭后送他回来,或让他自己回来。但今天,天都快黑了,人还没有回来。马林生预感到这两女人要出蛾子。

    电视里开始播《动物世界》时,他的前岳母一个人回来了。一副坦荡的样子。

    “孩子呢?”他问。

    “噢,和他妈在一起,一会儿回来。”老太太说着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电视,似乎她一个人提前回来就是为了赶着看那些班马豹子鸟呵鼠呵的怎么进食喝水水怎么走路交配的。她干吗不回自己家看?”

    “林生呵,日子过得怎么样呵,近来?”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还行”。马林生回答,也是不卑不亢。

    “我看你这屋乱点。”老太太小眼灼灼有神,找躲在角浇的贼似的东张丁望地一屋扫了遍,“灰多少天没擦了?”

    “老爷们过日子嘛,顾不上那些小事。”马林生鄙鄙笑着,有些难为情,冷丁想起不是这老太太的女婿了,收起脸上的笑点着一支烟歪躺在椅子里,她管得着么?

    “烟还挺勤?”

    “嗯。”马林生哼了一声,露出明显的怠慢。

    “林生呵,”老太太吧口气,“我看你这日子过得也挺难。”

    马林生没做声,等着她下文。

    老太太以为马林生被她打动了,触着了心事,愈发语重心:

    “你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工资又不高,是麻烦,焦心的事多。不如把孩子放我那儿,我给你带着。”

    老太太索性开门见山了。

    马林生一笑,心想:早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是头一天动这念头了吧?

    从打离婚法院根据孩子的愿望把儿子判给马林生起,这老太太就愁着要把孩子要回来,总觉着外孙跟着爸爸要吃苦。

    这两年,老太太和当年逃台的一人小子接上了头,又送了一个儿子去日本打工,手头洛络了,家里的吃穿摆用、行为举止也有点侨眷的劲儿了。所以索要这外孙的心情更迫切了。

    有点像电影上那种嫁了大款过上幸福生活的夫人思念早年因为贫穷送了孤儿院的私生子。其实马林生对儿子跟着谁过并没有什么过于偏执的原则立场。妈妈姥姥也不是外人,小孩么还不就跟那庄稼似的哪向阳哪肥活就种在哪儿——只要有利于生长。在儿子未成年、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的情况下,让女人照顾他,的确比跟着父亲过光棍生活要好些。他有时也真觉得他耽误孩子。孩子也耽误他,经济上精力上都感到穷于庆付,捉襟见肘。但当初没有果断的处置,孩子跟他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再要回去,这就牵扯到一个荣誉问题了,是不是他没能力照管好自己的孩子?这就像考察一个干部是否胜任他所担负的领导职务,尽管他已经焦头烂额,百病缠身,但一定要装作精力充沛、应付裕如的样子。否则,尽管他是主动辞职,诚心让贤。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会以为他是因为无能被赶下台的。

    他硬着头皮,咬着牙也要挺住。

    “有合适的了么?离了这么长时间?”老太太见马林生长时间不说话,迂回地问。

    “有……几个,还在看,没最后定。”马林生蓦地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立刻说,“不过她们的条件都是希望对方有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儿。

    “没听说过……”

    “真的,省得自个生了,还得一把屎一把尿地养。”

    马林生含混地答覆前岳母,这件事要尊重马锐家人的意愿,他有意避开正面表态。

    “关键是你的态度。”老太太说,“孩子好办。”

    马林生闻言吓了一跳,难道她们已经事先把马锐拉过去了?”

    “马锐怎么说?他同意了?”

    “他……”老太太支支吾呈,“只要你同意了,孩子好说服。”

    马林生松了一口气,看来马锐并没有跟她们做幕后交易,也许这就是他母亲迟迟不把他送回来的原因。

    “你同意不同意,倒是给个话。”老太太有些焦急。

    “我尊重孩子的选择。”马林生仍然狡猾地兜圈子。

    “好,那就是说,如果说孩子同意了,你也没有意见。等于你同意了,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马林生犹豫了。他拿不准这是不是个圈套,如果脱口承认,会不会立刻产生后果。”

    “如果孩子跟他妈妈生活,我们可以不要你的赡养。”

    正是这句充满交易味道的话激怒了马林生。

    “不,就是孩子同意我也不同意!”

    后来的情景令马林生很感动。

    他一看到带着儿子回来的前妻就知道地赢了。前妻不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她好象哭过,弄糟的眼影像熊猫一样黑了两个大圆圈。她气乎乎的,对待儿子也没像早晨那么甜腻了。

    但当他把的妇方的要求向儿子概述一遍,等待儿子表态时,他还是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

    这两个娘们儿在外面又给儿子打扮了一番。他穿的都是新买的衣服,头上帽子也换了一顶漂亮的白色遮阳帽,就像要去夏令营或机场欢迎贵宾。

    他显然是累坏了,脸晒黑了点没有丝毫快乐的神气。当大人们郑重地向他问话时,他只是不耐烦地说:

    “我不想住到别处去,在这儿惯了。”

    然后他就疲乏地进里屋倒床上了。

    前妻和前岳平沮丧地离去后,他进了里屋,笑嘻嘻地问躺在床上的儿子。

    “她们都带你上哪儿玩了?”

    “还不是逛商场,买东西,女人感兴趣的那一套。噢,还去游乐场“她们一定不许你坐过山车吧?”

    “没让,她们连碰碰船和电动汽车都没让我玩,只让我去坐小火车旋转木马之类的小孩儿玩艺儿,最后还陪她们坐了趟大观览车。”

    “跟女人出门就是这样儿,不能尽兴。赶明儿我带你出去玩一次,保证让你玩个痛快。

    怎么样,愿意不愿意?”

    “行呵。”马锐脸朝里闷声闷气地回答。

    马林生拆开扔在他床上的一些包装纸表和纸盒,”这是她们给你买的衣服?俗气!穿上像小流氓……”

    马锐没有回答,他似乎快朦胧睡去。

    “起来洗脚,洗完脚再睡。”马林生拽着马锐一只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大概是因为玩得太兴奋走路走得又太累,所以他睡着的后情不自禁了。马林生站在院里的阳光中看晾衣绳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的红领巾和上裤衩愉快地遐想。他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第一次梦遣,那也是一次剧烈运动后悄然勃发的,但那可不是玩。那是在学校操场挖防空洞,抢了一天大镐累的。

    玩累出来的,真是幸福的一代!

    他现在还不想把他的决定立即告诉儿子,暂缓几日。他不想让儿子把这看成是一种感情冲动的奖赏,是报答,那会使他显得太功利。这和他竭力保持的一贯形象不符,也会使儿子误解乃至轻薄了他的这一举动,应该选择一个平淡的日子。在谁也不欠谁的情况下,严肃、计策地宣布。以表明这一想法完全出自他头脑的惊人思考,是经深思熟虑,反覆权衡才得出的审慎的决断,并非心血来潮灵机一动想出的馊主意!

    他美滋滋地去上班,似乎已经看到了宏图实现后那幅暖融融的,充满天伦之乐的父子行乐图。一路上,他对四周穿过、交肩、贴紧他的人群充满了友好的感情。

    进了冷清、熟悉的书店,开始了一连串的开门前的准备工作,他的精神盛宴才伴随手着手中的单调,日日重复又马虎不得的算计一点点结束了喧闹。

    他站在十几年如一日惯常站立的那个迎着门的位置,彬彬有礼,耐心地等待第一位顾客时,有一种狂欢后的疲乏和萎靡不振。www.kmwx.net发同梦醒之后价值在自家床上环顾的怅然若失。他能改变儿子孤生活使儿子呼吸得更舒畅,但这一改变并不能使他自己的生活全部充满意义,他有他的渴望,他的溃疡他的炎症,必须用另一味药才能使他疹愈。

    一个胖胖的家庭妇女拎看个网兜走进来了,接着又走进来个东张西望电器开关推销员似的男人,一对青年男女在门口闪了一下又消逝了似乎进错了门又及时发现了。那个姑娘隔着玻璃往里看的笑脸久久印在他脑子里,像一张不停重放的幻灯片。

    从上次之后,那个不知名的少女就没再一过,他曾很有信心地蛮有把握地期待过,并把再次相逢的间隔推算假定在人们的习惯循回的几个周期内:三天,一周、十天、半个月,有儿次,他甚至预告产生了强烈的预感,无论从天气、气氛、心境种种迹象看都有她出现的先兆,结果他把自己弄得激动不堪而她并未出现,使他落入深深的失望。

    她就像一块冰,融化在水里了。有时他在街上行走的不同少女脸上会依稀发现她的特征和神情,这往往使他暗暗一怔,但再端祥,那神情似又不翼而飞,面对他的只是个陌生少女。那纯洁明媚的微笑使他怀念,成为他的梦想,失散愈久愈使他记忆犹新,过去他一直不能肯定梦想存在,每当憧憬只是模糊残缺的一个大概,一些凌乱的局部;阳光下飞扬的长发;明净如水的眼睛;洁白如贝的牙齿以及清脆、渐渐远去的笑声。如今,这寄托具体了,他的想象力也随之丰富、具体了。

    他想象那应该是个雨中的阴天,使人忧郁情不自禁柔样起来的天气。一双穿着凉鞋的修长的脚踩着路上的雨水,轻盈,飞快地小跑着,水花在地的脚下辟叭四溅,同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皮鞋,球鞋和雨鞋比,这双脚格外富有活力,犹如一只鸟穿梭飞行,在粗笨斑谰的走兽之上。

    他的情趣不自觉地深受流行歌曲和抒情小诗的影响,就像看到“雪碧”汽水立刻产生对广告片上飞贱的汪泉的联想,另外他也设计不出更别致同样充满浪漫情调的场合,正处于炎热中的尘土飞扬的城市,还有什么比一场雨更叫人惬意更感到清爽的?他现在已经过了格外怕被人说酸的年龄,酸就酸点吧,能酸起来也说明自己不老。

    当然,她只能同时也是顺理成卓地避进了对她敞着门的书店,对面雨骤然大起来、她正可以借避雨之际在书店翻翻书。

    还有什么比下雨和读书更以联在一起更能制造困愁的器物?

    他不想让她一眼就看到他,那也许会使她一惊、一愣,感到局促、不自然或慌乱。怆有这种体会,瞬间的不知所措会促使人下意识地抽身走开,即使留下来也会作出超出本意的冷淡和肃穆。应该等她站稳了,在书店时呆住了,对这个环境自在了,同时又感到有点无聊,开始观察四周,这时,再让她看到自己。

    会不会认不出来呢?不,当然不会!否则还怎么叫有缘?

    看到自己会怎么样呢?似乎只有嫣然一笑得体也更富有暗示,马林生生自己呢?他拿不准自己会不会脸红,是脸红一下显得自己年龄虽大依然纯洁给人印象好呢,还是大方爽朗老练豁达让人看着喜欢?他觉得还是后者更有派头,就大方爽朗!

    说什么他可没想好,显然不能像熟人那样打招呼,还有个谁先开口的问题,这问题好像比较次要,谁先开口都可以,看谁现成的问候先出口吧。接下来呢?可以互相注视,打量一会儿,看对方变没变样儿,但这时间不能过长,过长没话光互相踅摸就容易讪讪的了。也只好接着聊书了。他可以介绍一些新书、问她一些看了那本他推荐的书的观后感。她会不会喜欢呢?这好像也无所谓,她喜欢,有所领悟,自然可以越说越近。不喜欢,他也可以随之改口,共同鄙薄,嘲笑一番作者粗浅和才岳智低,同样可以说到一块去。而且,一起鄙薄他人比一起称颂他人更容易使议论者有亲密无间和匀结在一起的感觉。姑且定她不喜欢那本书吧,她应该是个有主见、不那么轻易就得到满足的人,否则难保不在遇见他之前先被别人勾搭走了。

    他们聊得很开心,他的真知灼见、妙语雅谑不时使她忍俊不禁,咯咯笑起来,更加热情地望着他……这里,他的想象有点梗阻,她总是面对着他,因为那天他对她晴清晰的记忆就是她面对着他时的那个笑容,这有点像和一张照片谈话,无法变换姿势,也不很难生动活泼地深下去。

    后来,当然是她走了,雨停不停她也终究要走。互相通报姓名,住址了么?有没有定了一次约会时间?会不会显得太快了点?双方都有些轻浮?像写小说一样一厢一情愿?留待下次吧,为了更真实。

    马林生就这样胡乱想地站了一天。后来外面真下起雨,气氛愈发逼真,他几乎魂不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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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星期天你想上哪儿玩呵?”

    “随便。”

    “你喜次去哪公园吧,你说?”

    “哪儿都成。您怎么,星期天想动弹动弹了?”“我是想带你去玩,我答应过带你玩一次,我说到得做到。”

    “我无所谓,星期天呆家里也可以不一定非去,真的。”

    “去去,要去,我们也好久没有出去玩了,你想去哪儿?”

    “……想不出哪儿好玩。”

    “去游乐场?”

    “去过了没劲,贵的。”

    “那去八达岭、十三陵?你还没见过长城呢?”

    “真的和电视里不一样么?我不想去,我们同学去过都说没意思,累得要命看不着什么。要去就去个近点的地方。”

    “那咱们就去划船吧,去紫竹院或者北海。”

    “行,你看看着吧。”

    马林生星期六就开始作准备,买胶卷和仪器,像个娘们儿似的把各种出门的零碎装了满满一网兜,既兴奋又忙乱临出门还不住地问儿子:

    “这些吃的够么?要不要再煮俩鸡蛋?”

    马锐看着父亲网兜里那些不新鲜的甜面包和谦价的粉肠小肚说:“够了都吃不了。”

    “吃不了就使劲儿塞,咱们这是罢餐。”马林生眉飞色舞,口气豪爽:噢,忘了,水忘带了,快去拿手壶。”

    “要我说,这些您就甭带了,公园什么没卖的?回头挤车再都挤烂了,拎着也怪沉,何必呢?”

    “也好。”马林生想了想,豁然开朗地笑着说,“中午饿了我带你去下馆子,咱们好好嘬一顿。也好也好。

    马林生放下网兜,甩着两手,“这么倒也省事。”

    他本来还想让马锐换件好点的衣裳,想想也作罢了,何必搞得那么隆重,倒不自在了。

    “要不要叫上夏青一起去?”出门时他了还朝儿子眨眨眼说。

    “叫她干吗?”马锐挺不高兴,不喜欢他爸说这话时那模样儿。

    街上人挺多,公园里人也挺多,净是些带着孩子来逛公园的年轻夫妻,也有单身父亲或单身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玩的,但那些孩子都很小,马锐这个年龄的男孩眼着父母在公园里逛的倒不多。

    他们到公园已经有点晚了,游船都租出去了,租船处仍有很多人排着队耐心等候,本来不大的水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式游船,就像一脸盆水里飘着过多的香皂盒子。特别是那些造型粗笨、颜色艳俗的鹅船、鸭船,既占水面又操纵不便,坐船的人就是用力蹬踏它也行驶不快,晃晃悠悠妨碍着别的船划行。

    马林生先是在大租船处排了会儿队,后来发现这么等下去遥遥无期,只好死了划船的心,只觅趣处,也端着个照相机,指着一路看见的亭子、垂柳、山石,花丛什么的让马锐站过去留影。有时看到格外精致的去处,自己也挺胸凸肚背着手站在花前柳下做画中人,他兴致勃勃地率马锐登山,每到一坡便回首眺望,连声赞叹,作饱览祖国大好河山心神怡的状。看到一枝花儿他便凑过去欣赏一时。俯向嗅它一嗅,赞它几句天生丽质。见到一块乱石,他也要围这端详一遭,以手扪之,以指叩之,夸它几声奇峭清峻,沿途那些或曾耳闻或不根本不晓得他是老几的鸟人写的鸟字,他是留连忘返,细细揣摩,一步三回头黑迹已逝殛自恋恋不舍,玩得那叫有滋有味儿那叫热闹忽喜忽惊忽嗔匆外,每每要将自己的得趣之处与马锐分享。

    “呵,笑呵,你不笑我怎么照?”

    他从取景框里看着马锐,连笑带叫,惹得路人纷纷投来目光。

    马锐匆匆一笑,“咔嗒”一声,他从照相机后露出脸,冲马锐大叫:“你骑那石头上去一手揪着树枝再来一张。”

    后来,他行至后山,看到花木掩映,山石遮蔽内的一间厕所,顿觉尿意盎然慌忙丢下儿子急急奔向那厕所。片刻,踱了出来,神情茫然。

    他似乎也闹得有点累了。

    父子二人在甬路边一张长椅上坐下,半晌无语,他差不多抽完了一支烟时,儿子:

    “你觉得有劲么?”

    马锐瞅他一眼没吭声。

    “说实话,没关系。”

    ”没劲。”儿子说。

    他赞成地一点头,“我也觉得没劲。”

    “马锐,说真的、今天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他们来到临湖的一个茶亭相对坐下,马林生给儿子买了一瓶汽水和一盒冰激凌,自己要了杯茶,从他们坐的地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湖中来回徜徉的游船和船上笑嘻嘻的男女、儿童以及他们打的五颜六色的阳伞。

    “我早想找这么个机会了,今天看来挺合适。

    “我又怎么啦?”马锐一脸不乐意。

    “你没怎么,都挺好。我就是想跟你聊聊,了解一下你近来的思想。”

    “你可以到学校去问我们老师,我近来表现怎么样。”

    “我不是那意思”马林生有点焦急,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就是随便聊聊,不管你近来的表现如何。像……像你平时和你的那些小朋友闲聊一样。”

    马锐看着爸爸,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那……聊吧。”

    “说真的,马锐,你是不是对爸爸有意见?”

    “没有。”马锐顿时紧张起来。

    “真的真。”马林生用胳膊肘碰碰儿子的胳膊,十分亲热地凑近他,“有意见就说,没事,我现在正虚心着呐。”

    “真的没有。”马锐把身体往后靠靠,丝毫不放松警惕地说,“这话你上回问过我,我也回答过你了。”

    “唉——”马林生吧了口气,“也难怪办不信任我,我过去的表现也确实汉法让你信任——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去特恶劣?”

    “没有没有。”马锐再三说,“您别自个折磨自个。”

    “那你觉得我过去挺好啦?”

    “这个嘛……”马锐回避着爸爸热忱的注视,“当爸爸的不都这样儿么?您比别人也没突出到哪儿去。”

    一条游船划到他们近前的湖畔,一个年轻的爸爸停桨给依偎在妈妈怀里的花朵般的小女儿照相,一家人都笑容满面,在湖光映照下容光焕发、小女孩儿撒着娇发着嗲,嫩声嫩气地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马林生被这一家人构成的幸福情景深深的吸引住了,片刻,才转过脸来对马锐说:

    “从前,有一段时间,咱们要比现在亲密一些。”

    “我小的时候?”马锐试探地问。

    “对,你还记得么?”

    “模模糊糊吧,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呢。”

    “现在懂事了?”

    “喂……现在更不懂了。”

    “你小时很乖,比其他孩子都显得要乖。”

    “是呵,我也觉得我现在是在退步。”

    马林生心中一阵烦燥,谈话要这么进行下去又要落入一个批评一个检讨的旧套路,怎么推心置腹地交谈就那么难?

    “我不觉得咱们现在的关系不正常吗?”

    “我是说,在如此亲的两个之间,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难道不该更亲热、亲密些,更无所顾忌无话不谈赤诚相见些么?”

    “我没对你隐瞒什么呀,那次抽烟就那么一次,后来我就没再抽过也没有再跟老师捣过乱……”

    马锐诚恳地望着爸爸,马林生凝视了他几秒钟,扭过脸去一口一口地抽烟,神情沮丧。

    太阳稍稍有些倾斜,光线柔和了一些,湖岸四周的林带更加殷绿幽深,不同树种的枝叶豢色的细微差辊层次鲜明地呈露出来。湖水更加耀眼了,似乎被镀上一层厚厚的金漆,重重叠叠钻石一般不停变幻着受光面,把阳乐从四面八方折射过来,使马林生不管把眼睛往哪个方向看都会感到焊花般弧光闪烁。

    他被这种直射眼中的强光刺激得几乎都要流泪了。

    “你觉得我做得不够是么?”马锐怯生生地又充满友好地问道,“你想把咱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儿?”

    “不是我想把它变成什么样儿子。”马林生充满感情地说:

    “而是想让它成为它应该的那种样子。”

    “它应该是什么样儿?”

    马林生回过头来看儿子,“你说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应该是什么样儿?”

    马锐认真地想了望,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父亲,困惑的摇摇头,我想象不出来。”

    他是那么严肃,卷重,他的真诚感染了马林生。但当他想要回答儿子这一问题时,他同样了陷入了困惑和迷惘,这才发现,他对正常的父子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儿,脑子里并没有一个现成的、条缕分明的蓝图。

    “它应该是……”他一边想一边小心翼翼地措辞,“互相尊重又互相关心同志式的……对,互相尊重这一点很重要.可以说是至关重要,是一切一切的基本——你以为如何?”

    “我对您尊重当然很容易……”马锐吞吞吐吐地说:“问题是……”

    “我也会对你同样尊重像你尊重我一样。”

    马林生看到儿子眼中的不信任和怀疑。

    “怎么你不相信么?”他爽快地检讨自己,过去我对你一直是不太尊重,经常挫伤你的自尊心,这是我的不对,今后我不会那样了,我要改正一向对你的态度,老实说,我今天找你谈话,就是想告诉你这点,我对我过去的所作所为很疚,对我曾有意无意地伤害过你表示悔恨……”

    “呵,没什么,您别这么说……”马锐显得很不适应,很不安,很难消受。

    “不!我要向你道歉,我要十二万分诚恳向你道歉,请原谅。”

    马林生热烈地说,他感到十分兴奋,由衷地快活。通史一古脑儿地把自己的、负疚都倒出来,使他感到轻松和快慰。

    他这才明白天主教和基督教信徒为什么要向神父名牧师忏悔,这实在是一种科学,体贴的安排。痛快地悔过有时真是比恬不知耻地吹牛和强词夺理也狡辩那么硬撑着更令人舒坦,过后那么心安理得无忧无虑,旧的罪孽、恩怨一笔勾销了,从今后又像个婴儿那么清白纯洁,何况对方又怎么能不被深深感动?

    “你能原谅我么?相信我能说到做到,痛改前非……”他差不多是含着泪对儿子说,捧着儿子的手。

    “我能,我相信,你要我原谅什么?其实没你说得那么严重……”马锐脸涨得通红,话也结结巴巴的,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干什么好了。

    他只好也同时开展自我批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父亲告慰自己。

    “其实你也是不得已,有时也真是我太不懂事,闹得太出圈。别看您有时没头没脸往死了打我,疼劲儿过去我还真没恨过您,准知道您是气糊涂了,轻易您也不下了那么狠的手。

    ”

    “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懂事我不是东西了。这么点的孩子都比我强,我这心里能好受么?”

    马锐看他爸那劲儿,许有心号啕大哭一场才解恨才顺得过来心气儿,可这是公共场合,那么干也太肆无忌惮了、惊动了地方丢的可不光是他一人的脸,于是叫了一声:

    “你,您差不多行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嗯,这是哪儿呵?”马林生收热四下瞧,的确有看客贼头贼地瞟他,整容坐正,冷静下来。

    “这事谈开了,就完了,”马锐说,“您的心情我明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发,也别老提了,您是诚心诚意倒显得我不饶人了。再说,您是我爸,就算什么事做过了点头,难道我还和您计较不成?”

    “行,过去的事不提了,咱们重新开始。”

    “要我说,您该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也别非撑着改头换面的多瞧着高兴,何必呢?我也没有说过去那样就活不了啦。”

    “不不不不不,要有一个新开端,瞧着吧,我会变一个人的,变得让你都认不出来。”马林生充满信心地说,洋洋自得地瞅着儿子,“你会吓一跳的。”

    “您想干吗呀?”马锐满腹狐疑。

    “做你的朋友呵。”马林生亲切地微笑着,柔声细气地说。

    “做我朋友?”要没神经、血管连着,马锐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是呵,做你的好朋友。”马林生不乏惮憬地说,“让我们像一双好朋友那样友好地生活在同一个家庭内,互相照顾互相爱护,不论大事小事共同磋商,一起斟酌,互相之间谁有了什么缺点和不足,都能坦率地给对方指出来,帮助对方改正,有了什么冲突和摩擦,也能像国与国之间处理问题一样,在充分尊重对方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条件下,一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加以议论,摆事实讲道理,本着世民代代友好下去的原则,在互谅互让的基础上谈判解决大国小国一视同仁既不纠缠历史老帐也不以武力相威胁……”

    马林生说得唾沫星子四溅,马锐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书上描绘过的还是您的发明创造?”

    “我的发现创造。”马林生廉逊地回答,‘你觉得不好么?’“我倒没觉得不好。”马锐含含糊糊地咕哝,“可这合适么?

    会不会乱了套?谁都不管谁了……”

    “旧的传统观念是多么束缚人呵!”马林生感慨系之,“不会乱!只会越来越好,你看那电影里,人家外国家庭中的那父子关系。我就羡慕人家老子对儿子儿子跟老子的随便态度。

    父亲能跟儿子开玩笑,儿子也能拿父亲的趣儿——以后你想跟我开玩笑,尽管大胆开,我不急,我就喜欢人家这么亲热地对我,粗鲁点也没关系。”

    “那你,也打算拿我开玩笑了?”

    “我会的,家庭嘛,就应该充满欢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马林生像是和谁委屈地争辩,“难道父亲和儿子不是相依为命的一对么?”

    马林生转忧为喜,拍拍儿子肩膀,“怎么样我说的?你听了不觉得鼓舞么?”

    没等马锐回答,他又继续接着说:“当然,现在这仅仅是我的一个设想,真要付诸实现,还要靠我们俩的努力。这是个新事物,一个尝试,可说是史无前列——咱们家的。咱们都没有经验,只能是摸索着前进,你要有什么好的建议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供我参考。”

    “我现在头有点晕乎乎的。”儿子说,“您先让我习惯习惯……”

    “饿的吧?”马林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哟,都过吃饭的点儿了,光顾侃了,走走,咱们找地方吃饭去,还是肚子要紧。”

    沿湖岸往公园出口走时,马林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儿子说:

    “今儿起,你也甭管我叫爸爸了。”

    “那我管您叫什么呀?”

    “叫名字、嗨、都成。‘您’字也去掉,都用‘你’称呼。

    这些个尊称铭语统统废除——你就把我当你的一个小哥们儿对待就齐活了。”

    “……我谢您了。”

    由于午餐时间已过,街上很多正规一点的饭馆都歇业了,他们在街上走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家既体面又能消费得起的合适饭馆。最后,就愣在街上了。

    “要不咱再往往走走,到那边大街上找找。”马林生跟儿子商量。

    “我都饿坏了。”马锐说,“咱们别走了,就在附近随便找个个体的馆子吃得了。”

    “那不行。”马林生不同意,“吃就找一个像样点的国营集体去吃,个体馆子又不卫生味道也差,都是对付人的,咱们这顿饭得吃得有意义。”

    “那我点个地方你带我去么?”

    “行呵,你只要别点那些洋一股份的呼完跟咱们收洋钱的地方。”

    “不会的。”马锐说,“我说的地方你肯定去得起,而且你过去。”

    “你说吧,哪儿呵?”

    “你第一次请我妈吃饭的地方。”

    马林生半晌无语,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儿子。“你怎么想去那儿?”

    “没去过,不知道在哪儿,想看看,总觉得有那么一个地方,是不是有?你总不至于一顿饭没请我妈吃过就和她结婚了吧?”

    马林生呵呵大笑,“当然不至于,也没那么便宜,让我想想,第一次是在哪儿?”

    他眺望着前方阳光下的古宫墙,跨越两湖之间带有白栅栏的马路桥和熙攘的人群川行的车辆以及鳞次栉比的建筑房屋回忆着啮咬着下唇。

    他掉脸朝儿子微笑了一下。

    “走吧,要去那个地方还要坐车。”

    这是个位于繁华路口的一家相当富丽堂皇的大型饭庄,马林生带着儿子走到门前,竟有些踯躅逡巡。这家饭庄已经过彻底的翻修,与他当年光顾的时大不一样;加盖了楼层,营业面积扩大了几倍,内外装潢也有天壤之别,服务员清一色都是身穿锦缎旗袍的年轻小姐,当年这只是卖大众菜肴的食堂式的下等饭馆,店堂内终日挤满吃包子喝鸡蛋汤的出差干部。开票、端菜都要自己去排队,然后高举着吆喝着挤回桌前。同一和餐旧相经常坐满不相识的一群人,各吃各的,脏盘脏碗一直推到鼻子尖前,自己的饭菜都没地方放。你吃的同时身后还站着一圈等座的人盯着你。那些服务员都是些泼辣的娘们儿,一个个脏得像鬼,端着成摞的盛着剩汤的残羹的盘碗在人群中外事来钻去,经常可以听到随着一声打碎盘碾的脆响蓦然爆发的一开始便达**的剧烈争吵,很快便演变成最脏脏、最不堪入耳的对骂,你可以领略那些外表朴实的人们对性的最猥亵最变态的丰富想象。

    这条街离他工作的地方并不远,只隔了几条马路,但他几乎有二年没来过这儿了。

    他仅是凭那块袭用旧名的店名招牌才断定是这个地方。

    “你第一次请妈来这儿她多大?”

    “比你现在大个四、五岁。”

    “噢,那她也不大呀。”

    “是的,那时她很年轻,中学刚毕业。”

    他们在引座小姐的带领下,在角落一个很清静的厢座面对面坐下。

    马林生按照价钱的可接受程度搭配着点了几个菜,并让马锐点了两样他喜欢感兴趣的菜,给自己叫了啤酒给儿子要了饮料。

    “那时你多大?”

    “你算算叫我比你妈妈大四岁,你说我有多大?”

    “你也不大,也不过二十出头。”

    “当时我都插队回来了。”

    “你比她大,那当时就是你主动了?”

    “呵,可以这么说……你打听这些事干吗?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作为朋友,第一条不就是要先互相了解?我你是了解的,刚生下就在你眼前一直长到现在也没离开。你就不同了,我得了解在我之前你都干吗了,跟谁呆在一起。”

    “说得有理,你就问吧,今天我充分满足你的好奇心。”马林生微笑着,端起小姐为他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

    “你跟她到这儿来,是初次相逢还是早就认识?”

    “早就认识,到这儿来吃饭都是关系明确之后了,也不是第一次约会。我们那时不像现在的年轻人第一次约会总是请吃饭请跳舞请听歌什么的,那时还没这些花样儿呢。”

    “那是请看电影了?”

    “也不是,”马林生笑道,“寻陧电影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组织观看,样板戏采色印染西哈努克在哪里……我们初次相逢是在另一个地方,离这儿不远的一条胡同口。即时你姥姥家住这一带。你妈上学常从那条胡同走,那时我在现在这单位,在街道一个小工厂,也在这一带上班,所以常能碰见。”

    “你就上去和她搭话了?”

    “哪敢呐!也就是眉来眼去一番,然后各自走开。”

    “她那么小也会这个了?”马锐笑嘻嘻的。

    “女人这个本颂都是天生的。我看夏青更小,媚眼不也飞得很有水平了?”

    “不知道,没见过。”马锐装得一本正经,”也不能总眉来眼去,总得互相说话,要不怎么认识呵?”

    “后来我打听到我们厂有个同事跟她住一条胡同认识,就托他去跟你妈说了,说有个人想跟她认识认识。”

    “是托人说的,不是自己追的?”

    “不是,没那么浪漫。我那会儿老实得很……噢,现在也很老实,一直属于老实人。”

    “你们那会也真够惨的。”

    菜陆续上来,父子俩开始吃起来。

    “菜俐得还行吧?”马林生用筷子夹生对儿子点头说。

    “还行。”马锐也一点头,伸筷子去夹其它品尝。

    “你当时就看上她了?”

    “嗯,看上了。”

    “她当时挺可爱?”

    “小姑娘嘛,十八无丑女。”

    “没同时看上过别的什么人?脚踩两只船?”

    “没有。有也只是灵魂深处一闪念,没敢细想。”

    “还挺纯情?”

    “那是!”

    “那后果,现在怎么又不爱她了?”

    “咳……咳咳……”马林生被一口酒呛住,连连咳嗽,用餐巾擦擦流出的鼻涕和挂在下巴的酒液。

    “是嫌她老了,变难看了、胖了?”

    “这你就问多了吧?”

    “您不是拿我当朋友么?朋友之间不就该无话不说?”

    “朋友间也不能老谈女人,还可以论点其他的么。”

    “这女人咱们不是都熟么?”

    “一句两句跟你说不清楚,有些大人的事你也不懂。”马林生狐疑地问,“你妈是不是那次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

    “你不是你妈派来做我工作的吧?你这话问得不对嘛。”

    “你瞧,又怀疑。我妈派我干吗?”马锐低头去夹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您甭乱猜,我不管你们俩的事。”

    马林生有心再加盘查,又一想,别破坏了这好容易创造出来的哥们儿气氛,忍住了”。

    “爸”。

    “叫老马。”他挤着笑说。

    “老马,你觉得你属于那种喜怒无常的人么?”

    “不,我不这么看自己,我觉得我,一般来说,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

    “老马,我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得不对了,你也别生气,就当我是胡说八道。”

    “怎么会呢?”

    “如果你不喜欢,不想听我这么对您,对你品头论足,那我就不说了。”

    “正相反。”马林生干笑着,非常欢迎,我洗耳恭听。”

    “你是不是对自己一向,总是评价很高?”

    “你认为我是个自大狂?”

    “不是我这么认为,我是问你自己怎么看?”

    我对自己还是实事求是的。”马林生说完发现这回答本身就充满自以为是,于是他艰难的结结巴巴地承认,“有时我的确不能客观地看待自己,这也不可避免,对不对?”

    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老马。”儿子严肃地对父亲宣布自己的看法,“所以你容易有挫折感。”

    “可能。”老马强笑着,“看来你还挺了解我。”

    他已经开始感觉为这一民主姿态付出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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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早晨,马林生一觉醒来,舒展身体,轻启双目,立刻感到一缕阳光的照耀满眼金星脸上热烘烘的。回过神来他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看桌上的闹钟。时间早过了他给自己规定的起床时间。他掉脸一看,儿子也仍在他的床上酣睡,毛巾被把身体的中段裹得严严实实。

    “起床了!”他像往常一样粗鲁地吼了一声,跳下床把儿子盖的毛巾被蛮横地一掀一拽,扔到一国,将儿子**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奇怪的是儿子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受惊似地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去穿衣裳。他仍旧大模大样地躺在床上,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嚷什么?吓我一跳。”

    他翻身朝里继续睡去,一只手拽过团在脚下的毛巾被搭盖在身上。

    “嗬……”马林生正待发作,忽然想起从昨天起他们的关系已不是从前的那种关系了,一夜昏睡他几乎把这事忘顿饭。

    现在他完全想起来了,他和儿子像一对哥们儿一样吃了顿饭。

    他喝了很多啤酒,后来在他怂恿下儿子也喝了起来。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干杯,说了很多从未互相说过的亲热话,酒酣耳热之际称史道弟,他甚至对儿子吐露了不少自己的**。

    回到家里,各自躺在床上还一直热烈地聊到深夜……

    他不禁脸红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失捡点。但这回忆是甜滋滋的,他很少像昨天那么快活,痛快。

    他记起了自己的承认诺。

    “该起床了,你看都几点了?”他和颜悦色地柔声说。

    “从今后,我不起那么早了。”儿子屁股朝着他闭着眼睛说,“你上班单位远,所以你要起早。我学校这么近干吗跟你同时起床?起来也是呆着混时间,不如多睡会儿。我正在发育需要睡眠。”

    “觉不够睡中午睡嘛,早起对身体有好处,起来没事出去锻炼锻炼。”

    “谁说早起对身体有好处?你没看报纸上登着消息?早晨是一天中空气最浑浊的,清早出去跑一圈步相当于一个人每天抽一包烟连续抽二十年——你不是害我么?”

    “那你打算几点起呀?”

    “误不了上课就行了。”马锐翻身坐起,一把抓过桌上的闹钟看一眼说:“以后我每天都在北京时间六点半起床。我已经受损失了,白白被夏令时偷了一小时——你还让我早起?”

    “好吧,那你就自己掌握好时间吧,迟到了可不成。”马林生走开。

    “喂。”儿子叫住他。

    他一回头,见儿子笑眯眯地瞅着他,指着自己脑瓜问他:

    “这儿,还晕么?”

    “早没事了。”马林生笑着说,“一开始就没事,我根本没喝多。”

    “得啦,昨晚谁又吐又闹的?”

    “我吐了么——胡说!”

    “你瞧,又不承认,我真该把你吐的那盆疙瘩汤留着。”

    马林生嘿嘿乐。”我真是一点不记得了。”

    “赶明儿你还敢再喝么?”

    “那有什么不也的?哪天,我二天没事咱们爷儿俩再好好喝一次。我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能喝。

    “昨儿我都是悠着的,根本没喝痛快。”

    “行呵,哪天我让你敞开喝,看你能喝多少。

    马林生笑着离开屋。他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其实感到不舒服。儿子跟他说话的口气是意见的不分彼此的,真像哥们儿之间开玩笑一样,但不知怎么的,他听着别扭,看来一开始还真有点放不下架子呢。

    那些天,他们俩基本是相安无事,有时互相打打趣儿。儿子也没过分利用自己新获得的权利,跟他说话时还挺有分寸,挺客气,有时挺注意他的脸色,尽量给他留台阶,表现出了充分严格的自律能力。他也开始渐渐习惯把自己放在新的位置上处理问题,心里那种别扭、不舒服、似乎受了慢待的感觉也差不多消失了。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儿子跟他说话时那越来越无拘束、随便的口吻。

    “老马,你累不累呀?”

    当他像往常一样,在夜幕降临后,熄了外屋的顶灯,只留一盏台灯,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开始准备做他的文学梦时,儿子在一边打开电视,边看边对他说。

    “怎么呢?”他回头问。

    “坐那儿想还不如躺床上想呢。”

    “去,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不知道您那么着解什么恨呢。写是不写,早拿个主意,我可是看您在那儿坐了有七、八年了,一眨眼,可就坐老喽。”

    “当然写,早晚要写,写当然就要写好——我只不过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点罢了。”

    “又来那盲目的自信。要我说您还别想那么远,先写个赖的叫我瞧瞧。也甭什么中篇、长篇,一个一分钟小说就成。”

    “你当我做不到?你小子还别以成败论英雄。”

    “小鸡不孵出来那只是卵子。”

    “哎,你怎么这么粗野?”

    “对不起,老马,我说顺嘴了,可话糙理儿不糙。真的,我真是不忍看您这么熬憔悴了。要说您,那也不比谁笨,有这七、亻扩的工夫学什么不都出来了你说是不是爸?”

    “油腔滑调!”马林生笑骂一句,接着似被触动地感慨,“倒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就叫:执着呀——”

    “别逗了。”马锐扑哧一声笑出来,“您这叫一根筋。”

    “我一根筋碍着你什么了?”

    “可你把这根筋拐道弯儿又碍着自个什么啦?”

    “……”片刻,马林生说,“你还别瞧不起你爸,你摊上我这么个爸还真算你有福气。

    换个人家试试,不说别的,就冲你和我说话这口气,早大耳刮子抡你了。”

    “我先声明我可没一点瞧不起你,你自个别心虚。再者说了,这不是您比一般人明事理么?您不是学者么?”

    “别他妈使的开涮。”

    “真的真的。”马锐笑着着说,“混同于一般老百姓您自个也不干呐。咱不能跟那个不够标准的没文化的家长比。你讲话老师讲话:咱们得向那高标准,好的看齐!”

    “你光会用高标准要求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用高标准要求自己?”

    “我怎么没用高标准要求了?有几个孩子能像我这样这么自觉地讨老师喜欢?”上课听讲专心致志老师不问一言不发腰板挺得我都腰肌劳损了。”

    马锐捶起自己的腰。

    “那是你学乖了。”马林生笑问,“你们那刘老师还给你们上课么?”

    “上呵,怎么不上?爱讲着呢。不给我们上课她干吗去呀?

    谁要她呀?”

    “又出过错没有?”

    “经常的,改不了啦,有时候错得你以为她是外语老师呢。”

    “你们这刘教师水平是低点。我上学时我们学校也有几个这样的老师,没法叫人瞧得上。基本上就是刚扫了盲的也不知怎么就混进了教师队伍。噢,这话咱们关起门来可以随便说,出去就不要乱讲了。”马林生忙提醒儿子。

    “我怎么那么傻呀?到外边我跟谁说去?”

    “真没人么?马林生乜眼瞅着儿子,似笑非笑,“夏青呢?

    你没跟她说过?”

    “你是不是偷听了那天我们的谈话?”

    “没有没有。马林生连忙否认,“不过你们在窗户根儿底下说得那么大声,我也听到了几耳朵。”

    “我早怀疑了,看来以后还真得防着你点儿。””

    “怎么你们俩挺好的?最近怎么老没见她来串门?”

    “什么意思呵——您?”

    “有戏吗?”马林生做了个与其身份不甚相符的轻浮的鬼脸。

    “您这话像是做父亲的说的么?您不觉得有点下流?!

    “关心关心儿子怎么啦?”

    “您甭瞎猜,我跟夏青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是,现在是什么都没有,有什么也得等将来。那姑娘不错,真的,我这是心里话。”

    “我说爸爸……”

    “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

    “我发觉你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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