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爱看中文网 -> 玄幻魔法 -> 芥末男女

正文 芥末男女第12部分阅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要是我也像他这样暴跳如雷,情绪激动,我们就没法交谈下去!

    这句话击中了他。

    志谦突然沉默了,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我没有理他,继续进厨房做饭。

    可是,我的心已经冷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锦诗,过不下去了,我们分手吧!”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却像巨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我的心顿时被炸成碎片,血肉模糊。

    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好半晌,我听见自己十分平静地说:“好。”

    他走进厨房,看着我。

    我没说话,继续埋头做事,眼泪已经蓄积在眼眶中,我深深吸气,将眼泪逼回去。

    这样隐忍,大概很快会生癌吧?

    志谦不要我了!

    终于,我们维系了5年的感情,就这样瞬间瓦解了!

    曾经,我们那样深爱过对方啊!

    志谦不要我了,要和我分手!

    我突然发现,志谦不要我了,并不是那么可怕,最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还爱着他,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忍住眼泪,抬眼看着他。

    这一刻,我出奇地平静,这一天,早就在我预料之中了,我尽了最大努力,拖延这一刻的到来。

    但它,终于还是来了。

    志谦凝视着我:“真的同意分手?”他好像不相信我会同意。

    “是!”既然留不住他,不如分手的时候,维持一个好看的姿势,留个好印象。

    志谦说过,一个人做事,即便赢了,如果姿势不好看,也是输了。

    “为什么这样和平?你不就是为了留住我才做了这么多事情?怎么现在答应得这么爽快?”他满腹疑问。

    “因为我知道已经留不住你了!即便我跳上跳下,大哭大闹,把花瓶往你头上砸,你还是会和我分手的。所以,我还是省下精力的好!”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理智过。

    “你不恨我?不怪我?”我的平静让他诧异了!

    “不,我仍然爱你!”

    “你不会报复?”他似乎不相信我说的。

    “报复?有什么好处?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报复并不能挽回。”我看着他。

    “无论你多么乖,多么平静,我都不会再和你一起,你不如大吵一通,出一口气!”他看着我,一副恩赐我的样子。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确没有气要出!”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

    “我不相信,这不像你,梁锦诗!”他摇头。

    也许天地都成为混沌(3)

    “我并没有要你相信。”我说:“你早就不相信我了,你只相信另一个女人!你的信任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自己保重!”他犹豫了一下说。

    “好,谢谢!”我说,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我的话语那样空洞、苍白、虚弱。

    可是,志谦却还是听不出来。

    他突然恼了,“你不要这么礼貌好不好?”他咆吼,“你为什么不可以像其他女人一样地哭叫,打我?”

    我愕然看住他。

    原来是真的,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他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还是错。

    我闭上嘴巴,挤给他一个微笑。

    志谦像看一个陌生人:“梁锦诗,好,我成全你!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早就想和我分手!你只是一直在等我先说,是吗?”

    “思维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想,我不能阻止!”我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已经遍体鳞伤,我只想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下,舔舔自己淌血的伤口。

    志谦绝望地看我一眼,好像是我要分手一般。

    他总是能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我身上。

    然后,他转身,出门,用力将门摔上。

    我没有理会。

    挺直着腰板,继续做饭。

    我不能思维,也不敢思维,我不敢去想像,没有志谦,我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我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

    逼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吃。

    饭卡在喉中,怎么也咽不下去,憋得我喘不过气!

    被迫离开一个人像是挨一刀,开头只是诧异惊骇,血汩汩地自伤口冒出来,还不知道痛,等到魂魄定下来,那才痛入心脾。

    隐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全数涌了出来,嘲笑我刚才的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终于,我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多日来埋在心里的委屈和伤心,全都喷薄而出,像失控的喷泉,汹涌而绝望。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手臂被头压得麻木,连疼痛都不知道了。

    镜子里的女人,憔悴、苍白,简直就是一个哀怨的弃妇。

    也许秦香莲当年,也没有这样绝望,如同死灰一般。

    想到志谦的绝决,想到他为了另一个女人伤害我,离开我,我便觉得胸中,有一股恶气憋在心头,不发泄不快。

    偏偏,志谦这样对我,我竟然还爱着他。

    我更加觉得自己无出息,低贱。

    忍不住,抬起手臂,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疯狂搧自己。“梁锦诗,拿出点勇气,没有陈志谦,你也不会死!”我冲镜中的自己狂喊。

    想把那个自尊自爱的梁锦诗唤回来。

    夜幕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了,整个房间空荡荡,像个冰冷的炼狱。

    而我,是徘徊在这炼狱里的怨灵。

    泪腺大概已经哭坏了吧,不管我怎么安慰自己,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涌出来……

    我颤抖着,从抽屉里摸索出安眠药,逼自己服下。

    躺上床,冰凉的被子里,是我瑟瑟发抖的,冰凉的身体。

    唯一有温度的眼泪,涌出来后,片刻被空气同化,也变得冰凉冰凉的……

    我的心也与这冬夜凉成一片……

    半晌,睡不着,还是不停流泪,又强迫自己服下两片安眠药。

    终于知道,有些人是怎么死的。

    就是这样,睡不着,吃两粒,再睡不着,又吃多两粒,于是,终于不再醒来……

    半夜醒来,安眠药的副作用,让我觉得十分口渴。

    我挣扎起来喝水,可是头却昏沉沉,身体也软绵绵。

    我知道床头有杯冷水,是之前服药剩下的。

    我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只得闭着眼睛摸黑伸手去端杯子。

    还算好运,杯子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端起来,一股脑喝下去。

    水竟然还是温热的。

    尽管意识游离,可是我还是清醒过来,寒冬腊月,这杯温水怎可能保温这么长时间?

    我吓得睁开眼睛。

    模糊看见床头坐着个人,惊出一身冷汗。

    但随即松口气,是志谦。

    是,朝夕相伴5年,他时刻在我眉间心际,即便只是暗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我也能准确地将他分辨出来。

    我不出声了,努力调整思维,想把那些因为药物而变得涣散游离的思绪集中起来。

    志谦也不出声。

    他帮我拿稳杯子,喂我喝。

    我机械地喝下整杯水,还是渴,但思维清晰许多。

    我们都不说话,房间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声,而且连呼吸都是隐忍克制的,缓慢轻悄,生怕喘太急,败露了心迹。

    无数次,他这样坐在床头喂我喝水。

    他喂得娴熟,我喝得自然,早已经配合默契。

    可是,姿势是熟练的,但这一刻的心却相隔太远,远得也许根本不在同一个屋檐下,陌生得像从来未曾贴近过。

    突然之间,心平气和起来。

    也许天地都成为混沌(4)

    我坐在床上,他坐在床边。

    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打破沉默,时间一长,我竟然瞌睡起来,眼皮如有千斤重,怎么支撑都没有用,我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安眠药再多副作用,可是,它总是守效的,只要你肯吃,就一定能睡着。

    多么好,一粒药尚能信守诺言,可是活生生的人,却做不到。

    幸好,所有人背叛我,这小小药丸还不会。

    即便你伤心至死,这安眠的药,总能让你昏睡过去,忘记烦恼,逃避开现实的苦难纠缠。

    只不过,剂量大小,注定你是短眠小憩,还是长睡不醒。

    难怪许多人被人遗弃背叛欺骗,绝望时,会想起那些见效最快、最信守诺言的药丸,哪怕这些药丸会置人死地。

    身体死亡,总还是好过心死的吧?

    早上醒来,但觉浑身酸痛。

    刚要呼痛抱怨,突得想起,志谦已经不要我了,从此我已是孤家寡人一个!

    心一下就揪在一起,剧烈收缩起来。

    挣扎从床上爬起来。

    才发现,志谦和衣躺在沙发上过了一夜。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

    听着门砰地关上的声音,我觉得心都被这声音震碎了。

    对着空白的墙壁,发了老半天呆。

    思维游离,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意识已经全部被那关门的声音摧毁。

    房间里静默地可怕,像世界末日到来的最后一刻。

    想到当初和志谦约会时,总是拖到很晚也舍不得分开,缠绵着不肯让对方回家,即便困地眼皮打架,也要抱着彼此,在家门口流连再三。

    终于,不顾家人反对,兴冲冲租了房,热闹闹地添置家当,一点一点,将这空房间填充起来,每日房间里都是幸福的欢笑与呓语。

    可是,再热闹,如今也消寂下来,如同一个墓穴,埋葬了我们所有的爱情与激情,所有的回忆与欢乐。

    是啊,没有一场火,是不会熄灭的。

    即便燃烧了整个森林,还是会熄灭。

    可是,至少曾经燃烧过。

    好过永远不知道情爱的滋味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释怀。

    就当是生命里最灿烂,最绚丽浩大的一场火,如今也该平静了。

    我们并不是仇人,我们曾经深爱过啊!

    然后,志谦的话开始在我头脑里反复盘旋萦绕。

    是,做了他5年女友,从来没有亲手为他织过任何一样服饰。

    我不了解这手织衣物对志谦这个老式男人,有什么样的情结,但是我愿意实现他渴望已久的这个心愿,就当今生,我最后为他再做一件事情。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

    抓起钱包,随便套件厚重外套便冲出门,

    头发随意散乱着,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涂抹,连护肤霜都忘了擦。

    可是,路过楼下橱窗时,我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眼睛里有异常狂热的火焰。

    如同刚刚与志谦恋爱时,整个人兴奋得似要燃烧起来。

    原来,感情也可以回光返照的。

    我嘲笑自己,此刻的表情像个怀春的少女。

    出了门,才知道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毛线卖。

    只得打了若干电话四处询问,才从医院一名年过半百的女医生处,问到地点。

    急急地打车赶过去。

    一间一间相邻的铺面,我逐一进去挑选。

    我发现,到这里买毛线的人,都少得可怜,即便有,也是上了年纪,买点毛线,打发时间的主妇。

    但是,我还是很仔细地挑选。

    我挑了志谦喜欢的浅灰色毛线,质地柔软温暖,摸起来像动物身上极好的皮毛。

    我选了线,又配好棒针。

    再打车到书城,选购了两本教授编织技术和花饰的书。

    然后,捧着这堆东西,我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赶回家。

    坐下来,开始翻阅这些书。

    说实话,自小我便不精通手工,高中那年全班女生疯狂迷恋织围巾毛衣。

    我也一时兴起,买了毛线、棒针学习。

    原本雄心勃勃想织件毛衣。

    可是,无奈天生不够心灵手巧,怎么织都不成型,只得放弃,改织围巾。

    当全班女生拿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在班里炫耀时,我能拿出来的,只是一条不到三指宽的带子。

    后来,我只得把“围巾”转送给表姐的女儿,让她围着上幼儿园。

    可是,没想到侄女嫌弃难看。

    还是表姐识货,见是我的处女作,决定好好利用——竟用来作绳子,把侄女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免得她掉下去。

    她还很满意地对我说:“锦诗,你织的这条绳子还挺结实,就是疏密不太均匀。”

    天,那是我织的围巾啊!

    经过这次的打击,我再也不期望自己能织出任何东西了。

    也许天地都成为混沌(5)

    不过,这次织东西,我还是有收获,那就是利用织围巾的时间,看完了整套欧·亨利的小说。

    没想到,时隔多年,我还要重新开始我的手工作业。

    我仔细翻阅了整本书,发现自己唯一能够完成的,还是围巾。

    而且只能是最简单的,一点花饰都不能有的平针,最普通最朴实的样式。

    然后,我开始按照书上的示范,一点一点织起来。

    埋首于针线,时间过得特别快。

    思维特别集中,什么杂念都没有,眼里、心里只有这针、这线。

    等我再度抬起头,脖子已经僵硬,眼睛已经发花,手指也麻木了。

    看看时钟,居然已经是半夜两点。

    而我手上的围巾才织了一小半。

    我顾不得吃饭,灌下一大杯凉水,继续织围巾。

    是,我似乎孤注一掷,我要用这条围巾,为自己5年来付出的青春、时间、精力和感情,做个彻底的了断。

    渐渐天亮起来。

    从头天中午,到次日下午。

    整整27个小时。

    我一刻未停,这条围巾终于织好了。

    看着凝结着我心血的围巾,我突然怔住了。

    也许,若干年前,我也肯这样织一条围巾给志谦,尽管针脚拙劣,技术不纯熟,式样简单,疏密也不均匀,但志谦可能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抱着围巾,一头栽倒在床上。

    精力、体力、注意力都严重透支,我整个人似虚脱一般,将脸埋在枕头上,昏睡过去。

    死了一般。

    我真希望,这一刻,我真的死去,从此不再动情,不再伤心,不再难过,不再有烦恼和困惑。

    也不知睡了多久,蒙眬中,被刺耳的电话铃惊醒。

    我下意识从床头抓起听筒。

    志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锦诗,下楼!”

    不容我多想,电话便断了。

    我用力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确定刚才那个电话并不是一个梦!

    几乎同时,我发现手脚被压得麻痹了,如同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的骨髓。天知道我睡了多久,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

    我抓过手机,是晚上9点过了。

    我居然一觉从中午睡到现在!

    我跳起来,可惜腿还没恢复知觉,“冬”一声栽倒在地上,胳膊撞在柜角上,痛得我眼泪当即滚落出来。

    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刚爬起来,床头电话又响了。

    我扑过去接。

    结果又在床角撞了腿。

    但电话铃声催命符般不依不饶,我只得一手抚腿,一手接电话。

    “锦诗,快下来,我在楼下等你!”还是志谦的声音。

    我强忍着疼痛,支吾了两声。

    挂了电话,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是志谦找我!

    哦,该是来和我做最后的诀别的吧!

    诀别!

    这两个字,听起来怎么像两块冰,互相碰撞,撞出来的依旧是一堆寒气,冰凉凉的,冷到人骨子里去,没有一点感情,却有点绝望的感觉。

    我不喜欢这个词。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憎恶这个词语!

    也许,这样的词语,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人憎恶的吧?

    极端不想下楼结束这段感情。

    可是整个森林都已经烧光了,我还能怎么样?

    我匆匆忙忙洗了把脸,胡乱拨拉了一下头发,就冲下楼。

    走到一半,想到给志谦织的围巾,又赶紧折回去取。

    围巾被我抱在怀里太久了,我的体温还没有消散呢。

    可是,我和志谦的感情,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

    我叹着气下楼。

    他开了他姐夫的车,站在车边对我用力挥手。

    那感觉仿佛无数次,他借了车,带我出去踏青一般。

    我甚至有刹那失神。

    我走过去,低着头,把围巾递到他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这份礼物送得太晚了,我自己织的,手工不好,别嫌弃,当是我还你一个心愿吧!”

    然后,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他。

    志谦僵在那里,手里捧着那团围巾,脸上得表情异常复杂,可惜,我不是心理学医生,也不擅长察言观色,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就这样站着,过了好久,他才说:“锦诗,该我还你一个心愿了,我带你去看日出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点喑哑。

    天底下最矫情的事情(1)

    啊,志谦终于肯带我去看日出,去做他认为天底下最矫情的事情。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啊!

    下意识,我几乎有种冲上楼,打扮整齐了,再下楼的冲动。

    可是,这冲动被我生生遏制住。

    再打扮又有什么用呢?

    看完了日出,我们的感情还是要日落的……

    我看着漆黑的夜,低下头,顺从地上了车。

    车往龙泉方向开,两旁的路灯,璀璨而明媚,装点着这寒冷而幽深的夜。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志谦专注地开车,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微微闭上眼睛,风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割到我脸上。

    我没有伸手把窗户关紧,和志谦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轮番交替在我眼前出现。

    我的心里一片茫然,习惯了这个男人,以后,没有他的生活,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上班,下班,走亲,访友……

    但是,还敢再爱人了吗?

    各种乱七八糟的,矛盾的想法充斥在我心里。

    车开到半山,志谦把车停在路边山道上一块突出的视野开阔的平地上。

    他说:“大学的时候,跟人来这里看过流星。”

    我没接话。

    车里的空气一度陷入沉寂。

    整个山道上空旷安静,如果夏天,也许还有虫鸣,现在则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简直不似人间。

    我把窗户摇下一点,冷风一下灌进车内,但是空气也异常清冽。

    我深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差点冻结住。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志谦,皱了皱眉头,从后座上,拿出一床薄的羊绒毛毯。

    然后,不容置疑地盖在我身上。

    我冲他笑了笑。

    他就是这些小地方特别细心。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股暖流蔓延而出,抵抗着这冬夜的寒冷。

    我决定打破沉寂,给我们这最后的一个夜晚,留个美好的回忆。

    我冲他笑一笑:“不是看日出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才10点过呢。”

    志谦温和地拂拂我身上的毯子:“日出都要陪你看,多看一眼星星又有什么不好呢?反正星星、月亮、太阳这么矫情的东西,你一向喜欢。”

    我没说话,但心里的暖意更浓。

    他打开天窗,我看出去。

    头顶上,果然有稀疏的星星,闪闪地挂在蓝紫色的天幕上,像水晶一样,有一层梦幻般的光泽。

    志谦细心地将我的椅背放下,好让我半躺着,用最轻松的方式看着天空。

    “为什么昨天不带我来?”我扬起脸问他。

    他轻轻笑了:“傻瓜,我看过天气预报,明天是大晴天。要是我盲目带你来了,既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和太阳,不是白来了吗?做事情怎么能没点计划?”

    哦,我是不切实际的浪漫,而志谦的浪漫是计划来的吧!

    志谦做事情永远这样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绝对不肯做没把握的事情。

    也许,这才是我们的感情走不到头,日益淡漠的原因吧。

    志谦开了音乐,是我喜欢的《英格玛》。

    我闭上眼睛,少女时代听英格玛,就陶醉于音乐中虫鸣流水声里的神秘妖魅。

    幻想,赤脚与高大英俊的恋人一起,在山涧里拥抱起舞,头顶繁盛璀璨的星星。

    看,如此得不切实际。

    我暗自骇笑。

    突然,有冰凉的东西靠到我唇边。

    我睁开眼睛,志谦端了一杯红酒放在我的面前,正看着我笑。

    我惊异地看着他。

    志谦很少喝酒,即便喝,也当成任务完成。

    今夜怎么如此好兴致,为着庆祝我们的分手?

    我压下心里的杂念,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也许志谦也只是想让这段感情有个完美的句号吧。

    果然,他轻轻说:“你常常说,良辰美景,怎么能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你还说,熏然薄醉是人生一大享受!这些我都不能体会,我觉得做人就是要脚踏实地,清醒明白。我不会选红酒,这是很便宜很普通的干红,杯子也不是水晶的。不嫌弃的话,我陪你喝!”

    天底下最矫情的事情(2)

    说得那样温柔,但是那样客气和生分。

    是,我是觉得下班回家,身心疲惫,非得一杯薄酒才能放松绷紧的神经。

    我也的确觉得某种时刻,喝点酒更能调节气氛。

    同样的事情,如果换余绍明做来,我会觉得十分自然妥帖舒服,可是志谦,志谦根本就与这样的事情不搭边啊。

    我竟然十分十分不习惯志谦刻意迁就我表现出来的温柔和有礼貌。

    我竟然习惯他冲我吼:“梁锦诗,大好青年,干吗太阳还没下山就捧了酒杯,喝得醉醺醺?”

    我竟然不再嫌弃志谦的木讷与不解风情了吗?

    我还是捧了酒杯喝了一大口。

    酒很普通,但可以随时一抬头看见疏朗的星空,还是觉得是种享受。

    我微微闭着眼睛,听着音乐,间或抬头看看天空。

    志谦在我身边,一贯的沉默。

    反正,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

    这样反倒觉得两个人更亲近。

    基本上,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很少有靠得这么近的时候。

    酒过半巡,我有点醉意,眼神也蒙眬了,相信看在志谦眼里,也该柔和了不少吧。

    平时眼里的那股怨气也消散了吧。

    都要结束了,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从此陈郎是路人了啊……

    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看着眼前这个沉实的沉默的男人,我说不清是舍不得、放不下,是留恋,还是难以割舍?是该怨他,还是怪他?抑或一笑泯恩仇?

    我唯一能清楚感觉到的,是一根十分柔软的丝线,轻轻牵动着我的心,让我很想在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像以前一样,跟他诉说我的烦恼和喜悦。

    “志谦!”我忍不住放低声音唤他。

    “嗯?”他的声音也少有的温柔。

    “你爱过我吗?”我知道自己在问废话,可是我偏偏就是想听那个肯定的答案。

    “爱过。”他非常肯定的,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叹口气:“傻瓜,你说爱过,那就是说曾经爱,但是已经爱过了,现在不爱了!”

    “锦诗,你又设下圈套让我钻!”志谦也叹口气。

    是,以前,我总爱和他玩这种咬文嚼字的文字游戏,戏耍他。

    以后,大概,再也不能了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酸酸的,软软的,没有半分力气。

    志谦大概也不好过,因为我分明看见他目光暗淡下去。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捧着他的脸,用拇指轻轻磨挲。

    每次,他不开心了,我都这样抚摸他的面颊,让他放松,传递我的关切。

    他不出声,看着我。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眼泪并不能够让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我恼怒自己这一刻表现出来的软弱。

    我慌忙掩饰,捧过酒杯,一口喝完杯里的酒。

    志谦没有阻止我,反倒默默帮我把酒倒上。

    然后,我又大口大口喝光,我觉得,自己差点被那急速吞下的酒和倒流回喉头的眼泪给生生地呛死。

    他再倒,我再喝……

    很快,酒上了头,原本就身心疲惫,筋疲力尽的我,终于抵抗不住不断袭来的睡意。

    蒙眬中,我感觉志谦轻轻唤我。

    我好像呢喃着答应了他,又好像没有。

    然后,我感到志谦关了窗户,开了暖气,迷迷蒙蒙中,我甚至觉得非常温暖,好像躺在志谦的怀里,那个我熟悉到无与伦比的怀抱里。

    我甚至还觉得,志谦一直握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

    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像躺在云端一般,虚幻而不真实,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睡得塌实而安稳。

    “锦诗,锦诗……醒醒!”我听见志谦在唤我,似乎要把我神游于太虚的灵魂唤回来。

    可是,我太贪恋睡梦中的感觉,始终不肯睁开眼睛。

    接着有人摇晃我。

    我只得强迫自己撑起眼皮。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志谦一脸兴奋地摇我,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尚不知身处何地,怎么会在车里呢?

    但是,我立即被车窗外的景致吸引住。

    我张大口,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天空是一片混沌初开的灰紫色,但是,山尖上,有一片粉红的云彩,那云彩,像极了初生婴儿的皮肤,柔和而粉嫩。

    哦,要日出了……

    我瞪圆了眼睛,一眨不敢眨,生怕错过了每个细节。

    很快,那片粉红变成了浅橙色,十分温馨。

    接着,转为金橘色,这桔色逐渐变深,深得似要射出金光一般。

    又过了片刻,那橘色云彩上,突然出现一个鸡蛋黄一样的半圆球,并不特别耀目。

    可是不到一分钟,这鸡蛋黄便变成了小金瓜,浑圆通透而金光四射,每缕光线都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激动不已,不停拽着志谦的手,让他看。志谦也拽紧我的手。

    我盼望这样一个时刻太久,真的到来了,反而像个梦境,我几乎想用力掐掐自己的手心了。

    太阳,终于升起来,像山尖上的一个金色明珠,不断射出金箭,一缕缕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来……

    等了一个通宵,为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刻啊。

    我以为我会尖叫,我会惊叹,会欢呼,会雀跃……

    但是,我没有,我反而死死咬住嘴唇,无比的沉默,所有强烈的感情都被压了下来。

    我侧目看着志谦,他正看着太阳。

    天底下最矫情的事情(3)

    他的脸上有薄薄一层淡金色的光,神情有点倦,眼睛里有血丝,少了平时清澈,多了几分成熟和忧郁。

    是啊,真正等了一个通宵的人,是志谦,不是我。

    如果是我,一定沉迷梦境错过了这短暂而瑰丽的时刻。

    上班时间到了,他把我送到医院门口。

    他先下车,为我开了车门,站在门口等我。

    是,诀别的时候到了吧!

    我突然平静下来,但这平静里又夹杂了许多我不能言说的情绪。

    也许每个死囚在求生无望的时候,都只能坦然面对,但是再坦然,心里还是难免充斥了对死亡的恐惧、慌乱、抗拒和怨恨……

    我走下车,顺手将围巾取出,走到志谦跟前,一言不发,将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志谦一把抓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直看到我的眼睛里去。

    我躲开他的目光,轻轻在他面颊上印一个吻,像已往每一个早上与他道别时一样,然后微笑看着他,希望他突然念及以往我们的种种好,对我说,锦诗,我错了!

    我盯着他的唇。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动了动嘴唇,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

    我反复在心里祷:快说,我们不分手了!

    “锦诗,别这样好吗?你这样,我会很难过!”他甚至皱了皱眉头。

    我的心,不,我的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我看着他,努力抬高自己的下巴,让自己看起来坚不可摧:“放心好了,我会过得很好,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男友。”

    然后,我飞快地转身离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抬头看看天,突然想笑。

    多么滑稽,“很快会有新男友!”与刑场上高喊“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死囚有什么区别?

    简直异曲同工!

    我知道,我转身离开的背影一定仓促、狼狈、蹒跚、跌撞,姿势难看到极点。

    可是,这一刻,我已经顾不得姿势好看,我只想赶紧离开,找个地方,藏起来,把伤口好好清洗一遍。

    它一定血肉模糊,混了泥和土。

    刚进办公室,便听见,小张在嘻嘻哈哈地跟人说着什么。

    “刚才看见梁医生的男友送她上班,两个人好亲热,梁医生还和他吻别呢!”

    看,多么荒谬!

    外人永远不知道真相。

    即便当事人心中在淌血,胸口插着刀子,外人还以为他们甜蜜得如胶似漆,刀戈相向,不过是耍花枪。

    也许,祝英台根本脚踏两条船,梁山伯才被气得吐血身亡。

    也许,牛郎与织女离婚多年,每年七月七见面不过为了履行孩子的探视权利。

    真相,永远只有当事人知道。

    又或者当事人都麻木了,被传言左右,分不清那个自己才是真的。

    我木然地坐在办公室里。

    周一照例忙碌不堪。

    我早已经元神出窍,魂不附体了。

    走错病房、看错病人、开错药、手忙脚乱、仓皇狼狈……

    所有人都看不过去。

    连主任都过来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知道,我可以对自己不负责任,但是不能对病人不负责任,他人的健康与生命并不属于我。

    我赶紧乘机请假,而且告足整整一周。

    好在我一脸憔悴,苍白到几乎虚脱的样子,一向最讨厌医生请假的主任居然立即同意了,还反复嘱咐我多休息几天。

    脱掉比我脸色还白的大褂,我突然醒悟。

    原来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工作上,我能力并不出众,没有我,病人一样康复,连重新调整值班表都不用。

    感情上,余绍明也好,志谦也好,我都不是他们不能失去的女人。

    没有我,照样春夏秋冬,吹风下雨。

    多么可悲,原来,人在感情失意的时候,会将自己的一切抹杀,尽可能将自己贬低。

    最好先将自己踩成地毯,以免从别人口中听到更难听的话。

    从医院逃也似的出来,才发现忘记穿外套了,可是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冷。

    我原本想沿街走一会儿,每次心情不好,我都会选择走很长很长一段路,什么也不想,让思维空白,让身体疲倦,然后就可以忘掉烦恼。

    可是今天,我连走路的兴致都没有了。

    伸手招出租,我急着想回家躲起来,把自己蜷缩起来,像猫儿一样舔舔伤口。

    可是连老天都欺负我,在路口站了快半个钟头,居然一辆空车都没有。

    天底下最矫情的事情(4)

    就在我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终于有出租车停在我面前。

    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生怕节外生枝,有人跟我抢。

    上了车,我默不作声,脑袋里一片空白,我觉得我的呼吸和思维都停止了,灵魂已经与肉身脱离,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过了好半晌,司机突然说话:“小姐,失恋啦?”

    我愣一下,看着司机后视镜里望着我的同情的眼睛,顿时怒火中烧:“谁说我失恋啦?我脸上写着‘失恋’两个字吗?”

    司机笑一笑:“小姐,你这样的,我见多啦!”

    我正要反驳,突然看见镜子里,我苍白的脸上竟然满是泪水——我顿时如突然在照妖镜里现了原型的妖精,什么底都漏光了。

    我陷在座位里不敢动弹,心想,要是这个司机再多嘴我就下车了。

    好在司机知趣,并没有再搭话。

    回到家,我用力摔上门。

    一声巨响后,房间归于一片死寂。

    除了我,这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呼吸和心跳了。

    也好,明天我就再带个活的,有呼吸和心跳的男人回来。

    中国12亿人口,我梁锦诗还怕找不到男人?中国实在找不到,我大可扩大范围,金发碧眼的也行,我又不是不会英文。

    我强迫自己笑了笑,想自嘲。

    可惜,作用不大,反而把眼泪给笑出来了。

    今天,怎么连泪腺都与我作对,不受我控制了。

    我躲进浴室,想洗一个滚烫的热水澡。

    可是,连感觉都迟钝了。

    刚才走在路上不觉得冷,现在水温调得再热,皮肤都快起泡了,也不觉得烫。

    分明整个人都麻木了!

    也好,麻木就不知道痛了!

    但愿我的心也能如身体的所有感官一样,封闭起来,麻木起来……

    对了,睡觉,睡觉是逃避现实的最好方法!

    我跳上床,从抽屉里搜出安眠药。

    倒了两粒,担心睡不着,干脆再倒两粒,这下该万无一失了吧!

    既然陈志谦这样绝决,我也不要想他。

    我要立即睡着,睡着了,便不会再难过了!

    就着床头隔夜的凉水,我便一口将药吞下。

    药吞下的同时,我也松了口气——很快便可以睡着了吧!

    我安慰着自己:斯佳丽失去白瑞德的时候,也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承认我是鸵鸟,遇到问题只想逃避,反正我也是顾了头就顾不了尾了。

    大概醉酒的人,求得也不过是可以逃离这残酷现实的短暂时刻吧。

    不睡不醉,就得承受万箭穿心,剜心之痛,药物酒精的小小副作用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求得片刻安宁,再大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舒乐安定真是好东西,听名字就让人安逸。

    我还没来得及感觉药什么时候开始起效果,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看见志谦站在我的床前,冷漠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疑问和不屑。

    我跳起来,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喘着气,流着泪,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你宁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我疯狂地冲他大喊,可是志谦却一把将我推开,我一下失重栽倒向地面,地一下裂开,我向深渊里坠下去……

    然后,我醒来。

    眼泪从一侧的眼角流过鼻梁,滑过另一只眼睛,再慢慢滑进耳朵里……

    我躺在床上,思维无比清晰,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凌厉尖锐的疼痛正划遍全身,心跳急速,我不敢动,一下都不敢,我怕,我怕自己一动,就碎了,再也补不起来了。

    也许,梦里摔的那一下,我就已经碎了,不只是心,不只是五脏六腑,是整个身体,是我所有的感情和爱!

    然后,我起身,挣扎着,摸黑找出那瓶安眠药。

    倒出更多粒,也不数,统统倒进口里,混了水大口吞下。

    然后我躺下,小心地为自己将被子盖好,温柔地、小声地、反复地对自己说:“锦诗,没关系的,振作起来,你会好的,你能承受的,过了今天晚上就好了,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就这样,我安慰着自己,自己给自己勇气,自己给自己温暖,在药的帮助下,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终于,还是要醒来!

    终于,还是醒来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房间,悄无声息的,似乎怕惊扰了我。

    可是,我还是醒来了。

    意识恢复的第一瞬间,我便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孤单将自己包围。

    我半眯着眼睛,看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的小小光柱,里面有无数轻轻飞扬悬浮的灰尘,它们都是没有分量的,如同此刻的我一样。

    旁边的枕头上,志谦的味道还清晰可辨,这味道将我的身体迅速瓦解,使我成为一个空壳,与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相互嘲讽着。

    他遗弃了我,遗弃了我们的家。

    天底下最矫情的事情(5)

    我的身体便空荡荡的,我们的家也空荡荡的了。

    一切我们曾经编织的幸福的美梦都成了空……

    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但没有更好,只有更坏,至少昨天,昨天我还和志谦坐在同一辆车上看日出……

    斯佳丽你是个骗子!

    你骗了自己,也骗了我。

    没有白瑞德,你还能有新的明天吗?

    我起身,可是头昏沉沉,我知道是药物的作用。

    可是,想继续睡觉,心里又总是不断地想着志谦,想着志谦的种种好处。

    我甚至,想冲动地给志谦打电话,求他回来!

    电话就在床头,一伸手就可以拿起来。

    可是,我没有,我怕他更加无情地拒绝我。

    我再次拿起安眠药瓶,倒出两粒,想一想,再倒出两粒。

    不,我并不想死,我只想睡得再久一点,也许一觉醒来,我会突然忘记志谦这个人。

    医学上不是有选择性失忆的病例吗?

    也许明天醒来,我就幸运地失忆了呢?

    我昏沉沉睡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很重,重得不能动弹。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睡梦中,已经没有了天日。

    隐约地,我听见有人从床上起来,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接着是轻手轻脚地走动的脚步声,洗手间传出细细的流水声,跟着是杯盘轻轻碰动的响声,然后是客厅餐桌前椅子挪动的声音。

    最后,我听见有人在翻报纸,搅动杯子。

    我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响。

    哦,一定是志谦回来了,这声音,是每日早晨志谦起床必定会发出的生活杂音。

    我听了这么些年,我不会听错的,我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他的每个细微的动作。

    尽管平时睡觉时,我恼怒这些杂音影响我睡眠,可是现在,我无比欣喜、无比期待。

    我知道,接下来,志谦会到床边,弯身轻轻吻我的额角和面颊,然后“砰”一声关门离去。

    我等着,等着……

    良久,志谦都没有过来?

    终于,我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并没有志谦,甚至根本不是早晨。

    是,怎么会是志谦呢?我怎么这么笨?志谦已经不要我了,他不会回来了!

    是我的心、我的记忆,重新模拟了一遍志谦起床的过程。

    不,我还没有失忆,而且记得更清楚,更牢固,我还爱着志谦,我还在迫切地想着他。

    我恼怒起来,狠狠将头埋进枕头,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梦里不知身是客。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肉身与灵魂完全脱离了。

    要好半天,才能回魂。

    我打开窗户,把新鲜空气换进来。

    然后打开电脑查看日期,原来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我昏睡了整整四天,还有两天我就得上班了。

    失恋事小,失业事大,千万别把工作丢了!

    我得利用这两天,好好恢复身体。

    我走下楼,半扶着墙壁,一晃一晃的,我得活动身体,躺太久,关节都不灵活了。

    在楼下超市,我买了蛋糕,吃了两口,想吐,但我忍住了。

    走两步路,似乎需要耗费许多体力,还微微有些喘气。

    每走一小段路,我便吃两口蛋糕。

    我暗自好笑,这大概叫边消耗,边补充吧。

    街上到处是人,熙熙攘攘,每条路走到一半,就有一个岔口。

    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正犹豫,突然看见街边一个报摊上,志谦最喜欢阅读的报纸。

    我几乎站成化石,双脚立即失去行走能力,蛋糕也含在嘴里忘了吞下。

    拿起那份报纸,我慌乱地付了钱,急急地抱住,死死嵌进怀里,以为抱住了他……

    因着这份报纸,我一下乱了方寸,刚才想好的一切积极的念头,全都争相走避,弃我而去。

    抱着报纸,我喘着粗气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跑回家。

    一关上门,我便跪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汹涌而出……

    志谦,我怎么才能忘记你!

    怎么才能逃开你?

    怎么才能不再想你!

    眼泪模糊了眼睛,蒙眬中,我竟然看见志谦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正在给面包涂抹果酱,然后,他不耐烦地皱皱眉头,“锦诗,你又忘了取报纸!”“锦诗,你牛奶里又没放糖!”

    不,这不是志谦!

    现在明明是下午!

    我一步步后退,退进书房。

    志谦坐在电脑前,头也不抬,看也不看我一眼,全身心都在电脑上:“锦诗,你回来了?快洗澡睡觉!”

    我张大口,奔出房间,躲进卧室。

    志谦正躺在床上看书:“锦诗,又光着脚到处走?小心感冒!”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我用力拧自己的大腿,很痛,然后志谦不见了!

    对,一定是过度服用安眠药的副作用!

    我向自己解释着(1)

    我向自己解释着,然后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自己的脸、眼睛,想清醒一点。

    我抬起头,镜子里是我,可是我的脸上是志谦一贯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

    天,我的脸,不自觉地模仿着、重叠着志谦的表情!

    是的,我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举动,都能感觉到志谦的存在。

    我们在这个空间里生活得如此长久,长久到我们的生活习性、面部表情、说话语气……也不自觉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身上有我,我身上有他,怎么分得开?

    如果,我原谅了我,志谦至少应该原谅我一半吧?

    我突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起来……

    我走进客厅,收拾起餐桌上散落的报纸。

    志谦一直有好习惯,看完的报纸总是分类叠好。而我总是随手乱扔,昨天的、今天的、前天的,全混在一起。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乱扔报纸了!”我对着报纸说,想像那是志谦生气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皱着眉头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我总是埋怨电脑抢走了志谦,总是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他,和他吵架。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骚扰你工作了!”我对着电脑说,想像那是志谦不耐烦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无奈地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卧室,将散落一地的碟片一张张拾起来。

    我总是没收拾,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碟,全都尸骨分离,包装壳、歌词,散落一地。每次志谦有空,总是一张张帮我装好,摆放整齐,然后装作生气地、宠溺地捏我的鼻子。

    “志谦,回来!我会把碟片都收好!”我对着碟片说,想像那是志谦微笑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温和地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浴室,我洗澡总是忘记拿睡衣,每次洗完都扯着嗓子喊:“志谦,我忘了拿睡衣!”

    而每一次,志谦都会把睡衣递到我手里,然后埋怨:你怎么老不长记性?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忘记拿睡衣了!”我对着浴室门上的挂钩说,想像那是志谦嗔怪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极不耐烦地说:“好,我原谅你!”

    然后我转身,四处张望,可是,志谦并没有出现。

    我只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形单影只,满脸泪痕,像个孤魂……

    我轻轻对镜子里的我说:“不,锦诗,志谦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原谅你了……”

    工作,不知道是现代女性的悲哀还是幸运。

    说幸运也可以,至少我们可以骄傲地说,没有爱情,我们还有事业。

    说悲哀也可,旧时女子失恋大可成天在家对镜自恋,把失恋的哀怨发挥到极致。

    终于,还是要从极度悲伤绝望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换上一个恍惚的笑容,面对自己的病人和同事。

    志谦,你知道吗?

    这个城市真是可怕,随便我走到那里,你都纠缠着我,如魅影随行。

    到咖啡店,服务员竟然推荐你喜欢的“蓝山”,而我也没有拒绝,喝到一半,才发觉过酸,丝毫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逛影碟店,店里放的也你喜欢的“cat”,尽管我完全不能领略,也不明白怎么这种小店也会放歌剧?难道歌剧已经流行化?

    选碟片,我挑一部封面看起来很甜蜜温馨的《云上的日子》,看了我才发现是你曾经无数次推荐我看的片子。这种意识流的法国文艺电影,我会觉得艰涩缓慢而且难懂,可这一次,我却看得泪流满面。

    吃饭,楼下的餐馆的老板自作主张上了我们常吃的泡椒牛肉丝,我吃了,味道还是以前的味道,只是旁边已经没有了你。

    我突然想到“惆怅旧欢如梦”这个句子!

    查病房的时候,一个女孩笑着问躺在病床上的男孩,谁更爱谁多一点。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们吵架,我也是这样扬着脸问你,我们谁更爱谁多一点。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问你为什么。你愣了好久,然后表情严肃地回答:“因为我总是帮你拎重东西!”我当即哭笑不得。

    你见我表情怪异,赶紧又补充:“冬天你身体冰凉,可我总是抱着你睡!”

    我便彻底投降了,不再和你争辩。

    现在,我想,还是我爱你更多吧。

    因为你可以轻易将我放下,而我却放不下你,放不下这许许多多的回忆。

    我想,真怕我会变成回头看了梅杜莎一眼的那个旅人,只因为回头,最终成为沙柱,永恒地,凝固成一个千年不变的、回首的姿势。

    我搬了家,并且恐惧外出。

    然后,我养成了新的嗜好。

    除了工作,我成日窝在家中,不出门,也不敢会友人,唯恐他们问起你。

    我成了影碟店的常客,夜里、假日里,躺在床上、沙发上、地板上——肥皂剧、喜剧、悲剧、枪战片、爱情片、荒诞片……只要能占据我的思维不去想你,什么片子都好!

    我开始吃糖:太妃糖、巧克力糖、橘子糖、咖啡扭结糖、波板糖、水果糖、软糖……一粒一粒,不怕胖地吃下去。

    吞下这些糖块,让这些糖来取代我心坎里、胃壁里、思绪里的空洞……

    只是,这些糖块,不管是咖啡味的、草莓味的,还是牛奶味的,吃在我口里都是酸的。

    心酸的酸!

    我向自己解释着(2)

    我发誓,一定要把这些糖块吃出甜味。

    我不断尝试,寻找那有着单纯甜味的糖块,体重长了足足10斤。

    一次次,回忆的冲击,我以为哭完就没事了,我以为伤口结痂,就是复原的开始。

    我想,大抵我没有那么爱志谦吧。

    刚开始歇斯底里,几乎疯狂的痛苦,终于还是过去了,我甚至习惯了没有志谦。

    终于,在玺彤找到我的时候,在她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看着我发胖,甚至有了臃肿之态的身体时,我可以平静地告诉她,我和志谦分手了。

    玺彤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她终于知道我对她避而不见的原因了。

    她想安慰我,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由我来安慰她:“没关系,失恋又不是掉脑袋,天下男人那么多!”

    “爱情不过是一场幻觉,我庆幸自己终于醒来!”

    “分手,大抵是我不好,他也不够好,两个都不好的人,何必为难对方,分开是最妥当。”

    “佛说姻缘天定,证明志谦与我只有5年的缘分,我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呢!”

    “没有一场火不会熄灭,至少曾经燃烧过……”

    见我理论一套多过一套,玺彤终于放下心来。

    是啊,这些理论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说来游说自己,让自己放开心胸,解开情结的演说词,说得太多,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分手时,玺彤坚持开车送我回家。

    经过那条街时,我才发现那是我和志谦曾经的家。

    一时间世界静下来,只有雨和引擎安稳的声音。

    然后玺彤说:“啊,是你以前的家!”

    我才淡淡回过神来说:“是啊!”说的时候,声音极力平稳,不带一点感情。

    原来,人总被自己的理智欺骗,但感情却往往会残忍地解开伤痂。

    我上了楼,迅速将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连卫生间和厕所的灯都不放过。

    可是,还是觉得不够亮,不够暖。

    然后,我疯狂掏出那些填补寂寞的糖块,塞进嘴里——这一次,竟然是苦的!

    我怔住!

    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

    我僵成一根沙柱。

    每个人的心都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我的大概也不例外,只是每受一次伤害,免疫力便增强一次,如此反复几次,很快有了坚硬保护壳形成,大抵也就刀枪不入了吧,不过新感情也会被这壳封闭阻挡在外。

    我常常叹气,并不为了任何事情,只是叹成习惯而已。

    玺彤常常约我,我们两个失意的女人,对酒当歌,每每喝得醉醺醺回家,倒头便睡。

    醒了,便是新的一天。

    说来也怪,已经好久不见忻怡,她似乎比我还躲藏得更深。

    每次约她,她都支支吾吾,不肯出来。

    周末,玺彤终于向忻怡发最后通牒,让她必须显身,否则断绝姐妹情谊。

    这一招,还真管用。

    果然,当我们在樱花准备再次买醉的时候,忻怡出现了。

    不过,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长着柯忺宇医生面孔的男人。

    只是,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男性化的魅力,是温文的柯医生所不能拥有的。

    哦,是柯忺宁!

    忻怡有点怪异,坐下来,半天不肯说话。

    反倒是柯忺宁十分大方地与我们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们一个消息。

    “我哥,下个月结婚。”他一笑便露出雪白牙齿,与黝黑的皮肤一对比,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