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爱看中文网 -> 玄幻魔法 -> 公子无双 作者:水墨惊鸿

正文 公子无双 作者:水墨惊鸿第1部分阅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公子无双》作者:水墨惊鸿

    20140612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61705 总书评数:191 当前被收藏数:799 文章积分:10;423;404

    文案

    她本是一国公主,巾帼将军,但谋略方针失策,遭至亲陷害,身陷囹圄,成为卑贱的质子。

    后来,蝼蚁之身终在乱世中存活。

    她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却发现身边依旧四面楚歌。

    新仇旧恨缠绕,她笑道:“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个。”

    而他身世成谜,目不能视物。

    温文如玉,貌似天人。

    他陪她走过数千里路,不离不弃。

    当她拔剑指他时,他只是叹道:“我教过你的,都忘了吗?握剑,手不能抖。”

    内容标签:女强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兮,墨言。 ┃ 配角:怀璧,秦拂, ┃ 其它:公子无双

    =====================

    第一章

    又是一年清明雨上。

    楚境大隧。

    血染山河成一幅泼墨画,将月色镀上猩红,妖娆诡异,方圆百里的花草树木全部笼罩在魅惑的淡影中。雨已停,楚国四月的边境看不到一丝春意,满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刚被风雨蹂躏过的地面更是没有一丝生机。

    远方似有哀鸿长鸣,零星的篝火闪耀在绯红的天边。

    山丘之上一人撑伞伫立,长发高束,青衫儒雅,从午时三刻小雨淅沥到雨停,修长的身影一动未动,远远看去,好似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像。

    猩红的月色照不出他脸上的神**彩,唯可看见伞下薄唇轻轻抿着。

    少顷。

    窸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人这才微微动了动负在身后的手,却不语。

    “等了很久?”来人平静的声音掩不去一丝焦虑,掺杂其中的还有隐约的愧疚,身上是未来得及换下的沾血铠甲,英俊的脸上多了几丝血迹,发丝微乱,这模样是刚从战场下来,等不到那人回答,他又禁不住唤了一声:“公子……?”

    前方伫立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转过身来对着他,依旧看不清脸色,薄唇轻巧扇动:“战况如何了?”是淡若春风的平静,询问中夹杂着遥不可及的飘忽,来人见状,竟情不自禁弯膝俯跪于地:“双方各有输赢,相持不下,不过地势上,楚占上风,它若强攻,我梁只可硬守!恐……此战必败!”

    楚梁素来不和,此次因使臣不周更令楚欲借机攻梁,梁虽不及楚,但也不甘示弱,梁国公拨兵数万先发制人。

    这一战是迟早,梁公以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故命其子,梁国公子容潋掌帅印,领兵出征。

    大隧虽是楚国边境之地,却是楚最为重要的三关之一,地势凶险易守难攻,然一旦攻破,周边数座城池便犹如囊中物。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九州,其中齐楚秦梁四国实力最为强大,东夷为齐,南蛮是楚,西戎为秦,北狄乃梁。四国分处东南西北,梁在北,且不谈实力,光排位就落到最后,楚国是大国,若长期作战,梁**力难以与之抗衡,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容潋有些担心。

    “未必。”前方的人收了伞笠,这下子清晰可见他眉心火红的烈焰图腾,妖娆妩媚,较之红月不相上下,苍白的面庞上笼着一层淡淡昏黄的月光,是个清隽非常的少年公子,眉目含春,竟比女子美上三分。

    “容潋,你我相识多久?”

    “约莫三年。”

    “那么…”少年公子微微颔首,脸上跃上一丝春山般柔和的笑容:“如今你身在何方?”

    容潋微鄂,借着月光端详着他俊秀的容颜,久久相望,忽怅然笑道:“楚境大隧,公子的意思是?”

    “夫行兵之势有三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天势者,日月清明,五星合度,彗孛不殃,风气调和;地势者,城峻重崖,洪波千里,石门幽洞,羊肠曲沃;人势者,主圣将贤,三军由礼,士卒用命,粮甲坚备。”顿了顿,笑意更深:“楚虽带甲之兵五万,骑兵三万,但你未必硬与他相战,可暂且退兵,就地安营,按兵不动,由雎阳再调兵马,由大隧走捷径而攻,届时双面夹击,如今正值清明多雨,楚在南,南方多雨,不利于行战通行,此战你占天时地利,剩下的,就看你这些年训练的那些手下本事如何?不过你要切记,这一战无论是谁先攻谁,只要楚军撤退,你定要穷追,无论楚军撤到哪里,都紧追不舍。”

    “自是要听你的!”容潋起身,一击双拳,直呼妙哉,眉宇里早已没了方才的焦虑,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得意之色,蓦地,笑意顿敛,剑眉微拢:“还有一事。”

    少年公子唇角微扬,静静的等待下文。

    “从前一直与我交手的是楚国骠骑将军穆黎岁,不过数日前一战,我瞧他身边的副将换了个人。”容潋蹙眉。

    那人依旧笑意如春水,不以为然:“若副将受伤,或行战不利,换副将实属正常,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容潋眉头拧的更紧,不假思索道:“可问题是,那副将是个女人!”

    面前的人浅浅的笑意渐渐敛为淡淡的勾唇,模样却是尘世间少有的惊艳,容潋望的有些出神,这只是他习惯的表情,这三年来鲜少的见过他不笑的样子,不,是根本没有!无论何时,对面的人都是这样微笑示人,他的表情从未有过过大的波澜,放佛天地间不会有任何事能动摇他。

    发愣之时,却听公子沉吟,幽幽柔柔的声音里渗透着难以捉摸的飘忽:“穆黎岁可是楚国左相穆桁的儿子?”话音一顿,他又恢复了那浅浅的笑容,道:“既是女人,此战你更无须担忧。”

    “他叫穆黎岁穆郞,我搞不懂他们在弄什么玄机,莫非在楚国,战场连一个妇道人家都能随随便便的上?!未免太不将我梁国放在眼里!梁国虽不及楚大,但也地广物博,作甚弄个女人来贬低我梁!”容潋额有青筋泛出,指关节捏的咯咯作响,英挺的剑眉纠结的凝成一团。

    “容潋”暖如春旭的呼唤似能吹散容潋心中一半戾气:“容潋啊,楚国叫个女人来与你战,实在是太看得起你了。”

    “这是何话!”

    “容潋先答我此女如何?”

    容潋掩下心中火意,闷哼了一声:“天姿国色,算是上等,虽一身戎装,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原以为他葫芦里在卖什么关子,岂料前方只是传来一声嗤笑:“容潋啊,我问的是她打战如何,并非长相如何?”摇了摇头,少年公子叹道:“如此也难怪你屡战不胜了。”

    公子脸上笑意盈满不去,容潋竟情不自禁红了脸:“休要开我玩笑!要说打战,她一个女子倒也叫我刮目相看,头次与她交锋我一个人大男人也颇感费力,能上战场的女人自然有两下子,这一点我到不奇怪,不过令我惊叹的是她骑射尤为了得,我曾派细作夜探楚营,更惊奇的是,楚将士对她皆俯首称臣,若以区区将军夫人,断然不可能如此。”容潋有些奇怪,不解的看向对面。

    绯红的月将那抹素雅的青衫笼上一层诡谲,容潋有些怔忪:“你方才是想说什么?”

    “俯首称臣,你不知道她是谁?”他侧首笑道。

    容潋摇了摇头,无耐:“确是不知。”

    “楚国的西平公主。”

    容潋愕然:“公主?!怎会。”

    重新打起伞,撑在头顶,将夜色遮拦在外,也遮住了他那一张倾世容颜:“楚国公身边唯有一子一女,长女名唤扶兮,而能配得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除了公主还会有谁呢?况且……”顿了顿,他不急不慢的说:“俯首称臣,一个‘臣’字,当真是重如泰山。”

    “公主也好,夫人也罢,容潋只要胜!对了,这一战,你可愿随我前去?”

    “不愿。”温润的声音透着丝丝坚定,像是清泉拍打顽石。

    弹开脸侧的水珠,容潋叹息一笑,漆黑的眸子静静端详眼前的人:“公子如今是当真再不问世事了。”

    修指摩挲伞骨,指腹间溺流了几分散漫并非倦意,三分戚锁三分浮闲,公子笑了笑,音弦复启,色依温:“我如今依旧没看见所谓人一生至死所守的执念。又或许……一开始就看到了。只是可惜,我缺了一味心窍。”

    “所谓执念,我看也不过是世人的固执己见,就像我固执的要胜,但就算江山在握又能如何?君临天下的背后是与这黑夜相似的孤寂。公子这般,容潋倒也羡慕。”

    “容潋,你为何还叫我公子?你知道,我已经……”话未完全说完,青衫动了动,侧影颀长吞并了那一抹铠甲如墨。

    容潋失笑,清隽的脸上是地痞般的玩世不恭,铠甲哐当作响,墨色衬出那张沧桑俊逸的脸,片刻后收了笑声,望着眼前波澜不惊的人,认真道:“因为如今是我有求与你,如何不低头?况且……我心里交你这个朋友,一声公子又何妨,你是名副其实。”

    青衫公子闻言,不可置否的低吟出声:“这话不假,也算你慧眼识珠,再者……”

    “你说什么?”过低的声音导致容潋根本未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出口询问却对上他狡黠的笑意:“我说我随你去营中观战。”

    “此话当真?!”容潋一脸狐疑,十足的不信:“方才你不是说不愿?”

    他抬头,笑的澄澈无害:“方才是我撒谎。”

    第二章

    楚营。

    夜色阑珊,周遭寂静,营中士兵多数已入睡,只有几批巡逻将士小心翼翼四下张望丝毫不敢懈怠。

    篝火舔舐着柴木,昏黄的火焰随风跳动,四下幽静,沉闷的让人有窒息的错觉。

    帅营中,穆黎岁铠甲未卸,踱步地形图前,墨发束在脑后,俊朗的眉眼阴沉无比:“这两日正值清明,想不到南方竟下起了雨!往年这时候倒是少有多雨时!真是天公不作美!”

    “就算输一仗给梁国,他也成不了气候,天公虽不作美,可我偏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女子铿锵的话语淋漓掷地。

    借着昏黄的烛火,穆黎岁偏头看向一旁帅案上同样身着铠甲,正在擦拭匕首的人,无奈叹息,眸中犀利悉数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扶兮,你总是这冲动的性子,这仗还不至于拼到你死我活的份上。”

    “这一仗战的太久,总要分出个胜负,自古成王败寇,战场上不是你死我活还会有什么?”扶兮把玩手中的匕首,刀锋一偏,清冷的目光盯着穆黎岁。

    “扶兮,你身上有伤,你忘了三年前一仗险些要了你的命么?若你再出事,我如何向王上交代?”穆黎岁望着眼前信心十足的女子,忽然觉得有些睁不开眼。

    扶兮扬眉一笑,收好匕首来到穆黎岁一旁的沙盘前,随手握起一把黄沙,高举到黎岁面前:“这黄沙是我楚国的沙,大隧是我楚国的地,南方不如北方平坦,且多雨,河流水面上涨,大隧又多是地势险峻,多处高山深谷相间,难以行走,你以为那北狄梁国会比齐好到哪去?梁军扎营六十里外的东运河,梁齐相隔不过一条河,为何梁军屡战屡败,只守不攻,梁国容潋不是傻子。他在北方又如何?前两日阴雨绵绵,河中水位一涨便难以过河,如今不过才四月天,你想想那群士兵若是强行过河,冷风贯穿,加上河水冰凉,还有什么力气打战?”她说着拉过黎岁的手将散沙放入他掌心,语气稍缓:“前几日下雨,两方军队皆休战,方才我夜观天象,发现夜寒多雾,星光稳定,少有闪烁,明日定是晴天,天一晴,梁军必然杀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今夜就点兵出发,你看如何?”

    “不。”穆黎岁断然否决,扔了黄沙,目光中流露几分担忧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柔和的轮廓衬得身上的铠甲分外生硬,相识十五年,十五年来鲜少见过她发自内心的笑,他还记得三年前与齐国一战,这个骄傲的公主一身戎装,背着弓箭硬要随他出征,加之如夫人推波助澜,楚王开口应允,他无可奈何,只好带上她。那一战,两国虽打平,扶兮却因战场上的冷箭差点丢了性命。

    后来桃夫子虽救下她的性命,病根却是落下了,每到天寒,扶兮的身子时常会冷的像快冰,没有一丝温度,她所居住的宫殿中,一到冬天便要同时燃气数十个暖炉,常人汗水淋漓时,扶兮却觉得温度刚刚好。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三年,从未抱怨,从未吭声,她是十分要强的女子。

    昏黄的烛火下,是扶兮凝眉反问:“为何?”

    穆黎岁久久看她,怅然道:“扶兮,你毕竟不是桃夫子,夜观天象可也要知道百密终有一疏,我行军作战多年,对敌人比你熟悉的多。况且你要想想战士们,这些天天气潮湿,加上之前几仗,他们已经精力竭尽。士气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不希望我们楚军一开始便竭。梁军不比我们好到哪去,这样精力竭尽的大战,除了损伤更多的士兵,根本毫无意义。况且,东运河梁军过不来,楚军也是人,就算过去了,不也是没有力气战么?”

    扶兮不以为然:“大隧一段的地形没人比我更加熟悉。你听不懂吗?”

    穆黎岁修长的身子忽然一颤,怔然的望着眼前得以昂扬的女子:“你是说……?”

    “没错”扶兮侧首一笑:“我们现处南方,正前方是北。而我们正后方依旧是南,大隧一带东运河往南有一条魇岫山径,山脊小路,皆狭窄险要,不易被人察觉。我们只要带一半人马,梁**队岂可与楚国相比。我楚军八万大军还斗不过他梁军区区五军队?若非这几日天公不作美,何苦这般遭梁军压抑!今夜并非实战,这一半人马不过是去消耗梁军士气,若他迎战,明日定军力溃散,将士无力作战。我们只需点兵过河宣战,梁军定会迎战,战到一半,撤兵回营。你看如何?”

    “若梁军追过运河呢?”

    扶兮收了笑容,缓缓道:“梁军不会。”

    “何以见得?”

    “与梁国的几战我能摸清他的打战规律,容潋此人过于谨慎,往日他们占上风的时候他都不曾强攻,站到一半便撤兵,这次也绝对不会冒然追过运河,下这么大的赌注。”

    “扶兮”黎岁唤她,温柔的眸中有看不懂的情愫:“战事不是凭感觉,人心叵测,不是这么轻易就能看透的。”

    “我懂。”扶兮叹了口气,穆黎岁还是拒绝了她,她一向知道他的性格,便不再言语,环住黎岁的腰,额头靠在他的怀中,声音是难得的低柔:“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穆郎,这次回去,让父王为我们主婚可好?”

    穆黎岁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一手轻轻的抚着她荏弱的发丝,沉默了半响,才道:“好。”扶兮靠着他,眸子看向地面,未发现穆黎岁嘴角泛起的一丝苦笑。

    *

    三更。

    故垒鸣声已断,万籁寂静,偶有虫鸣,稍纵即逝。营外篝火冲淡了初春深夜的薄凉。将士们多已进入梦乡。

    连日作战,将士都已精力殆尽,巡逻也不似往常缜密。

    一抹黑影避开巡逻的士兵,悄然溜入将军的营帐中,寒冷的刀锋在黑暗中渗出冰凉的光芒,黑衣人高举匕首,对准榻上用力刺进。

    刀没来得及落下便被人抓住手腕

    “你是谁!”愠怒的质问。

    声音的主人是穆黎岁,黑衣人闻声,明显一怔,待准备逃走时屋内已经亮起了烛火,营帐里赶来了巡逻的士兵们,纷纷举着长枪对着黑衣人:“有刺客!保护元帅!”

    “说!是谁派你来的?”穆黎岁怒问刺客,营帐又被掀起,扶兮提剑而入,穆黎岁手中力道略轻,黑衣人有所察觉,手腕一偏,翻了个跟头,迅速从窗口跃出营帐。

    人群躁动了起来,士兵们叫嚣着追刺客纷纷跑了出去,穆黎岁紧跟而出,扶兮正要赶着,却见地上遗落着一块玉佩,纹路清晰,她的手刚摸到玉上的字就脸色骤变,立刻追出营帐喝道:“不要追了!小心是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穆黎岁唤住了前方的将士们,又对扶兮道:“刺客的目标是你,但他不知我们换了营帐休息,还好有惊无险。”

    扶兮藏好玉佩点头道:“只是不知刺客是何须人,眼下我看也只有梁军的可能性最大。”

    “恐怕也只能是梁军。”穆黎岁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这一闹,原本休息的士兵皆被惊醒,穆黎岁吩咐了伙房热汤热食,待大家吃过后,点兵作战。

    “将军,现在就要攻梁营吗?”有士兵为难:“大家都累了很久没有休息,这样赶着打战,怕……体力不支啊。”

    “今晚的刺客怕是梁军所派,这仗便再也拖不得了,大家打起精神,败了梁军,我们凯旋而归时,本帅定当好好犒劳你们!”

    先前他否决了扶兮的提议,现如今看来,若再不出兵,梁军下一步又会怎样?况且他也不能拿扶兮的安慰开玩笑。

    *

    万籁俱静,虫鸣声阵阵。

    三万大军整装待发,扶兮穆黎岁一身戎装上马扬鞭,喝道:“出发!”

    楚梁生死抗衡,一较高低,穆黎岁率领众人冲向河岸,马蹄践踏起满河清水,苍穹月色昏暗,数万人马浩浩荡荡穿过东运河,行了片刻,约莫能看见梁营篝火跳动,穆黎岁扬鞭领着将士又疾驰百米,身后紧跟的扶兮忽然扬手喝众人:“慢!”

    众人放慢马速,穆黎岁隐约瞧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似人马正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云雾遮住月色,大地黑暗一片,唯有篝火像稀少的星辰。

    “是容潋。”扶兮皱着眉。

    “梁军莫非早就知晓我们今夜要与之一战?”穆黎岁拉住缰绳。

    “这不可能!”商量诱敌之策是她和穆黎岁入夜才说的,就算那个刺客细作,也不会如此之快。况且那个刺客根本不是容潋所派。

    夜色诡谲,骏马嘶叫划破长空。

    “扶兮。”穆黎岁目光动容的看向她,黑暗里依稀可分辨出那双明亮的眸子分外动人。

    扶兮侧首,努力迎上他的目光,忽然手中长鞭却是一挥而下,疾风刺过耳膜,她道:“杀!”

    云雾逐渐散去,皎月破出,地面恢复了若有似无的明亮。

    穆黎岁微鄂的片刻,扶兮已持缰绳策马而去,他微楞片刻,匆匆追了上去。

    *

    月华照江山如洗。千军横江,黑云压境蔽穹苍,江水洗刷血色,星命浇不息此番业火。

    两军交锋,扶兮阵前杀敌,穆黎岁手握银枪护在身后,杀敌不忘护着她。

    朔风吹灭营歌,容潋戎装在前,足下长河涌,步步紧逼,单刀阵前生死薄,天机占不尽此局帷幄。

    锐戟折,铁骑三千合,天光半遮。风沙没,斩长风万敌。

    刀剑相碰,马蹄缭乱,尸横遍野。忽然,穆黎岁举枪高声:“撤!”

    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迅速撤离,马蹄踏过江,穆黎岁瞧见扶兮脸上占了血渍,月光下分外妖娆。

    猛然之间,

    身后传来厮杀与将士痛苦的叫喊:“啊——”

    勒住缰绳,扶兮脸色大变。

    是梁军!梁军竟然追河而来!容潋从容不迫的追至而来,挥刀而落,又一将士倒地而亡。

    “容潋!”扶兮掉马回头,握剑的手骨骼捏的咯咯作响,眼中暴戾一触即发。

    扶兮怒挥剑,一剑劈下,割下两名梁军头颅,血渐盔甲。

    尾随而至的穆黎岁亦愕然,容潋追来而来,这也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正如扶兮所言那样,这不是容潋行军之风。

    征伐乱天地。梁军浴血成狂,无人可当。

    楚军逐渐力寡,退至南口废旧城门处

    扶兮穆黎岁虽然是习武之人,梁军也未有过多人马。厮杀的最后,楚军还是节节败退,梁军却穷追不舍。

    月影再一次被乌云所蔽,隐约,有一青衫素衣,长身玉立,袍袖回风登斯楼而南望,似再看天影苍茫,又似再看浮生此象。

    若是懂得人,或相识之人便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看。素颜惊似天人。黑暗中,眉心那抹烈焰图腾依旧熠熠。

    楚梁厮杀不可开交,蓦地,‘嗖——’一支冷箭天外飞来,猛的射进正挥剑杀敌的穆黎岁胸前。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纷杂错乱的声音落入耳中,他却听不清,只含笑看着那个疾马而来的身影。

    这一次,他能将她保护的很好。

    “元帅!”

    “穆郎!”

    穆黎岁快落地的那一刹,扶兮及时赶到,一双手拖住了他,只一眼,扶兮大骇,举剑道:“撤!”言罢,扶着穆黎岁上马,扬鞭而去。

    箭上有毒。

    第三章

    梁营,一抹身影匆忙挑帘,声音中是隐不去的欣悦。

    “阿言,阿言!你知道吗,楚军”一个败字未出口,所有的欣喜都掩在了清亮的眼眸后。矮案前唯有一杯尚在冒青烟的热茶,还有一把未配箭的弓,他要等的,早已人去营空。

    “那位公子呢?”容潋转身问一旁一直在打盹的士兵,将军进来都不曾发觉,士兵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回、回将军,方才那位公子还在,小的就打了个盹,不知他怎么就不见了,小的也没见有人出去啊。”

    容潋眉头紧锁,敌人的鲜血凝固在白皙的脸上,他挥挥手,示意将士退下。

    屋内,烛火摇曳。

    容潋重新看向茶案,青烟里恍惚看见那个青衫少年,孤影帐内阴阳括,笑看往昔蹉跎,信手燎过高台烽火。

    奇谋者,向来都是袖手乾坤。

    *

    支离破碎的楚军退回营中时,天已蒙蒙亮。

    毒箭拔出后,穆黎岁昏迷沉睡,没了知觉,扶兮焦躁不安的座于榻前,冷不防的又是怒声:“为何军医还未到!”

    有将士跪于榻前,道:“将军,外面受伤的将士太多,两位军医实在抛不开手。”

    扶兮敛眉,掌心拂过黎岁胸口,箭已拔,毒未除,白纱布依稀印着血渍,她望着榻上那张苍白俊俏的脸,想起他一向都是个好元帅,爱兵如亲,扶兮湿了布,轻轻擦去穆黎岁脸上的血渍,叹道:“百姓才是天下,将士才是天下。替我备马吧。”

    这一次是她失策,也是他低估了梁军。穆黎岁的伤,她有很大的责任。

    “将军?”将士一脸疑惑。

    “我要带元帅先走一步,回帝都。大军休顿后统统撤回,我会吩咐好副将善后。”

    将士担心的看了眼穆黎岁:“将军,元帅重伤,赶回都城起码要两天两夜,怕是元帅吃不消。”

    “无妨”扶兮抬袖取出一枚丹药放入穆黎岁苍白的唇间,取过杯盏,用水缓缓将那药丸喂下:“替我备马。”

    还生丸第二粒下去仍无效果,他中的毒,恐怕只有桃夫子可救。

    小士兵颔首退下。

    扶兮伸手摸了摸腰间那块刺客遗落的玉佩,眉头紧锁。

    *

    扶兮走时,天已破晓,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这次她失策,但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为何一向用兵谨慎的容潋,会不顾后果的追随过江。这一计她甚至连考虑都没有。不是大意,只是容潋此人过于简单,行军大战一测便看通到底。

    终究还是自己疏忽了,人心相博弈,莫测唯是天人意。

    两天两夜的赶程,未曾进滴水粒米,只是偶尔歇脚喂了穆黎岁几口清水。第三日尚午赶到帝都之时,扶兮已尽虚脱,却也来不及换下戎装,拜见君王。走过跪拜一地的宫人大臣,直奔桃夫子所居桃花阁。

    尚是春暖花开,阁前青石小路旁长满桃花。父子曾说,爱桃花,并非自己名为桃偃,而是一位故人酷爱桃花。

    四月桃花不逊色三月桃花。宫人抬着穆黎岁紧跟其后,纷纷扬扬的桃花散落一地,赶不上欣赏这极致宁静的美景,还未踏入门内,扶兮便急急唤道:“夫子……”

    木门中央的匾额写着潦草‘桃花阁’的匾额下慢慢走出一个人,拎着酒壶,醉醺醺的笑看来人:“哈切——扶兮啊,这么快就回来啦。”说着,又呷了口酒,咂咂嘴,抹了把花白的胡须,是一位耄耋之龄的老者,粗布衣裳,哪里像楚国宫廷的太傅夫子。

    “白瓷烧制的酒瓶底媵梨花,故人说,平生最爱梨花白。可酒还是桃花酿的好,配上丹阳城南的溪水清冽,香醇啊”老者自顾自的说着。

    “夫子,扶兮败了,黎岁中毒昏迷不醒。”扶兮说这话时,清凉的眸子是说不出的苦寂。

    桃夫子却满不在乎的捋了把胡须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扶兮一介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能这样,实属不易。”说罢,眼角飞快的望了眼穆黎岁,摇头道:“这小子的毒,本夫子解不了。”

    扶兮一怔,呐呐的反问:“夫子都解不了吗?”

    “解不了。”桃夫子又呷了口酒,肯定道:“这毒本夫子无能为力。”

    “他中的是何毒?”扶兮眉头紧锁,黯淡了神色。

    “不知道。”桃夫子看着扶兮说:“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解不了。”

    两天的赶路加上战役,早已让扶兮疲惫不堪,此刻的她更是犹如一个断线的纸鸢,颓然跌落,幸得夫子伸手扶住,苍桑炯炯的的目光看向扶兮一如既往的眸子,轻笑的放开她道:“天无绝人之路,我解不了,并非没人解得了。夫子我也不是万能的神仙。”顿了顿,再看扶兮,那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桃偃眨眨眼,顽皮的像个小孩:“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夫子请讲。”扶兮眸中一亮,焦急询问。

    “你不妨去丹阳城,找九重宫的宫主,墨言。”

    桃花的香扑鼻而来,苑中的景色净如云霞,澄澈清明。

    “九重宫,墨言?”

    桃夫子捋了把胡须点头道:“早些年我在外游历之时,曾听闻九重宫里奇珍药物无数,或许他有办法”

    “九重宫,墨言。”扶兮又念了一遍,生怕忘了。她点点头,转身弯腰,冰凉的指尖抚过榻上那张俊逸的容颜,低眉顺目,声音极其轻柔:“穆郎,你等我。”

    繁花似锦,时光静谧。

    “恩、咳”桃偃饮尽壶中酒,打了个嗝道:“事不宜迟,扶兮趁早去吧。”说罢踉跄的走进屋内。

    “夫子……”扶兮欲再言,却被一道紧闭的木门阻隔在了外面。

    又有宫人匆匆跑过小路,桃花落满肩头,跪在扶兮面前阴声阴气道:“公主,王上命公主立刻前去正殿。”

    依旧来不及换下戎装,她穿过桃花,转身离去。

    路过无数殿宇,穿过无数宫廊,等到终于立于正殿外时,却一下失了拾级而上的力气。百余阶梯,无力再走。这是盛世煌煌天下同享的大楚,是她扶兮的家,里面是她的父王,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让她觉得真的很累。

    西平公主十二岁佐君王,十三岁带兵出征,是名震楚国的巾帼英雄。

    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青色铠甲,忽然想念她的红装。

    穆黎岁曾说,她穿上红装的时候像个邻家小姑娘。

    脑海中又浮出那张俊逸的容颜,心头的疲惫顿然消散,提了提精神,一步步朝殿内走去。

    宽大的殿堂呈现在眼前,脚下木质地板反射光亮。虽是极奢华的殿宇,这里却是蒙着一层晦涩寂寥,叫人看不清晰。

    堂上帝王负手而立,案上落满卷宗。

    站得越高,便越是寂寞。

    扶兮静静的凝视着玄色段九龙袍摆,双膝跪地,厚重的铠甲哐当作响,惊动了那人。楚王转身,扶兮低首道:“父王。”然后是抬眼对望。

    一样的神色,一样的面容,一样飞扬的眉宇,薄巧的唇瓣,还有一样深邃的双眸。

    一子一女里,唯扶兮最像他。

    “起吧”已是而立之年,楚国公的容貌声音都像是少年翩翩公子,唯眉梢里眼角里的沧桑成就了岁月。

    光线稀稀疏疏漏进窗户,悬着的浮尘亮然可见。

    扶兮垂眸起身:“儿臣铸错,请父王责罚。”再一次跪地。

    楚王却笑,目光越过她落到明亮的地板上,扯了扯唇角,三分真意七分假:“你走的那日,梁军连夜攻打楚营,一夜间,楚军全军覆没。”

    猛的一怔,扶兮没有说话。

    楚王继续道:“是梁军的援军,从大隧抄捷径赶到,我楚……一网打尽”

    “无一活口?”扶兮顿时脸色惨白,耳边听见手骨被捏的咯咯作响的声音,语气却是出人的平静。

    “无一活口,周副将为了保护回来送信的士兵,死于梁军刀下。”

    八万大军,无一活口。

    扶兮点点头,目光有些虚浮的看着。所有伪装的无所谓全变得不堪一击,眼角似乎泛起晶莹,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心底有一团火焰被点燃:“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还之!”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那位梁国公子这回到真叫寡人小看了。”

    “这根本不是容潋的战风,我看怕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

    楚王一脸平静:“楚国一向孑孑然,如今天下大乱,各国心怀鬼胎,梁军这次公然与楚为敌,想必自然是有了后路,天下之大,真正能与楚抗衡的唯有齐国,梁军此次虽侥幸而胜,但是以他的实力,是远不及我楚,能犯我楚,再全身而退没有后顾之忧,吾儿如此聪明,还猜不到吗?”

    话至此,扶兮已然明白。

    “呵,容潋真是好样的!竟然走到了盟国这一步。”扶兮的脸上浮出一抹扭曲残忍的笑:“齐国梁国要一起对付我们楚国?楚国也不是好惹的,多了齐国能又如何?!”

    楚王不以为然,袖袍扫过龙案,取过一卷书简摩挲着说:“未必是齐国,三年前我们与齐国打成平手,之后两国倒也相敬,没有再发生战争。”

    扶兮顺过目光望向书简:“父王何意?”

    书简递到扶兮面前,扶兮困惑取过,展开一目了然,嘴角不轻易轻扬:“父王要试齐?”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齐若与楚交好,那便说明,梁的盟国非齐,齐楚若能联手,也是利多于弊。若是齐国拒绝,这一探,也叫寡人做好了准备。”楚王笑了笑,看不出半点情绪:“其实寡人一直觉得,齐国未必会与梁交好。就算交好,良禽择木而栖,楚国无论兵力人力都强过梁国,齐国不免会倒戈相向。”

    书简中写的,正是交好信。

    两国若能联邦,于楚有利无弊。

    “容潋的病如何了?”楚王想到什么,转身问道。

    扶兮看着他,一脸涩然:“夫子说无能解他所重之毒,不过倒是给扶兮指了条路,丹阳城有座九重宫,夫子既这般说,儿臣想,里面定有奇人异事能解容潋所重之毒。”

    楚王颔首,拂袖道:“既是如此,早去早回。”

    “是。”扶兮点头,忽又抬头问道:“父王,扶玉……可还好。”

    楚公子扶玉幼扶兮五岁,是楚王膝下唯一的儿子,如夫人孟荷所出,生的仪表堂堂,却终日沉迷养殖花草,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阿玉在宫里,自然很好,你刚回来,又要走,去看看他吧。”

    扶兮点点头走出了宫殿,朝着扶玉的昭阳宫走去。

    暖阳温在心头,花香勾勾绕绕撞入鼻翼,扶兮疲惫的脸上没有半点松懈。

    红瓦高墙,巷子的尽头便是昭阳宫。

    昭阳宫外一个华服少年正低头铲土,宫人见扶兮到来,纷纷行礼。

    “阿姐?是阿姐回来了!”扶玉闻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沾满土的手本想抹去脸上的汗水,却反而将脸抹得愈发脏乱,白皙的面容上挂着几点污泥,虽与扶兮有几分相似,但稚嫩的气息还在他的眉宇里,未曾退去,他笑呵呵的看着扶兮。扶兮微笑的走向扶玉,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到站在扶玉身旁的华服浓妆的妇人身上,扶兮颔首行礼:“如夫人。”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的西平公主回来了。”金丝镶边的大红宫服上绣着针线细密的凤凰,如夫人高昂着头,她那张美艳的脸上充满了不屑。扶兮素来好脾气,对如夫人的蔑视并未在意,她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向扶玉,伸手轻轻擦去扶玉脸上的泥土,柔声道:“阿姐回来了。”

    “阿姐去打仗了,阿姐胜了吗?”扶玉小孩子似的扯着扶兮的铠甲:“阿姐穿上铠甲可真是威武。”

    扶兮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姐败了。”

    “哼!我早料到你会败。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不过是侥幸赢了几仗,便妄想在朝中站稳脚跟,痴人做梦!”如夫人斜睨扶兮一眼,冷声说道。扶兮也不恼,她只凑近孟荷的耳畔轻声道:“这次打仗,扶兮侥幸不死,可多亏了夫人手下留情。”

    第四章

    孟荷一听,脸色大变,杏眼瞪着扶兮:“你……?!”

    “我这次,也是专程来谢谢夫人的。”扶兮看着她,笑意愈深:“如今谢也谢了,那扶兮就不打扰夫人了。”说着转身便走,孟荷气的说不出话来,倒是扶玉叫住了她:“阿姐,阿姐刚回来就要走吗?”

    扶兮的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你乖,阿姐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阿姐还会回来吗?”

    扶兮略侧面颊,笑道:“阿姐怎么会不回来呢。”说完便离开了这里。

    不必想,扶兮也知道孟荷恨不得她死在外面,而自己方才那句回来,想必会给她不少的刺激吧,扶兮扬眉冷笑,太多人想她死了,所以她也懒得去一一揣度究竟是何人费尽心思的要她死,是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

    比方这次军营行刺,孟荷的手段还真不怎么高明,费尽心思的派人赶去楚境,到头来也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扶兮抬头,满目都是宫墙,怎么也看不到宫墙外面的天空。

    深沉的宫墙有太多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便时时请命出征,她太想逃离这里。

    如今她又有了机会离开这里,便也不觉得多累。

    月上中天,外面静的发慌,扶兮的宫内燃着烛火,啪啪的舔舐着烛台,夜风透过门缝刮进来,冰凉的刺得扶兮又清醒了三分。扶兮摸着肩头苦笑,果然寒冷能够使人头脑清明。

    本是好好休息一番便出发,洗去一身尘垢的扶兮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穆黎岁苍白的脸和中箭后的那一笑,那笑容放佛永别。

    她掀开被从床上坐起,吩咐宫人备马,收拾好细软干粮,连夜策马离宫。

    骏马飞驰在官道上,到了丹阳城的时候已是第三日正午,扶兮问过百姓,得知九重宫在城南云昙山脚下,便又马不停蹄奔向城南。

    扶兮记得幼时来过丹阳城,数年过去,对这里的印象已模糊,这次再来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物非人非。

    行至城南时,日已黄昏,远远的一座大山的影子出现在视线里,山脚那座山庄也随之跃入眼帘。

    所谓的九重宫,也不过是山脚下的一座山庄。

    夕阳染红了天边云霞,整个云昙山被笼罩着,亦幻亦仙。

    马在山庄前停了下来,扶兮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山庄没有相像的那么巍峨富丽,也就是寻常商贾家的一幢大房子罢了。

    山庄前有大片空地,最前方有两座石狮,石狮下是一层层的台阶,而扶兮此刻正站在台阶下一块块五寸见方的青砖上。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却贵气不减,提着穆黎岁所赠的那把名唤苍敖的剑迈步向前,一层层的跨上台阶,每走一步,放佛离血红的夕阳更进一步,身上的白衣也更似血一重。

    不长的路程,却似乎走了很久,快要走到尽头时,眼前大片大片白砖的空地上,有一个人背对着她,手中拿着一把扫帚,不急不慢的扫着灰尘。

    扶兮眸中目光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最后的阶梯,来到那人身后,盯着那抹粗布青衫的清瘦身影轻声问道:“请问,谁是九重宫的宫主?”

    一时静默无声,扶兮在等他回答,有风拂过,扬起她的白衣似雪,面前的人闻言转身,握着扫帚笑道:“我就是九重宫的宫主。”

    与他相对,心头略过不小的诧异,目光中是惊为天人的震撼,一时竟有些出神。

    那个扫地的男人,不过是个少年公子,穿着粗布青衫,却是垂感极好,腰束青色祥云纹的宽腰带,上面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系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散乱,修眉端目,白皙的脸上一双眸子紧紧的闭着,颇为惹眼的是远山眉间那一抹鲜红如血的火焰图腾,残阳的映照下,素雅的仿佛九重天上的谪仙,那容貌竟比女子美上三分的容貌,甚至……甚至赛过父王。

    扶兮打量着他,全身上下,纵使干净舒心的装扮,可那粗布青衫,和手握的大扫帚,半点都不像是身后这座山庄的主人:“你就是九重宫的宫主?”

    “哪里不像吗?”他无辜的面对扶兮,笑的无奈,温润的声音就像暖暖的阳光。

    “可你……粗布青衫的……”扶兮颇为委婉的说道。

    “我一穷二白。”他似乎猜到了扶兮的心思,简单明了的回答,不遮不掩。

    扶兮看着他书生一般的模样,清瘦的身子,再次委婉的开口:“你……一定武艺高强”

    少年公子温柔的扬起唇角:“我不会”

    “那定是精通暗器医术了。”

    他笑着摇摇头:“我一介文弱书生,平时不过喝酒吟诗,作画赠美人,再无其它。”他的声音十分好听,扶兮皱眉,迟疑片刻,将疑窦问出:“那你是如何做上这九重宫宫主的?”

    少年公子勾唇,笑的澄澈无害:“因为我长得帅。”

    扶兮哑然,怔怔的望着他,一时无语,她璀璨而明亮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颀长的身影,倾世的容颜,还有一双紧闭的双眸。

    忽然发这个人,在转身的那一刻起,到说完那些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你的……眼睛。”

    墨言伸手摸了摸紧闭的双眼,从容道:“它们瞎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一般,扶兮有些动容的看着他,旁人瞧了,也许以为他只是一时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未必就是瞎子。可是敏锐如猫的扶兮却感觉的到,他是个瞎子,他扶着手中的扫帚并非为了抓住那样一个东西,而是一个支柱,他转一个身,往前挪一步,都要摸一摸手中的支柱。他的额头略低,若是他的眼睛看得见,所望向的地方不是扶兮的脸,却是她的胸口。

    上天给予了他倾世的容颜,却不曾给他一双眼睛。若是这样俊逸的人有了眼睛,那双眸中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天下呢?

    忽然想起先前听说过的一句话:男生女相,必定是成大事之人,只是一生所受的磨难也会多于常人。

    轻轻叹了口气,扶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低了低又低,轻柔的不能再轻柔,淡然的眸中多了几分惋惜与抱歉:“那外面说的九重宫无所不能都是真的吗?”除了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她也让有着一颗姑娘该有的善良心。惋惜的是美中不足,抱歉的是方才自己瞧不起人的怀疑。

    墨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扫帚,面上笑意丝毫未退,也是极致温柔的声音,好像春风拂过心房:“你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个吗?”

    “听说九重宫主会治病救人,我想请你帮我救一个人。”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墨言的声音很好听,温暖柔和却不失阳刚的底气:“我不会救人啊。”

    “你不会,可你九重宫不是奇珍药品颇多,或许也会有什么奇人异士,江湖传言不会无风起浪。”扶兮有些急躁。

    “这话不假的。”他柔声细语像是泠泠天籁,晚霞衬的他俊秀的容颜光鲜明亮:“你要救谁呢?姑娘。”

    “我的夫君。”扶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的未婚夫君,他在战场上中了箭毒,我想请你救他。”

    墨言这会才正经的抬高头面对她的脸轻声道:“我能说不可以吗?”

    扶兮的心一紧,墨瞳寸顿漪开几分怅然色,唇音依旧:“我是楚国公主。”

    “那又如何呢?”墨言继续低下头扫着地,嘴角笑靥分明。

    “我知道世上不会有亏本的买卖,你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扶兮绝不吝啬。”

    “可是……”墨言的音色明显增了几分慵懒微靡,扶兮却未能听出,“你能给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怎么办,扶兮公主?”

    “那么你不妨直说,如何才肯救他。”扶兮有些焦躁,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她干脆单刀直入。只要能救黎岁,除却万里江山,他要的,她都给的起。

    残阳投下了两人的身影,扶兮的个头似乎刚好到他下颚。

    墨言没有答话,而是停下动作,将扫帚放置,从袖中取出一抹同衣色一样的布条,利索的蒙上双眼,也遮住了大半的烈焰图腾,转身走向了屋内。

    “进来谈吧,外面不冷吗。”走了几步,才温温的说了一句。

    扶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单薄的衣衫,风穿透薄衣,似乎真的有点冷。

    抬头时再次怔住,望着那步履矫健,丝毫不像身有残疾的背影,好半响才跟了上去。

    *

    寻常山庄一般的屋子,没什么奇特新鲜,入内便是大堂,扶兮进门时,墨言已端坐堂上,不急不慢的品着手中清茶,红木漆桌的另一端也放着一盏清茶,墨言未请扶兮坐,扶兮也不愿这般浪费时间,她来,可不是为了喝茶,黎岁的病拖不得。

    她站在墨言的正前方,弱柳般的身姿遮住了小半光线,可是这也没关系,反正墨言是个瞎子,“你想要什么?”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耐心。

    墨言闻声,放下手中茶杯,额前碎发翻了翻,青布条已然取下,随手搁置一旁,血红的图腾配上那张白而俊的脸,很是妖娆,他思忖片刻,柔和的笑了笑:“我这里有药可解世间百毒,而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扶兮反问他,双手却不自然的握紧,掌心交叠处依稀有薄汗渗出,脑中走马灯般闪过所有所谓‘珍贵’的种种,心一颤,若是墨言看得见,便能发现此刻的扶兮的眉宇已有了几分不自然,但她的声音却还是出奇的平静,多年打战,她体会最深,也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便是临危不乱:“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

    明知故问。

    天地寂寥,此刻屋内只有彼此心跳声交织。

    墨言许是故意不答,像是没听见扶兮的询问一般,继续品着茶。

    扶兮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想了想,笑有些讽刺:“莫非你要大楚万里江山?”

    ‘哐当——’

    一声碎裂打破了原本沉静的屋内,墨言手中的茶杯只触及到桌角时他便松了手,瓷杯碎了一地,茶水四溅,扶兮一愣,有些无措。

    墨言总是面带笑意的,温柔的样子让人很容易亲近,好像这个人从来不会生气,尽管此刻的他依旧微笑着,扶兮却有些局促不安,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墨言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摆摆手蹲下身摸索着捡起地上碎片柔声道:“无妨,我这眼睛不济事,手感也愈发不灵了,刚才是不小心。”

    较大的碎片被捡起,一些细小的还落在地上,扶兮暗自吐了口气,环顾了四周,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这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吗?”

    “有是有个丫头,只是前些个月她跟一个杀猪的跑了,说本宫主日日虐待她,不给她肉吃。”说着苦涩的摇了摇头:“那丫头天生嘴馋,又体态丰腴,顿顿要吃半头猪,宫主我还真是养不起她。”

    “那这里都没其他人了吗?”扶兮又问,想不到这人竟潦倒到如此地步,那么九重宫何来能人异士?那些所谓的奇珍药物又是从何而来?她有些怀疑是否来错了地。

    墨言听出她话中猜疑,抿了抿唇:“你真是太过敏感,我只说没有伺候的人,未曾说没有旁人。”

    “九重宫既然奇珍药物无数,为何你的眼睛……”扶兮想问为何他的眼睛没人治好,忍不住问出,但话说到一半却有些后悔,接人伤疤不是君子的作为。

    墨言倒是满不在意,修长的手指抚上双眸,他笑了笑,无谓道:“瞎了很多年了,并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医的好的,小公主。”

    “抱歉。”

    墨言柔声道:“无妨。”

    “那么,我方才的问题……”扶兮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墨言摇了摇头,脸上笑意不变:“我要楚国的江山何用?况且,那不是你可以给得起的。我要的,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只属于公主你一人拥有。金银权贵,大好江山于我皆浮云。”最后一句话说完,天然风流全在眼角眉梢。

    再傻的人都能听出他话中之意。

    方才的愧疚怜悯之心顿时全无,扶兮在心底暗暗低咒了一声:下流!

    墨言低笑出声:“公主莫要在心中咒骂我下流无耻。”

    “你!”扶兮气结:“我不会在心中骂你,我会堂堂正正的骂你!你就是个无耻的下流鬼!”

    真不明白,夫子指的这条路怎么行得通。

    “公主,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有多冤枉。”墨言无辜道:“我一未逼迫你,二未强迫你,三未压迫你。”

    “你趁人之危,用我的弱点来逼我就范还不是逼迫?”从未见过如此无赖无聊无耻无理取闹之人,扶兮秀美的脸气的通红,握剑的手青筋爆出,若非出于理智,她恐怕早就上去教训他了。

    “但谁让你有软肋的呢?”墨言气定神闲,悠然笑道:“公主非说在下逼迫你,可是门在身后,公主你若是不愿意,慢走不送。”

    谁让你有软肋的呢?

    他说的慢条斯理,人都有弱点,好像这个人没有自己的弱点一样,扶兮望了他一眼,热血沸腾又在气头上的少女毫不犹豫的转身,要夺门而离。

    只是脚刚要跨出门槛时,脑中又浮出那个人苍白的笑容,黎岁的毒,若是夫子都解不了,天下恐怕无人再能解,如今夫子指了一条路,纵然是不归路,可这是她欠他的。

    欠了的就不能不还。

    若是她踏出这道门槛,迎接她的,恐怕是黎岁冰凉的尸体。她失去的东西可以换来他一条性命,那是值得的。纵然今生做不得他妻也好过参商永隔。

    脚步纵是没有跨出,扶兮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晚霞如锦,眉间哀色尽攒。

    十七年都无谓生死,此刻的内心却犹如掉下陷进的惊惶小鹿。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能屈能伸未必只有大丈夫。她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仓皇尽数敛去,转过身走到墨言面前,忽的跪倒在地,望向那张俊秀的容潋,诚恳道:“我只有我自己,我最珍贵的也是我自己,我可以把自己献给你,但是请你救我的夫君。”铿锵的语言置地,酣畅淋漓。

    第五章

    一直都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偿还,欠了他人的债,一定要还,这是因果,有时候是以清楚的方式,有时候,却是以不自知的方式。

    而这样也好,起码是以自己知道的方式。

    她跪下的时候,有发丝拂过墨言的脸,然后是一阵风划过,感觉到前方空了一块,墨言身形微动,却没有去扶她。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笑容温暖,放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叫他动容生气,他略低了低头说:“我要的不是你的身子。”

    扶兮不语,静待下文,却暗自稳了稳心神。

    上方有纸张展开的声音,一张宣纸呈现眼前,墨言说:“我要你签了这张卖身契,呆在我身边,三年。”

    扶兮错愕抬头:“你明知我是楚国公主,这样大胆就不怕我杀了你?”

    言从容道:“怎么会呢,若你是想以公主的身份来压迫我要挟我,便不会只身前来,况且杀了我,对你没有好处的。”他很温和,却也信心十足:“夷平九重宫,你有这个本事,却没有这个心的。”

    错综的思绪还未理清,听墨言又开口,扶兮问道:“你要我呆在你身边三年?为何。”

    墨言已经重新坐下,懒懒散散的循着声音努力面对着她:“你也说了,我这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一只想找个有求于我的人帮我洗衣做饭打扫收拾,刚巧你来了。”

    刚压下的怒火再次波涛汹涌起来,扶兮还未开口,墨言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暖床。”

    ‘哗——’

    空气中疾风闪过,墨言的胸前忽然多出了一把剑:“你这个人,可恶至极!”

    明知道胸口有一把剑抵着,他却不慌不忙,重新取过一个杯子,斟茶。

    扶兮见他不为所动,还在悠哉的品茶,怒意更甚:“你!你不怕?!”

    “公主,你的手在抖。”墨言抿了抿唇,气定神闲的喝完杯中茶,又斟了一杯:“不知公主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

    握剑的手松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难道他没有教过你吗?”墨言搁下杯子,抬头面对着扶兮,微微一笑:“握剑,手不能抖。”

    扶兮愣住不语,墨言推开剑走到扶兮身旁,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扶兮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轻柔,手中的力道却大的很,温度透过手掌传到扶兮的手腕上,坚定的力度让扶兮的手不再发抖:“公主这双手是用来握剑的,无论何时,都不能抖。”

    近在咫尺额度距离让扶兮很不适应,她下意识的一把推开墨言,见那个书生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才平缓了心绪开口:“你,你不是说你不会武功?”

    “公主这话说的”墨言摇了摇头,笑得无奈:“公主你是个女人,难道你这辈子就没见过男人吗?我虽不会,可我没说不懂。”

    “少废话,人你是救不救!”扶兮收好剑,板着脸看他。

    “救,可是我的条件也在那,公主你说了,只要我要的,只要你能给的,绝不吝啬,那么这卖身契,你签不签呢?”墨言抚了抚宣纸,像是挑逗。

    扶兮看着他手中的卖身契,犹豫道:“三年过去,我穆郎不早就没命?”

    “这无妨。”墨言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塞瓷瓶:“这里有三颗药丸,一年给他喂一粒,可保他三年寿命,与平时无异,三年后我自会救他。”

    “可我是楚国人,更是一国公主,如今天下时局动荡不安,楚国需要我,三年,我恐怕没有这么久时间陪你耗。”扶兮想了想,道:“我看你不如随我回宫,你想要多少人伺候都可以,或者,我派人来伺候你。”

    “公主有求于人的时候都是这么没有诚意吗?”墨言摸索着宣纸,寸步不让的说道:“夫君是你自己的夫君,若楚国需要你,我不拦你,办好你的事情再回来。”

    这世上,重要的事都不好办,总要付出些代价。扶兮无言,咬咬牙,拿过卖身契,脸色很?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