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爱看中文网 -> 玄幻魔法 -> 我是你爸爸

正文 我是你爸爸第8部分阅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您这话可越说越不像话了……”

    “本来嘛,我这是实事求是,你也含糊了吧?”“我不是含精,是没这道理……”

    “我保证服你管,决不跟你顶跟,我让你瞧瞧我这儿子是怎么当的,保准是个好儿子。www.luanhen.com”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您这不是让我没法做人么?您要骂我,您就直接的,甭绕这么大弯儿。”马锐急出一头汗。

    马林生瞅地他笑,“完了吧,知道这差使不好干?咱任人惟贤呀。”

    “爸,您就别恶心我了。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有苦说不出,可您再怎么不好,也别这样要我好瞧的,我从今后听您话不就完了?”

    “晚喽,儿子。不管你接不接任,我是决意引退,挂印而去,没人干,咱就让这职位空缺。”

    “爸……”

    “叫大爷也来不及了。我决心已定,谁也甭劝我。我怎么不知道舒舒坦坦地非给自己找罪受?非招人讨厌?我不会享受?不信你看着,我折腾起来比你会——玩过!”

    “爸,您是逗我玩呢吧?”

    “哼,你就等着瞧吧,我还说到做到,食言就让我变个大胖子。”

    马林生撇下目瞪口呆的儿子甩着两手轻松得意地扬长而去。”

    马林生醉酒头疼那几天,齐怀远来看过他,一见面就说:

    “是为孩子闹的吧?”

    当场就令马林生有些感动,这女人竟是个明白人呢。从上次在齐定窗根儿被齐怀还薅住,经过那次交谈,马林生心中就暗自开始对刘怀远刮目相看。这次病倒在床上,别人都认为他不知自重饮酒过量纯属自讨苦吃,惟有齐远上来一句话便说中了他的心事,自此愈发敬重。每日在上上躺着就盼着齐怀远来说话儿解闷儿,有时齐怀远隔天不来还打发马锐去唤盼星星盼月亮似的。那齐怀元也真是不辜负马林生,谈起孩子,句句都说到马林生的心坎儿上,她一个女人拉拉孩子,当然是比谁体会都深。

    “你说这孩子,你就算是父母身上的一块肉,可掉下来,就自个去活了,毕竟跟长在身上不一样了,你跟他生得起气么?”

    这一句话,差点没把马林生眼泪说掉下来,只在枕头上连连点头,“可不是,可不是……”

    “你呢,老马,看着挺混的,可对孩子也是个痴心的——跟我过去一样。哪个父母又不是这样儿?”

    “是呵,心说了,对谁不好对自个孩子还能不好点么?”

    “都这么想,这也正是人性——使然,越没良心的人这股劲儿就越足,就说我原来那口子,也是单位一霸,跟谁都没好脸,跟我就更甭说了,惟独对这孩子,想起来就哭,要不怎么离婚时我非掐他这心尖子呢?”

    “都一样,我们原来那口子可不也是这么回事。”

    “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对他一百个好,他示准能念你一个好儿,稍有差池,他恨你恨得牙痒痒的。”

    “这也是。”

    “没错!你能指着孩子有良心?咱们都是当过子女的,咱们清楚呵,看看咱们自己对老人那态度,咱们也就别傻了。我就算孝顺的了,没冻着饿着我妈,可我妈临去世那几年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可不,我爸那么一条硬汉,也是当了几年三孙子才咽的气。”

    “沈不过呵逃不过!过去总觉着自个例外,别人赶上的自个就能幸免,可冷眼瞧瞧,没准下场还不如人家呢。报应得更快。这孩子还没长大就不听话了。规律呵,劫数呵,劫数呵,生活的大转身呵,有一个算一个!”

    马林生在枕头上呜呜咽咽哭起来,顺耳流下来的眼泪湿了一片,“我也真是不敢再抱幻想了,什么心机也费了……命运呵,你怎么这么残酷!”

    齐怀远目光灼灼地看着马林生,“不信命不成,不认命不认。”

    “我信了,认了。”马林生连连说,“我不再逆潮流而动了。”

    “您不认也不成,何苦到死才明白?既然命定如此,不如及早痈身。他小进修,尚未成人,处处都要依靠你,你尽了养育之责也就够了。至于将来,他成龙成太自有他自己的机缘。说到底,他是他,你是你,跟个外人也差不多——明白这点也就能坦然自若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

    “你这意思就是只管耕耘,不问收获?”

    “差不离儿吧。他要有良心呢,等你老得不能动了,能常地看看你,说几句闲话,是个寂寞中的念想,垂死前的盼慰。

    他要没良心呢,权当没养过这么个忘八东西,反正他迟早也难沈这个劫数,有人替你解恨。一点想法都没有,你才活得自在,这也算心底无私天地宽吧。”

    马林生在枕上沉思。

    “好好养着吧,别想那么多。”齐怀远站起来说,“自个先得活好,才能谈及其他。你是个聪明人,会明白这道理,你没对不起过谁,从来没有!你是问心无愧的。咱不充人家的眼前花儿,让别人多对自个负点贵吧,得福得祸也怨不着旁人。”

    “哎,哎,以后您常来开导开导我,省得我钻在套儿里褪不出身——没想到您看着平平凡凡一个人,心里比谁都透亮,还真想得开。”

    “实话告你,我要没这么想得开,我还能活到今天?早投河上吊多少回了。”

    那天,齐怀远在家听了专程跑来向她汇报的马林生学说了一遍他和儿子谈话的内容后,立刻表扬他:

    “这就对了,这说明你还明智。就怕你说说,过后坚持不了几天。像你这管惯了的,突然一下什么都不管了你还不见得适应,心还一下静不下来。”

    “这回我是彻底下了决心,随他去,甭管他干什么,我要再多一句嘴我都不姓我姓。”

    “有决心就好。其实你们马锐也不少了,该让他自个管管自个了,别觉得什么都那么容易。”

    “可不,我也是真够了,不跟他扯那个蛋了,操了心受了累还净不落好儿——我权当是离休。”

    “这样好,享受父亲待遇,大小事一概不管,捅出漏子自己负责,没人给擦屁股了。”

    “你说,我这么一撒手不管,他会不会真惹出点事?”

    “瞧瞧,瞧瞧你,刚说了不管,就又不为了,到底是当父母的,就这么贱。”

    “嘿嘿……”

    “他惹出什么事你也不想想?你家马锐还不是那种从根儿上就坏的孩子,知道好歹。像咱们这双亲不全的家庭里的孩子,都懂事着呐。没了依靠,也更知道小心谨慎了。那无法无天四处闯祸的孩子哪个不是因为有个戳着仗着的?一走单不比谁都胆小?”

    “但愿如此,那大家都省事了。”

    “你那点小心眼儿我都知道,不好意思说你就是了时你前阵儿净嫌我们铁军事坏了你们马锐,不叫他们一起玩,其实哪的事儿呵?我们铁军要不算老实孩子就没老实的了。我都没怕你们马锐带坏我们铁军你倒怕起我们来了。”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那时我不是鬼迷心窍么?你得允许别人有糊涂的时候。”

    “k离,我听人有家传说你这么着,我难过了一夜,我们娘儿俩对你们爷儿俩那可真是肝胆相照,仁至义尽……”

    “我寒碜,我惭愧,我无地自容,您教育了我。”

    “光说说就完了?”

    “小齐.我现在可是拿你当知音,咱知音和知音就别算老帐了。”

    “我是跟你算老帐么?我要打算跟你算老帐——你欠我多了。”

    齐怀远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低头不语,侧面看上去也挺有点招人怜爱,引人动情。

    “我知道你那颗心是怎么长的……”

    “行了行了,你不会抒情就别抒了。”齐怀远转过身对马林生说,“我不怨你,把别人往坏处想也是人之常情。我碰到比你恶比你损的人多了,你那两下子还真怎么不了我——无所畏惧。”

    “我对你可……”

    “你也别把巴了。你对我怎么看,我能猜出**不离十,你也用不着虚伪。咱们都挺大的人了,见过的不比谁少,没关系,我你现在对我比从前大概是不一样了。”

    “我现在是把你当风尘知己。”

    “行啦,你怎么说话就那么肉麻?我什么话都听就是不爱听漂亮话。我这并不是为我,老实说,我比你过得好,也比你经得住事儿。好些搁你那儿是事儿在我这儿都不算什么压根儿不住心里去时我这可不是追你下的套儿使的计,犯不上,有你没你我照过。我是把你当个挺可怜的朋友,希望你别太惨了,你们男的鲁劲儿是有,可要说韧劲儿真赶不上我们女的。

    ”

    齐怀远目光变得柔和了,语调也透出一种真诚的关怀、“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我是说自己的。精神要没有寄托,你还会回到老样子的,有意无意去找别人麻烦挑别人的刺儿时你需要个女人,即便不是我也应该在别的女人的身上下下功夫。天下好女人多着呢,会有一个能让你看上的。我看过你的面相,你命里还是有个女人的对你不是一个能自己单独生活的人,需要有人做伴儿,别灰心,你不是一辈子总倒霉,你的苦已经吃到头了,你命里还有一段好日子。你是那遇难呈祥,先苦后甜的命。”

    “我越来越确认了。”马林生缓缓地说,“你就是我一生在等的那个人。虽然你老了,虽然岁月无情地改变了你,使你颜面蒙尘,眼中含垢,但我越跟你拄,就越感到你身上有种熟的东西,那是我在梦中的幻境中无数次勾勒过的,无数次描绘过的,现在,让我握握你的手,看那感觉是否正确,是否依然未变……”

    马林生握住齐怀远那修长但已不光滑的双手,把她拉近,用眼在她的双眸深处仔细寻究,他盾到的是由于过多过久地蒙受痛苦和心酸而黯淡无光的瞳孔,看到的是由于操劳和辛苦而发黄布满血丝的睫膜。这双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不再明亮眼周围的皱纹密集犹如被漩涡裹绕,但他在里央依然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发同面对一尘不染的镜子。

    他看到那双眼睛渐渐湿润,黑亮,像一层水雾蒙住了镜面。他不知这水雾来自那双眼睛,只知道面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影影绰绰。

    他对这一发现悲痛欲绝。

    那些天,马林生总是凝视齐怀远,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站姿坐姿和行走徐跑以及蓦然回首。几乎是以一种绝望的心情来尽力捕捉她残存的旧貌,以求证实自己井非由于恍惚和激动再次认错了人时她改变得太厉害了,他看得越仔细就越觉得陌生,他无法区别哪些特征是她固有的哪些是生活的痕迹,他试图用回忆少女s来就比照,可小女s模糊了,退远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苍白影子,无论他如何努力构想,那少女的脸庞总是远地隐于暗处没有线条和细节,连想象也逐渐贫乏、狭窄,心里想的是少女s,而脑海出现的则是更真实更鲜明的齐怀远。具有强烈现实更换的齐怀远完全取代少女s,封团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角落,使其须臾不能展翅。惯于在黑暗中翱翔的蝙蝠终于坠落下来。

    他只能面对齐怀远,对那张倍受摧残的脸进行徒劳的复原。

    他看得愈清楚便愈感到绝望。他恨自己的视力朗好,使一切昭然若揭,一切可回避。于是他去眼镜店配了一副老花镜。每当和齐怀远见面时便戴上这副花镜。

    从他戴上那副花镜那天起,少女s便在他眼前各处复活了,栩栩如生地走来走去,同他说话,做着各种亲岵的小动作。只要他不接触她的身体,她就总是在镜中那么年轻、光鲜,充满青春气息。

    后来,他在任何时候都不肯摘下这副眼镜了。只要他戴着它,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于净,柔和,人也都显得温顺、文质彬彬,个个都像亲兄弟一样相似。在眼镜里他的家舒适宜人,儿子也不再是那么一副惹他生气的倔犟嘴脸。他看上去十分清秀,恬静得像个姑娘,就是跟他赌气时脸上的表情也依然是温柔可人。

    当他在晴空下戴着那副眼镜四处走动,上班、下班,和亲近的人打交道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美梦成的申离别喜悦和庆幸。

    但每到夜晚,当他摘下眼镜,躺在被窝里,眼前一团漆黑,他便又跌落回往日的沮丧和无望的深渊,感到一种更大的空虚和不安紧紧攫住了他时在黑暗中白天的一切清楚地浮现,犹如一觉醒来梦境依然莺回,那荒唐的情景、奇特的人物、不合逻辑的粉碎。

    他清醒之极,以至完全无法入睡,一夜又一夜地辗转反侧,想合眼的意图往往被另一股更大的力量抵消产,压制了,他几乎是强迫般地大睁着双眼整夜盯着天花板,疲倦已极眼睛皮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眨都不眨一下。直到黑暗在曙光的照耀下一点点变稀变淡,室内的什物轮廓渐渐显现,他忙戴上眼镜,眼皮才像铡刀一样沉重地切落,一下睡了过去。

    他恐惧夜晚,恐惧黑暗,一到晚上上床时间,便如大祸临头,百般为自己找理由,扭扭捏捏不肯上床,那一关灯就会凉然出现的噩梦般的清醒使他心耗身损。

    他开始服用安眠药,尽管一次次加大剂量,但始终无效,只能使他更兴奋,更狂躁。后来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吞进小半瓶子“利眠宁”,一下昏迷过去。

    他被迫去喝酒。

    那次醉酒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很想再次体味那飘飘欲仙的透明感,哪怕需要忍受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疼。可他无论怎么喝也喝不出那感觉了。总是喝得口刚顺恶心,就头晕,随之控制不住地呕吐,吐完只剩头疼和浑身冰凉,躺在床上更觉黑暗无边。

    下一章 回目录

    第十六章

    在马锐看来,父亲自从戴上那副怪里怪气的眼镜,就整天失魂落魄的,由于眼镜遮住了他的双眼,使验上最后的那点聪明神态消逝殆尽。他的脸本来就不很生动,近来更加灰暗木僵,厚厚晶亮的眼镜片迎光闪烁时尤其给人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他的性子倒是变得温和、沉默,甚至显得有些懦弱。他从没再高声呵斥过儿子,连语气稍微恶的问话都不曾再有。他变得对马锐不闻不问,有时马锐主动向他请示或汇报些学校和家务方面的问题,他大都置若罔闻,最多嗯哼几句语焉不详地敷衍了事。

    他似乎从戴上眼镜后就没正眼瞧过马锐一眼。

    他完全龟缩隐藏在眼镜后面了。

    起初,马锐以为父亲是沉浸在爱情之中无暇他顾。他清楚父亲和铁军妈的关系的戏剧性关系。他起码一次亲眼目睹了他们在偷偷拥抱,但就是那次拥抱也在他心中留下了疑惑。

    齐怀远是属于纵身投入,而父亲则腰板挺得笔直,像是在接受长官的授勋,两条腿甚至是立正在一起的。这似乎可以解释为男人要保持重心在接纳扑上来的女人,但那挺立僵直的躯体总给人一种公事公办、冷冰冰的感觉时特别是他的神态,绝不是一种陶醉,而是木然,听任摆布的容忍和好脾气,马锐不止一次发现,当父亲和齐怀远相对而坐说话时,父亲的表情是轻松的、怡然自得的,说话的口吻也相当亲密无间,甚至带有几分**和爱慕。但齐怀远如果无意或有意碰了他一下,譬如说摸了一下他的手,他脸上虽无变化,但被接触部位会倏地一颤,谈话也会戛然而止,似乎什么东西被从他们之间冷丁抽走了,线断了。

    他摸不准父亲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对现状满意还是对从前感到厌倦。父亲倒从不抱怨,可马锐看着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希望父亲能和铁军妈无牵无挂地游玩,创造一些快乐。

    秋天了,正是去郊外野游的季节,他和铁军共同促成了几次出游,但他发现每次父亲和齐怀远野游归来,父亲总显得疲惫不堪,情绪低落,如他询问,便回答:“好看是好看,但没意思。”去了几次后,便不愿再出门了,只在家中闲坐或去齐怀远那里吃坂时吃饭给他们俩带来的乐趣似乎要超过其他一切。他们轮流坐庄,购买了各种菜谱,不厌其烦地极为教条地按其规范精心制作。当马锐看到父亲饱餐了一顿美味佳肴,脸上所露出的满足和惬意,那种货真价实的幸福感,才恍然大悟。其实他并不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能折腾会玩,也井非时时刻刻都在为具体的苦恼或巨大的忧患所困拔,他的悒郁更多地是来自无聊,无以排遣空闲的时间时他根本不会玩也没有培养出任何别致的情趣,只对吃熟悉,只对吃有浓厚的兴趣,终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吃上一顿对口味的好饭。除了吃还是吃!

    连玩都不会!连份哪怕是像打麻将这样的席俗乐趣都不具备!他的寂寞可想而知。

    他唯一的放荡方式就是酗酒。

    马林生终日喝得醉醺醺的,有的时候是越喝越沉闷,一连好几天不说一句话。有的时候越喝话越多,见谁和谁打趣儿,谁说什么插进去就抢白人家一顿,不管老少男女,生的熟的,路边上两人闲聊他也搭腔。不但马锐喷有烦言,街坊四邻也侧目而视。他公开住在齐怀远家,经常几天不回家,还得马锐来找他,老邻居们都说马林生“堕落了”。夏太太见了他的面干脆都不太理他了。

    那日,马林生回家拿换洗衣服,一进门见夏青正和马锐坐那儿说话儿,便一副抱歉打扰的诡笑:

    “哟哟,没看见没看见,我这就走马上走。”

    夏青当场脸就红了,被他弄得不知所措。

    马锐脸上也挂不住了,沉下脸说:“您是不是又喝多了?”

    马林生嬉皮笑脸地说:“没说你们不对呀,干吗又冲我瞪眼睛。”

    “你少胡说八道的,也不知道分个里外人怎么跟谁都这样儿?”

    “对对,我是外人,我走,我回避还不成?”马林生点头哈腰的,只管怪笑儿瞅夏青撅着屁股从衣柜里翻衣服。“夏青,没事常来呵。”

    夏青哭笑不得,尴尬万分,“我就是没事来坐坐……”

    “有事也可以,有事没事都欢迎。我现在不在,这家就是你们的了。”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马锐急了,从座位上蹦起来,你大人开这种玩笑也不脸红——都哪的事呵!”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马林生笑着摊分手,胳膊上搭着衣服像个街头卖处理服装的小贩。他笑眯眯地糗前对夏青说:“他是嫌我碍事了,其实我一点没想有意添堵。真是就为回家拿趟衣服,绝对是无意中……”

    “爸爸,你说这话你还像个爸爸么?”

    “夏青,你说,我像什么?你最公平。”

    夏青掉脸对马锐:“我回家了。”起身便走。

    “别走呵,这多不合适呵。”马林生还在后面嚷,“我这心里多过意不去——马锐,快追上去呀,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然后他咯咯笑,“还不好意思呢,还脸皮儿薄呢。”

    马锐气得脸都青了,您要没酒量您就别喝。您低级趣味别在我们身上找乐儿。”

    “有什么呀有什么呀。”马林生闭眼咽下一个涌上来的酒嗝儿,不耐烦地说,“连个玩笑都不能开了?你也忒不经一逗了。”

    “没你这么逗的,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

    “我这么开玩笑怎么啦?玩笑还分怎么开呀?”

    “你是个大人……”

    “噢,光许你们小孩跟我们开玩笑,我开开你的玩笑就不成?”马林生振振有词地对儿子说,“大人怎么啦?大人生活中更需要欢乐!”

    “那您就跟孩子一样?”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马林生手点着儿子胸脯说,“别那么心胸狭窄,开朗点,你还真得学习学习大人的涵养。嘁,开个玩笑怎么啦?知道你们也不是真的,这会儿成真的,你就麻烦喽。”

    说罢撇下儿子匆匆而去。

    “我是真拿我这爸爸没办法,”马锐对小哥们工们叹道:

    “都快变成无赖了。”

    “他怎么变得这么快?”夏青皱着眉头说,“过去挺懂礼貌的。”

    “就打认识你妈之后。”马锐笑着对铁军说,“不是叫你妈带坏的吧?”

    铁军笑说:“我还觉得我妈变了呢。”

    他们俩现在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呵?明铺暗盖的,腐化得不像个样子。到底打不打算结婚?老这么下去对你妈影响也不好呵,咱们是不分头探探?”马锐十分担忧。

    “是得找他们好好谈谈了。”铁军说,“街坊说点闲话倒没关系,别回头派出所找我们家去。”

    “得催催他们了,我看要不催,这俩不定拖到什么时候。

    这也是终身大事,别那么稀里马哈的。”

    “这人看来是得到岁数就有配偶,要不多少都有点变态摸不准道。”

    孩子们笑。

    “爸,您这会儿出去吗?”

    “干吗?”正在桌前点一沓钞票的马林生站起来,把钞票掖裤兜里,“我还有两小时才走。你能借我点钱么凑个整?”

    “你们去哪儿呵?”马锐掏出一把零钱,“差多少?”

    “去吃饭,然后逛逛夜市,买点东西——六块就够。”

    “这就置办上了?”马锐数出六块钱递过去,“记着还。”

    “不算置办,也就是添补添补。你想要什么吗?我一块儿给你买了。要不要买双旅游鞋?”

    “不用,我脚上这双还没坏,您都留着招待女士吧”

    “行,知道你爸穷,自个节省。”

    马锐笑着说:“您要有空儿,我想跟您谈谈。”

    “嗬,怎么着,马政委,今儿又有什么指示?我洗耳恭听。”

    “爸,您别那么油腔滑调的,我这真是很正式的。”

    “不是征求我对夏青的看法吧?没意见,娶过来倒插门都没意见,到时候给我块糖吃就行了。”

    “我说您怎么老没正经呵爸?您甭跟街上那些小痞子学,您不像。那话儿打您嘴里出来也别扭。而且这玩笑您以后也甭老开了,都有点传我们学校去了,这叫什么事呵。”

    “是么,都有影响了?好好,以后不开了,我这真是善意的。”马林生在椅子上坐下,又站起来看手表,“有什么话儿你快说吧。”

    ,您坐下,坐下咱也像个谈话的样儿。”马锐殷勤地把父亲搀到沙发上坐下,,来得及,您别急慢谎的心不在焉。”,,什么事呵这么郑重,你们学校又出什么么蛾子派捐了,,“不不,跟学校没关系。”马锐笑着神秘地摆手,今天是谈您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我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找我谈。”马林生瞻地站起。“你坐下你坐下。”马锐笑着又把马林生推回到沙发上,“你和铁军妈你们俩的事最近怎么样了?进展顺利么?”

    “你打听这个干吗?想听黄色故事找别人去。”

    “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关心关心你。”

    “谢谢,感激不尽。”

    “别光谢,诱露点内幕消息。怎么样,一切还顺手么?”

    “瞧瞧,瞧瞧你打听起我的事那份起劲儿,怎么我一问你你就急呢?”

    “我那你是无中生有,你这可是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瞒的?”

    “这么说吧,还行,该办的也差不多都办了——我只能跟你说到这程度。”

    “你觉得她人不错?”

    “差强人意。”

    “你是不是觉得,嗯……如果没有更好的,她也可以,还能凑合——也就她了吧?”

    “如果没有更好的,也就是她了。”

    “有么?”

    “什么?”

    “更好的。”

    “……目前没有——实事求是是地讲。”

    “将来呢?”

    “你指多久的将来——一直到死?”

    “当然是指你身体还允许的那个阶段那个将来。”

    “不好说,我没法回答,天有不测风云……”

    “你是否有信心?我是说你乐观么,肯豁出毕生去等,去盼么?”

    “你非要知道,我可以告诉,我不乐观!也等够了——等得不耐烦了。”

    “太好了!”

    “你幸灾乐祸?小子你别得意,别看你比我年轻岁数小,你也不见得等得到。”

    “我是幸灾乐祸。我是想说,实际上你的意思实际上你等于已经否定有更好的——人了?”

    “实际上我等于是——一弃权了。”

    “也就是说铁军妈,不,齐夫人是最佳的了?”

    “就目前而言,一定要加目前……”

    “目前就是永远,因为你已经弃权了。这点就别再争了,已经很明显了。我再问你,如果这时齐夫人离你而去甩了你,你会受得了么?会引起痛苦么?”

    “坦白地说,我会更加空虚——痛苦倒不一定。”

    “有什么其他的能代替么?”

    “想不出有哪个其他,我觉得我处处空虚。”

    “那好,现在我懂了,齐夫人实际上已经是你从现在到永远所能遇见的最好的女人……”

    “她不是我所能遇见的最好的女人……”

    “那还不是一回事?你就别咬文嚼字了……既是最好的女人,而且不可替代——那你还等什么?”

    边走边说的马锐倏地转身,兴奋地对父亲挥挥拳头、“——还不抓牢她?”

    “我已经抓得够牢的了。”马林生困惑地说,“我不知道还要怎么才算要牢时我肯定现在谁也匀搭不走她,她迷我已经迷得一塌糊涂了。”

    “那可不一定。”马锐诡秘地说,“据我所知,铁军已经又为他妈物色三到五个新的人选。”

    “这小兔崽子,倒是个拉皮条的好手。”马林生骂了一句,不屑地说,“没戏,谁都没戏,皮带环在我手里攥着呢——让他们来吧!”

    “可是……可是……”马锐一计未成又施一计,“可是你知道吗?最近咱们这条胡同谣言很厉害。”

    “传谁呀?我么?”马林生把手按在胸口。

    “是。”马锐作痛心状,“有些谣说得很难听,我都没法向您复述。”

    “我不在乎,有人造我的谣说明我够一定档次了。”

    “不是政治谣言,是作风问题,桃色新闻。”

    “嘁,他们能传什么?不就说我在那谁家住么。管得着么?

    我又没搞十个八个,又不是乱搞……”

    “他们就说您乱搞?”马锐打断父亲。

    “凭什么说我乱搞?”马林生也瞪起眼,“乱搞是有规格的,通奸是有定义的,不是随便两个人一起睡觉都算的。这里分婚前婚外,给不给钱的——我懂!”

    马锐看着父亲惋惜地摇头,“您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甭说外人,连我都觉得您是在狡辩。您说您不是乱搞,可你们到街道办事处登记过么?没有。有大红结婚证么?没有,您说这不算乱搞算什么?起码也是不正当男女关系。”

    “我们这是爱情!”

    “爸!”马锐语重心长地叫了一声,“您从小就教育我要行得端,坐得正,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千万别让人戳后脊梁。

    这话我可还记忆犹新呐。您不觉得您最近的行为有点背离了这几条原则,有点放荡了么?”

    马林生哼地一笑,“我教了你千条万条,就忘了教你少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这可不是您的私生活,这里还连着我呢。人家说你的时候,看我眼神儿都不正。”

    “怎么,嫌你爸给你丢脸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为您好。您在咱们胡同一向还是有威信的。办个手续不费事么。办了咱们不就全踏实了?这不是我管您闲事,爸爸。您瞧您现在,变得我们认不出了,喝酒戴金丝眼镜……背后都有人管您叫花花公子了。”

    马林生仰起验,眼镜闪闪,跷着二郎腿,嘿嘿一笑。

    “我求你了爸爸,您别老那么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好不好?”

    马林生放下腿,嘴角含着一丝讥笑地看看儿子,“你就忍几年吧,儿子,过不这几年,我想折腾都折腾不动了。”

    “您这是及时行乐的思想!”马锐叫起来,“您不是想去花酒地吧?”

    “看着你不小了,其实你还不大。”马林生站起来,扶扶眼镜,掸掸笔挺的西服,自负地说,“就你现在那境界,还没法跟我对话呢。”

    “您给个准日子爸。”马锐喊着追出门,在门口台阶上跺脚,“您不能再扩大影响了!”

    “喂屋里有人么?”

    “谁呀?噢,夏夫人。找夏青呵?她不在。”

    “你一人在这儿趴着桌子吭哧吭哧较什么劲呢?”

    “没事,随便诌几句诗,抒抒怀。”

    “你最近日子过得挺滋润?”

    “强颜欢笑罢了——瞎混。有事么?干吗这么欲说还休的?”

    “你听说最近咱这一片有个谣言传得挺厉害的?”

    “知道,是说我的吧?根本不往心里去。好事我自为之,笑骂由人笑骂。”

    “不是说你,是说我们夏青和你们马锐。”

    “是么?好哇,让大完全学个精神准备也好。我的意思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其他事放到以后再说。”

    “马林生同志,我是很严肃的,你不能跟谁都是这副腔调,我不是你儿子!”

    “看出来了。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权去封大家的嘴巴,别人要说只好由人去说,我们不慌就是了。”

    “没这么简单吧?关于这个谣言我已经查了,顺藤摸瓜结果发现根子就在你这儿。”

    “怎么会是我?”

    “没错,我已经多方证实了,谣就是你第一个造出来的,你就是谣言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老实说,我很气愤,万没想到。”

    “你一定是搞错了,你经常搞错。我没事撑的给自个孩子造这谣干吗?我脸上有光呵?”

    “抵赖是没有用的。所有人包括你儿子,都说这话头是从你那儿提起来的。你先拿他们开玩笑,然后慢慢他们同学、大家都开始拿他们俩开玩笑——你是个做长辈的,怎么能跟孩子开这种玩笑?你简直让我……骇我听闻!”

    “真是我干的?那我可是有点操蛋了。”

    “你今已没喝多吧?”

    “没,我今儿还没喝呢。”

    “那好,你要现在头脑清醒,我就继续跟你往下谈……我们夏青是女孩儿,将来还得嫁人呢,甭管干什么,都需要个好名声。现在可好,才这么小就平白无故让给玷污了,也亏你好意思!”

    “这事我做得是有点造次。这么着吧,我去跟大家解释,都谁知道这事你给我个名单。”

    “你还是喝了点儿吧?”

    “没喝,真的没喝。”

    “那你就是智力不够。这事能解释么?越解释还不传得越快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那怎么办呢?咱确实不能让孩子背这黑锅时甭管男孩女孩从小有了这么个风流名声,也影响进步呵。”

    “可是,我集合深呐,就因为我从小有几分姿色,又长了个笑模样儿眼角往上挑,碰上多少想毁我的人?到如今才太平几年。我可不想让我女儿像我一样,饶让人占了便宜还骂你声贱!”

    “是呵是呵,你那点事夏经平都跟我哭诉过,你也算后余生。”

    “他知道那点算什么?最要命的我没敢告诉他,全烂我自个肚子里了。”

    “都是苦孩子呵,要开诉苦会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不能妈完了轮到闺女,一个躲过去的都没有!”

    “不能!这么着我都不答应!凭什么倒霉的总是咱们孩子!”

    “老马,咱们也算神交已久了,打坐在摇车里起就在一条胡同的墙根下晒太阳。我今儿真不是找你来问罪的,我就是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娘儿俩一马。”

    “你这话儿怎么说的?这不是骂我以?”

    “真的,我这是心里话,这事既已出了,谁也没办法了,以后千万别了,我知道你没恶意,就是跟孩子们逗逗,可我不像你,也就是这几年闲话刚少点,真不经一逗。”

    “有人又把你联系上了?说是你的遗传?”

    “我不怨别人那么说,谁让咱早先有把柄让人攥着呢?咱说话挺不起腰呵。可你说,我这几年规矩不规矩?”

    “也亏你家有个法院的现成管着。”

    “我为什么?就为在儿女面前是个正经形象,让闺女觉得这妈还值得尊敬,没给她四处丢人去。我不是老了,没处花去我是收着性子呢。”

    “这我信,你要想你还能。”

    “所以我慌呢,所以我怕呢。传我闺女的闲话最后势必连到我这儿,那我这点苦心就全白费了……让谁瞧不起也不能让自个女儿瞧不起,让谁说贱也不能让自个女儿觉得贱……”

    “你别哭啦,你的密大家都替你保着呢。没那么严重,他们能造谣,咱们还能造谣呢,夏青她一辈子都知道不了真相。”

    “唉——我此生已经不存其他想法了,心全在这个女儿身上。只要她对我好,全世界的人都对我恶蛩蛩的我也无所谓……所以我一听说顿时跟前发黑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心想非得来找你——咱们小老百姓除了孩子还趁什么?又不让多生……”

    “其实,就算夏青听到什么也不会怎么样。再怎么说你也是她妈,生她养她的妈……”

    “何必让孩子难过呢?就让她一直认为她母亲是天下最纯结、最善良的女人不好么?”

    “……”

    “再说,我也没把握,不敢冒这险,万一她真嫌了我……”

    “不会不会,夏青懂事。”

    “懂什么事呵!一直生活在鲜花蜜糖中,只知道大灰狼是坏人,小兔羔子是好人,爱憎分明着呐。我这么小心注意着成天价,就因为实在不是个圣人,她还对我老大不满呢。”

    “这么教育孩子不见得对她好,总有捂不住的那一天。”

    “谁说不是?我也为难,让她老在梦里吧,她老长不大,叫醒她吧,又怕她伤心;等她慢慢自个醒呢,又怕冷不丁一睁眼吓坏了,她那么小,哪受得了看见父母也长着尾巴?你已经使她非常困惑了。”

    “我?”

    “对,她问我好几次了:‘妈,你说马叔叔这个人过去挺好的,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极为不理解。我能说什么?

    我能告诉她马叔叔现在算不上坏,他有权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我能这么说么?我能理解你她能理解你么?她只知道一种生活方面所有的教育都告诉她不这么生活就是堕落她岂不会更糊涂?我只有无言以对。”

    “……她认为我怎么了,变成什么样儿了?”

    “我也这么问过她:马叔叔变成什么样儿了?她说不出所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说你像个孩子……”

    “马锐也这么说过,这是他们的一致看法——我怎么会像个孩子?他们为什么不说我更像个大人?”

    “说你像孩子意思就是说你随心所欲、不管不顾、说话做事都不大谨慎……不庄重——除了父母老师榜上有名的英雄模范他们哪见过其他大人?”

    “也不知是咱们误了他们还是他们误了咱们?”

    “老马,我要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了。在孩子面前该装还得装,不能太让他们看透了你。

    你已经在他们面前装了那么些年了,把他们的趣味都灌输出来了,忽然一下撕下脸,你再真诚他也接受不了!他就认你拿着劲那副形象,别的全都不对!”

    “可马锐并不喜欢我原来那副样子——我自己也不喜欢。”

    “你太真诚了。”夏太太忧伤地望着马林生微笑,“你真诚得都让我有点爱上你了。可没人需要你的真诚,包括你的孩子。”下一章 回目录

    第十七章

    那年,秋天很长。一直到十一月份,天气愤仍很暖和,树叶大都没掉,好好地长在树枝上落满一春一夏的灰尘色泽黯淡。街上一到人夜已经可以看到一辆辆挂拖房的运煤卡车奔驰而过。大小饭馆都贴出“新添涮集肉”的招牌,时髦的男女也都换上不一身集皮或呢子集绒衫什么的,给人的感觉这个国家的畜牧业还很发达呢。

    马林生近来一忙着操办结婚的事情,他和齐怀远决定把两家的房子换到一起,最好是换两套挨着的楼房单元,这样既能照看孩子又能互不干扰。他以平房换楼房又有这么个条件,一下很难找到合适的,可是就要去奔波,时间基本上都搭在换房子上了。

    他每天都回来得很晚,一般情况下他回来儿子都睡着了。

    他看到的总是儿子入睡后安详的面容,早晨一睁眼,儿子又走了,所以他完全没发现儿子近来心事重重。

    马锐岂止是苦恼,简直就陷入了一种梦魇般的恐惧中。这个他呆惯了的,一回来一看到一走在其间便感到安全、自在的胡同现在已经成了一条充满荆棘和陷阱的畏途。每天上学放学经过这条胡同都成了一种对他毅力的考验,以至他现在每当跨出家门向校门都条件反射地缩紧了心,佝偻着身子,像是去受刑或接受判决。他焦虑,愤怒又无可奈何,连生活的勇气也近乎丧尽,屡次想到远走高飞或拚死一搏。

    那帮在胡同打台球的坏小子们总是在他经过时截他。这帮坏蛋不光截他,几特殊柄学路过的中小学生都挨过他们的截,搜身和或轻或重的凌辱,不少大人也受过他们气,特别是年轻男女,每过一对儿,都要被他们起一通哄,说几句难听的下流话。谁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得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那些身强力壮的大汉他们也不去招惹。运动会期间,派出所的警察曾驱逐过他们,可运动会一完各方面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又把球案支上了。大概是前一阵儿老实呆在家里憋坏了,这回卷土重来更可着劲儿在过往行人身上抖威风,闹得更欢了。

    马锐挨他们揍过一回,脸可能是被他们记住了,他们尤其喜欢欺负被他“灭”过一道的主儿。所以,别的孩子歌是偶尔、隔三差五被截,而马锐则是过一回挨一回截。

    每当马锐经过胡同口台球案子时,这帮家伙中没玩球的那几个就会手杵杆像日本太君手按着戳在地上的战刀在他身后阴阴地喊:

    “小子,站住。”

    如果同行的还学几个孩子,一时没闹清他们在喊谁站住,马锐的脚没马上停下来,他们就会继续喊:

    “说你呐小子,装没听见呵!”

    这时,所有的孩子都只好站住,回过头来像一群赶集的老百姓等着守城门的伪军来搜查。

    儿个邪劲儿毫不逊于电影里的汉奸的无赖晃着膀子走上来,噼哩啪啦地扇走其他小孩,只留下马锐,然后开始问,装作对什么都好奇:

    “兜里有什么呀?都掏出来叫我们看看。”

    马锐只得把各个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搁到他们手心里,任他们翻拣。

    他们留下他们中意的随便什么,当然包括所有的钱,然后把剩下的往地上一扔,“拣吧。”

    看马锐蹲着一点点拣拢。

    收走钱物时大都还问一声:“这东西我玩几天呵,舍得么?”

    马锐只能含着泪,一声不吭。

    “别那么小气,回头再找你爸要。钱嘛,谁花不是花?”

    钱多时,就有个别坏蛋嬉皮笑脸地作好作歹,“别都象走,给人家小孩留点,要不忒不够意思了。”于是扔给他一毛两毛的。像是他们给他的施舍。“拿着拿着,别客气,去买几块糖吧。”

    钱少了,他们就会瞪眼奚落他,“你们家怎那么穷呵?就给你带这点钱?钱呢钱呢?人民的币印出来都哪儿去了?”

    如果他手里有冰棍或攥着油条,这帮家伙中准有一个一把夺了去,不顾是否沾了口涎剩了半截都塞自己嘴里去。

    接着还翻书包,课本铅笔盒都抖落出来,马锐有好几本武侠小说都被他们抢走,再也要不回来了。

    最后他们似乎突然一下就不耐烦了,挥着手像赶叫花子似的撵他,“滚滚,快滚。”

    马锐动作稍慢一点,后脑勺上就要挨几巴掌,腿上就要挨几脚,经常被他们打得连滚带爬夹着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仓皇而逃。

    有时不知哪位心情就突然不好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就扇马锐大耳刮子,打得他涕泪交流,到了学校脸上还留着手印子。

    天天如此,日复一日,再奴性十足,受虐狂也急了。

    人完全被剥夺了尊严,就不存在理性了。

    马锐的屈辱被夏青,铁军看在眼里,气忿在心头。铁军虽因住在另一条胡同,得以免遭如此荼毒,但铁哥们儿的苦难犹如自己的不幸,每每睹状怒发冲冠,只可恨自己年幼力薄,无能克敌制胜。全部所为也只有与友切齿于一室,一天天阴郁下去。夏青则慷慨激昂,大声口诛那帮横行一时的歹徒,见男孩们默默无语束手无策,便决意自己挺身而出,欲去告诉老师家长或直接奔派出所报案,被马锐一声断喝,震慑于原地木立。

    马锐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向老师和父亲呼救,他在这二者面前曾保持了那么一种高傲、有独立品格的形象,他那洒脱的见解和超人一筹的应对能力甚至常使他们自惭形秽——他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时他们肯定会闻风而动、积极奔走,大声呼吁,同时他们也就重新获得了权威和主宰他的权利。事后他们会像坐在莲花宝座上的佛爷,笑眯眯地重悯地俯瞰他,同时毫不迟疑地干涉他的思想和所有行为。他无疑将因此丧失至关重要的和微不足道的全部所得,而他们的奔走呼吁是否奏效是否能消灾弭祸还不一定,也许反致变本加厉。

    至于报官,在马锐看来,那根本就是一种怯懦、卑鄙的举动,比当街受辱更糟糕,更今人羞耻。因为个人恩怨送官制裁几乎和陷鬯,坑人没有必致,在普通百姓的观念里,此举牵涉到重要的道德问题,事关荣誉、名节。

    要报官也应该由别的惯于仅势欺的小人去报。

    马锐幻想成为一个神奇的、武艺惊人的侠客,这是他平霸雪耻的唯一指望。他素知天下高人已寥寥无几,且都归隐山林,萍踪难觅。那些名山名寺也大都开门揖盗,借佛名敛财,成了那一等最庸俗、最势利的热闹场所,早失传了任何精功和妙谛。况且他也等不及那必不可少的若干年苦修,那些讨厌的师父除了授功肯定也要唠叨不休地培养他的武德,功练得太深武德又恁高尚再打那几个小毛贼只怕也会不好意思。万一他们又在他习武期间归了正道岂不是嗟悔不及?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大背挎,一套迅雷不及掩耳的组合拳,在一夜之间速成。

    他买了各种“一招制敌”、“擒拿要领”之类的画龙点睛之书,暗暗揣摩,默默集合,并在家中无人时按书中标绘的分解图例,一招一式极认真地演练。拳路很快就走顺了,对镜舞来,也颇威猛。有意以铁军为为假想敌比试一番,立刻发现致命而且无法弥补的缺憾。凡此种种令人立时瘫软的狠招均需千钧膂力,准确地说拳头非得能产生五十公斤以上的冲力方能一拳把人打昏。有这五十公斤的力量无论打在哪儿别管资助如何都能一锤定音,敌手不昏也顷刻呆若木鸡。而只有四两力,凭你两条胳膊舞得车轮似的,也不过是花拳绣腿,有无破绽一个粗汉即能把你放躺下。

    长得单薄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即使从现在起就牛肉牛奶地暴饮暴食,换出一身牛力气也得寒暑几载。马锐一边对墙练着硬拳一边又根据自己身体现补,买回一些《女子防身术》的书籍,学些阴功。那无非也是些咬舌踢裆的贴身战法,只适合于一对一,且对方无意保护自己的生殖系统的情形。光天化日之下,断难偷袭。

    看来一夜称雄的好梦是难圆了。马锐怏怏的,转而求助于器械,抱根练些棍操剑术什么的,在呼呼生风的旋转中激励着自己复仇之心不灭,发泄着自己对那难酬难言的壮志的失望。他一下就喜欢上辛弃疾的词了。

    马林生对儿子的习武热情十分赞赏,“好好,知道锻炼身体了,注意别学了出去打架使。”

    有时饭后茶余,动了闲情逸致,还招呼马锐,“来套猴拳给我练练。”

    事态继续恶化,马锐已经逃学两天不。夏青来找他,告诉他刘老师已经发怒了,她根本不听夏青代他请的病假,强调病假必须有医生假条。如果没有假条马锐又再不来上课,她就要找上门来家访。一旦证明马锐的旷课毫无理由,学校就要给他恶的处分。

    马锐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儿。他明天必须上学,哪怕要向学校老师泄露真情,虽然他清楚刘桂珍一定不认为这是旷课的理由。

    “你是不是让你爸给写个条儿,证明你这两天确实发烧了,也好有个交代。”夏青对他说。

    “不!”马锐一口拒绝,态度极为坚决。他宁肯在学校丢脸,也不愿在父亲面前露出一丁点软弱。

    ‘明天我跟你一道上学,看他们还敢截你。”夏青表示。

    “不,不用你陪我!”马锐严词拒绝。

    “我一定要陪你!”夏青比他还坚决,“明天上学你等我。”

    “不要!”马锐愤怒地哭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安全得受一个同龄的女孩儿的保护。那些大人呢?那些天天吵吵着要管他的老师家长呢?他不无委屈地油然想,在他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请自来,而在他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无一存在。他感到被他们抛弃了,同时又隐隐地感到他们孤单无助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只哭了一下就止住了。

    晚上,他睡得很晚,一直等到父亲回来,他坐在床边看着父亲的目光是忧伤又充满期望的。可马林生丝毫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快乐地走来走去,洗脸洗脚生脱衣服脱裤子脱袜子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小调。他奇怪儿子为什么迟迟不睡,催促他纸快上床钻进被窝,然后关了灯,自己上床后很快便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息。

    第二天,马锐醒来后,父亲已经走了,桌上摆着给他留下的一份早餐,盖着碟子子保温的豆浆和三根油条,旁边茶杯下压着一张缺条和三元钱,纸条上注明二元是给他这周的零花钱,一元是还他的一笔欠债——“两清了!”纸条上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后面是一个粗大的惊叹号。

    马锐吃了油条和豆浆,没动那笔小钱和纸条,然后背上书包,走到放杂物的双屉柜前,拉开抽屉,捡视了片刻,挑出一把锥体细长雪亮的螺丝刀,握在手里掂了掂,放进书包——整个咀嚼咽食和往书包里装螺丝刀的过程中他始终平静,动作从容。

    他打开屋门走出去,从阴暗的房内一下进入到强烈的阳光下,他不由眯起眼睛。

    夏青背着书包等在院门口,神色严峻。

    他经过夏青身边时并不看她也不说话就像不认识她,出了院门来到胡同里便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她。

    夏青紧紧跟着他,有时小跑几步,免被拉下太远。

    阳光照在胡同里,像透过花房的玻璃天窗洒下来那么浓密,光雾迷蒙。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紧紧相跟脚步匆匆地在胡同里穿行,鞋底交错踩打着柏油路面发出拍手击节般的脆响,两只怎样式同份量的书包在他们同同弧度的胯侧喘吁般地颠动着。

    他们接近胡同口了,络绦闪过的公共汽车和电车的中部路数牌都能看清了,自行车的铃声和汽车轮胎的轧转声以及人群的嘈杂脚步混成一体又各自突出地扑面而来。

    他们看到那群散站在大槐树下台球案周围的长发年轻人的手执球杆的身影,和完全处于树荫下清楚得如同照片的脸容。那帮坏蛋也看见了他们,有几个背向他们的也转过身,脸上笑嘻嘻的,看上去似乎毫无恶意。

    马锐在看清他们之前,一直是情绪饱满、高昂的,待一走进他们的视野,立刻感到畏缩、战战兢兢犹如走进地窖阳光一下消失、隔绝了。他疾行的步伐也随之慢了,变得踌躇、拖者,蹭在地面嘶拉拉响。

    几个家伙晃晃悠悠走到路中间,好像站在那儿聊天,眼睛却嘲笑地盯着走近的马锐。

    马锐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他已经闻到了那帮家伙身的烟味儿,几双肮脏的皮鞋和旅行鞋出现在他眼下。他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往前走,一只皮鞋忽然抬起绊了他二下,他一个趔趄猛然站住。

    几张微笑、长满疙瘩的年轻的脸看着他。“怎么,见着哥们儿假装不认识?”一个脸型瘦长白皙的小伙子笑着对他说。

    他刚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背在肩上的书包一下被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宽肩小伙子兜头摘走,书包带刮红了他的耳朵,扶着书包的一条胳膊也被拽疼了。

    他奋力去夺,那个小胡子迅速把书包扔给另一个小子,一群人哈哈大笑。这时,只听夏青在一旁尖叫:“你们干吗抢人家书包!”

    坏小子们一边手脚不停地继续来回扔马锐书包,一边扭脸瞅着夏青大笑着调侃。

    “哟,这还有一个看不惯的,你是他什么人呀?”

    “甭管什么人,你们抢小孩东西就不对!”夏青毫不畏俱,并上前帮马锐夺书包。

    “嗬,这么小就会扑爷们儿了,扑得够熟练的。”

    有的主儿还冲马锐说:怎么着,今儿你带着马弁呐?这丫头是你媳妇吧,这么护着你——够会玩的。”

    说这话的小子手腕被马锐一把攥住,划出几道白印,他抬手给了马锐一个耳光,另一只手用力把书包扔出老远,骂道:“你他妈弄疼我了,找抽呐!”

    接着就把手一直指到马锐跟前,“你他妈还不服?不服——”立即又是一个嘴巴。

    “你们怎么能打人!”夏青大叫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