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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中文网 -> 玄幻魔法 -> 公子无双 作者:水墨惊鸿

正文 公子无双 作者:水墨惊鸿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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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重要的事都不好办,总要付出些代价。m4xs.com扶兮无言,咬咬牙,拿过卖身契,脸色很是不好,这卖身契写的面面俱到,无一错漏。墨言手中的药瓶更像是诱饵一般叫她弃之不得,总算墨言没有限制她,卖身契签了她总还是自由的,狠了狠心,扶兮道:“拿笔。”

    墨言笑意更甚,嗓音高了高:“阿清,笔墨伺候。”话音落,内室走出一名身着华服的少年端着笔墨而来。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一身黑袍,面无表情,放下笔墨也未做声,又悄然退回内室方向。

    扶兮顺着少年消失的地方望去,却被雕花屏风遮住目光:“他一直在内室偷听?”

    墨言但笑不语,食指敲了敲桌面示意扶兮,扶兮叹了口气,狼毫沾了墨在纸上写下‘愿卖身九重宫主墨言为奴三年’末了还用红印泥盖了手印。

    写好后交给墨言,墨言将纸收回怀中,笑的别有深意:“我叫阿清来,并非是要他笔墨伺候的,我只是让他做个见证,也让公主做个见证,我这里并非全是瞎子,免得你在纸上乱写糊弄我。”

    扶兮再次哑口无言。

    “你也不用回去了,先把后院的衣服洗了,再给本宫主做顿吃的,晚上记得去暖床。一会我带你熟悉一下这里。”

    扶兮继续哑口无言。

    “这药拿着,本宫主平时没事素爱养些鸽子,你把药绑上,书信一封回去。”

    扶兮挪了挪脚步去拿那瓶药,却在瞅见药瓶那一刻涨的满脸通红,烫手山芋似的的一把把药瓶扔回到墨言怀里,愤然道:“无耻!”

    墨言摸索着怀里的瓷瓶,忽然极其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又恢复神色,从怀中重新取出一瓶:“这个才是,刚刚那个……我的失误。”

    扶兮脸上红霞未退,心有余悸的看着他重新取出的瓷瓶。

    原因是方才那个瓶腹,印着一女子衣衫裸露的的图案,一旁还有三个闪亮的字:**丸

    ***

    月上树梢,初春的夜还有些许寒冷,山庄内,灯火通明,比之外面的清冷情景,这一室融融,烛光熏暖,而山庄外,恐怕朔风正狂。恍若另一个世界。

    银蟾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廊下有人茕茕而立,身影被拉的颀长,月下一人,孤寂有余。

    “唉,多愁伤感多伤寿啊。”又有一人自屋内走出,月光顿时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扶兮偏过头看了眼来人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多愁伤感,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哦,那便是睹物思人了。”墨言负手而立,笑的格外明朗:“你在这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扶兮身后的厢房是墨言的寝室,而作为丫鬟,她的床也在这间寝室内,只不过墨言在内室,她在外室。

    傍晚的时候,墨言带她熟悉了这里,真的到了后院才发现九重宫里住的除了那个阿清,也就只有墨言一人。

    与平常山庄一般的后院,几间厢房,回廊假山,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有,扶兮唯一觉得是惊讶的是穿过小桥上的回廊后便是一大片桃花林,春风一吹,簇簇桃花纷纷跌落,而桃花林的尽头,便是一条可以通往云昙山的崎岖小路。

    夜风更寒,不知过了多久,扶兮才想起身后有一人也站了许久,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月光下,那抹烈焰图腾有些晕目,不知怎么,扶兮忽然有些烦躁:“你总是跟着我,关注着我干什么?你平时都没事做闲的慌吗?”

    墨言依旧是那平稳随和的性子,他勾唇道:“我一个瞎子,能干些什么,唉,你总是冤枉我。关注你,我无目,便注不得,至于跟着你,我其实是想跟你说……”顿了顿,才缓缓道:“你该去暖床了。”

    “你!”扶兮一听,顿时恼火,在面对墨言那张盈满笑意的脸后,又将怒火压了下去,越过墨言走进屋去的时候扶兮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墨言却听到了,所以扶兮没有看见墨言的唇边无意透出一抹桀桀的笑,还有那声低叹:“你是这辈子造孽了。”

    屋内烛火摇曳,扶兮进了内室,脱了鞋子便上了那张生硬而又冰冷的石板床,她还穿着那身白色单薄的衣裳,墨言的床似大理石制成,又好像不是,反正是又硬又冷,扶兮躺上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埋怨道:“这样的床你都能睡,真不知道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尾随而至的墨言摸索着坐在一旁的案前,案在内室,看起来是很奇怪的摆设,但考虑到他一个眼睛不方便的人也就没什么奇怪。

    案上烛台闪着昏黄的光,墨言随手取过一本书简,手指轻抚上面的痕迹:“从前是受不了,现在有你给我暖床,也就受得了了。”说到这手中书简低了低,他抬头道:“你这算是关心我?”

    扶兮无奈,翻了翻白眼,干脆不去理会他,蜷缩了身子努力想快些暖好这好像怎么暖也暖不了床。

    被是普通的段子,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桃花香,面料虽普通,到有一种寻常百姓的感觉,她曾希望做一回寻常百姓,如今不如苦中作乐,当做是做一回百姓,过一回平凡的日子好了。

    方才看天,夜无星,风越刮越大,似乎有变天之照,通常这种时候,宫内已经炭盆高烧,三年前那一箭险些要了她的命,三年内每逢阴雨天气,伤口便酸疼的要命,夫子说那是中箭过深,伤及脉根,要调理好恐怕很难。

    伤口发作时,纵然她拼命忍着,可那蚀骨锥心之疼却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好像掉进冰窖,寒冷的身子渴望的是那炎炎烈火。

    如今身在他乡,扶兮有些担忧,再发作时又会怎样难忍,因为这一次不会有炭盆宫人,而墨言一个眼睛不便之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顾到她,而那个面无表情的阿清,她更是不指望。

    念及此,空气中多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虽小,墨言却听到了,他放下手中书简问道:“小姑娘没事为何总爱叹息,多愁善感的多伤寿。”

    扶兮一惊:“这你也能听到?”

    “五官缺一,四官更甚。”烛光下墨言笑的颇为得意,俊颜妖娆妩媚,只是不知为何,扶兮突然很想上去给他一拳。

    第六章

    夜已深,可床却未暖,扶兮辗转难眠,身上的暖意被一丝丝的抽走,暖床暖床,她反而觉得愈发的冷了。

    墨言依旧在‘看’书,感觉到那份躁动,他再次放下书简,循着那微弱的翻动声:“冷?”

    “恩。”扶兮忍不住发抖,抓住被子紧紧的裹着。

    “冷就对了。”墨言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反而笑的淋漓:“你这身子骨,就是欠虐。本宫主多调教你一阵,也就结实了。”

    “可恶!”墨言的话成功刺激到扶兮,她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唯独露出一颗脑袋毫不客气的盯着他:“欺负我大楚公主!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公主,同样的话你一天说了多少遍了,我耳朵都听出茧了。”说着展开双臂道:“要杀就来吧,我视死如归。”

    扶兮本能的要掀被而起,冲上去给他个十拳八拳,但理智战胜了自己,她懂跟这个人打交道,要切记冲动者魔鬼也,她想了想,忽然笑道:“我突然又不想杀你了。”

    扶兮笑起来的时候多了几分柔和,少了些往日的戾气。只是墨言看不见,也不会看见,他的世界一片黑暗,笑容却不逊色于扶兮的:“怎么又不想杀了?是想留着我做夫君吗?”

    扶兮冷哼,连回答也懒得,扭头翻过身背对着他,这一翻身也叫她沉沉睡了去。

    *

    夜风暗起,一滴泪落入手心,纷纷掩了凄凉。只觉得有火突然在心头焚烧,然后汗流浃背,湿了枕被。头昏目眩,天地蒙蒙一片,梦里有父王,有夫子,有母亲,有扶玉,有黎岁……纷繁错杂,几乎要迷失其中,突然一个怀抱将坠入黑暗的自己又拉回……

    “黎……黎岁……”虚弱的开口,勉强睁开双眼却又一片模糊,无力的阖上,手死死抓住来人的袖袍。

    无人答话,只是抱着她的那双手却紧了三分。

    宽大的胸膛十分温暖,驱散了身体内的熔岩般的灼热,换上春风般的感觉,手慢慢松了,额头汗水被一双温柔的手尽数拂去。

    然后夜沉沉,故垒鸣,再无声响动静。

    这一夜,她似乎睡得格外安稳,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墨言的床上,而眼前的案上也躺着一人,以臂做枕,敛袖而眠。

    这……

    扶兮尴尬的坐在床头,郁闷的抓耳挠腮,不知是叫醒他好还是就这样等他自然睡醒比较好。窸窣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窗外喜鹊喳喳叫。扶兮正纠结着,伏在案上的墨言动了动,然后抬起头朝着扶兮这儿揉了揉额角,轻咳了声道:“嗯?醒了?”

    扶兮嗫嚅不语,尴尬又歉意,抱歉自己霸占了他的床,沉沉睡去,她正感激墨言没叫醒她,又抱歉自己霸占了别人的床时,墨言捏着肩头唤道:“醒了还不快过来?本宫主腰酸背疼,你赶紧的给捏捏。”

    窗外喜鹊依旧在叫着,扶兮却觉得有无数乌鸦在头顶飞过,方才的抱歉感激尴尬等等情绪荡然无存。

    极不情愿的下了床,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吃不了无赖给的苦,他这个人思维发散,指不定伺候一半,他心血来潮讽一下,自恋一下,再嫌弃一下……扶兮翻着白眼走到他身后,一双手搭上他的肩头,捏,锤,敲。

    靠的近了,扶兮发现墨言的发丝如他名字一样的墨,不像自己的那么荏弱,他身上有一股浅浅的桃花香,香而不腻,轻而不淡。

    扶兮看着那身青缎子,想到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头,道:“昨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好像是梦,又好像不是。”

    “是吗?”墨言笑着转头,紧闭的眸子对着她明亮的瞳孔:“梦里有我?”

    扶兮是及嫌弃他的,总是出言反驳,然而这一次却是没有:“我不知道是谁,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我起初以为是穆郎,可到后来又觉得是你,因为他抱着我的时候,身上的味道同你的很像。”

    “你想知道还不简单。”墨言理了理发丝,束好后狡黠道:“我把你抱在怀里再感受一下,如何……嘶——”话音落,肩上猛的传来剧痛,墨言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冷气。

    扶兮得意的笑道:“既然是梦,我何必纠结,只是奇怪罢了。”只是奇怪,梦里如同处在熔岩,而非从前身在冰窖,这种梦,她还是头一次做。

    “恩师如父,恩主如夫。师父乃再生父母,主人乃再生夫君,你这般待我,岂不是要谋杀亲夫?”墨言揉着肩头,言语戏谑。

    什么主人乃再生夫君,简直是胡诌,扶兮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墨言喊道:“去后院把本宫主囤积了一年零三个月的衣服洗了。”

    ‘砰——’前者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门沿上。

    扶兮揉着额头,朝后院走去,春风送暖,鸟语花香,一到到后院便看见一颗很大的桃树,一簇簇的桃花灼灼似迎合了遥遥苍穹处的阳辉,沉沉深深将一泓光浅落下,斑驳在青石上,如眼底淡而无意却波光凛然地目光徐徐闪烁,仿佛衬了天际的无限明亮。

    她曾一度以为墨言的衣裳不会多到哪去,可是真的站在后院的深井旁她才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后悔当初过早的下结论以至于此刻心里的防线轰然倒塌。

    水井旁,数十木桶里堆满了衣裳,那些衣裳像张牙舞爪的魔鬼在向她招手,向她挑衅。

    清一色的青衫,统统是普通的面料制成,却是数量之多,木桶甚至将井口围了一圈。扶兮努力咽了下口水,右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疼痛直钻心口,确定了这不是梦靥,也确定了她是真的掉进坑里,再也爬不上来了。

    心下顿时一片悲凉,这天杀的墨言。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九重宫内只有两人,扶兮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果不其然,那让她讨厌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像催命鬼似的。

    “要发愣到什么时候?昨晚你就未洗,本宫主心善,看你初来乍到放你一马,今日再偷懒可就说不过去了。”墨言双手环胸,难得一本正经的语气,可那脸上的笑容已经深深出卖了他,正经瞬间变为不正经。

    扶兮简直气的跳脚,转过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恨得牙痒痒:“你根本就是捉弄我!你那丫鬟不过走了几个月,怎么现在有囤积了一年多的衣裳?”

    墨言敛眉听罢,扬了扬脸,眉间神色不难揣摩出温和之意,一抹笑意勾在唇边缓,不急不慢的推开她的手,理平衣襟道:“那丫头生性懒惰,衣服都不去洗,偷偷藏着,昨日阿清从她留下的柜中翻出这些旧衣裳,现在只好劳烦你了。”他说的满不在乎,扶兮却听得满腹怒火,她真的很想给他安上眼睛,让他好好看看这里有多少件衣裳!

    似是无奈喟然一叹,墨言继而道:“还有……姑娘家不要这么凶巴巴的,若是嫁不出去该如何是好?”

    深敛的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最好立刻在我眼前消失,我要洗衣服,不想看见你心烦!”扶兮伸手用力的推了他一把,岂料力道过猛,竟一把将墨言那推得跌倒在地。

    百无一用是书生!

    “没用的东西。”扶兮在气头上,脱口便是一句,骄傲的眸子里透着薄凉。

    在她的心里,男子汉大丈夫如应该顶天立地,纵然不是文武双全,也该有个男人的样子,绝对不是这般文弱的模样,空有一副长相又如何,墨言甚至简直不能算个男人,手不提,肩不能扛的,能有何担当。

    有风骤然吹过,青丝翻飞。

    她所有的话在墨言耳中不过是平淡的家长,无论言辞多刻薄难听,都无妨。墨言单手撑着地慢慢爬起了身,然后手掌张开,平摊在空中,一只白鸽便安稳的落在掌心,雪白的毛没有一丝杂色,纯如皑皑白雪。

    他将鸽子举到扶兮面前:“你的信。”话尽此,语调平缓无异,听不出半分喜怒意味,放佛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事。

    扶兮不客气的夺过鸽子,取出脚上的信,鸽子乖巧的落在扶兮的肩头,似是识得她衣衫上与自身极为相似的刺眼白。

    信展开,上书:一切安好。

    悬着的石头轰然的落下,心中得到了安稳,急躁不安和怒火也消了大半,弥留手中的宣纸草书,绵长的视线凝在纸上半响,隐约可见前方一袭青衫尾袍,倏尔将视线收回,抬头看见墨言含笑对着她,不忍油然而生:“刚才,对不起。”大石压心,无论什么都叫她烦躁,并非有意针对,她与他,是买卖关系,如今墨言是主,自己是仆,三年买来黎岁一命,她心底早在签下卖身契时就已经认了,只是心不安。

    “没有关系,衣服洗了,再去把柴劈了,公主乃习武之人,其实这些并不能难到你。只是焦躁和担忧占据了你的全部,你眼中能容下的只有手中这封报平安的信,其它一切在你眼里都是多余,对吗。”反问的语气却听不出半点询问的意思,他揣度了她的心思,甚至自信的肯定了自己的揣度,字字不差,他温柔而平静的语气包容了一切,扶兮收了信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平安信?”

    墨言朝着扶兮的方向招手,扶兮肩头的白鸽便飞到墨言的指尖上,像是通了人性一样。

    “它叫花花,我养的鸽子我都知道它们,所以知道信是你的,至于怎么知道是报平安,这简单。”玩世不恭的笑脸又浮出,他挑挑眉道:“我信得过自己的水平。”

    扶兮默然,手中的信是定心丸,哪怕见不到黎岁,有这封信也就安心了。

    第七章

    春末夏初

    落木萧萧,风住尘香,花已尽。

    九重宫的院落中已没有了大片的桃花开的烂漫妖娆,微风徐来,半边天皆是嫩粉莹白。取而代之的是一池荷花吐露出尖尖角。

    忽而发觉,已过去半月。

    从一开始的被虐待,到现如今的习惯被虐待,她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跨越了几个层次。

    能在墨言的魔抓下存活,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时日尚好,扶兮悠闲的坐在临池的小藤椅上晒太阳,夕阳把池水浣成金色的纱,这样的好时光她想起了黎岁。

    穆黎岁,左相之子,长她三岁,记得幼时与他初遇,他说他爱极了南方的小调,幽美婉转,有一股特有的灵韵,便漾了抹笑,轻轻地哼起小调,数年过去,那词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唯有曲调尚模糊在记忆里。

    那样晦涩暗淡的少年时光,因为与他的相遇,并未觉得寂寞,他从府里偷跑出来,在那条田埂的小路上,牵自己的手一直走。

    数十年年光景匆匆过,当年的物事皆非,但他还是他,保护她,让着她,默默的关心着她的穆黎岁。

    这么想着坐着就近了黄昏,起身抚平了绣衣上的褶皱,嫣然一笑。

    原来想要的是那么简单,守着他,然后一起老去。

    沿着九曲回廊移步悠缓,扶兮之所以悠闲的可以不用做任何事,是因为墨言不在,诺大的九重宫唯她一人而已。

    半个月的时光里,每日除了洗衣砍柴做饭暖床外再无其它,可是这些事难不倒她。

    扶兮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洗衣做饭样样皆通,她还做了一手好菜,至今犹记第一次做菜,墨言尝后的赞不绝口,他说:“看来你还是有点用的。”出口极损,扶兮到不放在心上,她会做菜,是跟桃夫子所学,而品尝过她手艺的,墨言却是第一人。

    每日做好一个丫鬟的本职,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是一个公主。

    径直漫步到厢房门口,忘了屋内没人,习惯的抬手轻叩门,门却没锁,嘎啦一下打开,满室的惑人香气旖旎饶鼻,久久不去。

    “你回来了?”

    软榻上一人枕着手臂似睡非睡,青衫素衣,额前碎发凌乱的落在脸颊,还有身上浅浅的桃花香,是墨言。

    他离宫三日,走时只说去寻一位故人,三日后归来却这般悄无声息。

    这不像他。

    扶兮站在门口没有挪动脚步,榻上的墨言听到声音,勉强的动了动身子,声色填了几分慵懒:“嗯。”

    再无下文。

    室中暖意微醺,扶兮终究发现了不对劲,大步上前蹲在他的面前,执起墨言垂落的手腕,指腹划过跳动的脉搏,平静无异,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忍不住问道:“你竟如此嗜睡,这三天可有发生什么事?”

    墨言的手指冰凉,安稳的放在扶兮手中,没有收回,靡靡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关心我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扶兮说的很认真,眉宇微蹙,掌心抚过他的额前,触碰到那抹烈焰图腾后又收回。没有发烧,脉象平稳,看似无事的表现。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墨言这么近,可以看清他白皙的肤色上毫无瑕疵,眉色含春,靠近看了,更甚女子三分。可是扶兮却觉得不对劲,是不对劲,仔细端详那张俊秀的脸,蓦地懂了是哪的不对劲。

    一向温文尔雅,嘴角含笑的墨言,脸上不再挂有那或玩世不恭,或桀骜不驯,或温柔如水的笑。

    平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悲欢。

    这样的墨言,叫人陌生。

    “无妨。”墨言不着痕迹的抽回手:“你出去玩吧,我没事。”薄唇弧线沉敛略显苍白。

    徐风摇曳透窗轻拂,屋内静谧无言。

    静默一瞬,屋内荡漾开衣袂摩挲声,扶兮起身踱至窗边,掩了镂篆雕木窗扇,将饶人撩眼的光亮阁在窗外,回身未动,瞳孔中焦距幽幽凝于眼前男子,启口轻扬,声线暗涩:“你晚上想吃些什么?”

    榻上的人未语,修长的手指抵着额角,发丝倾泻似无力般聊赖溶在塌内,闻声薄唇轻抿循声

    侧首,应声暗哑:“你自己吃,我不饿。”

    扶兮无言,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门开启又复阖,屋内那人循着动静,再无声响后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

    夜沉的厉害,也静的厉害,月色靡靡,光华一粼一粼的折进屋子,扶兮手握着刚从花花脚下取下信,借着烛光端详,秀眉却是越蹙越紧。

    信中所书,容潋在梁国肆意招揽兵马,而楚王派往齐国的使臣迟迟不见归来,似被穆公刻意扣留。

    折好信,燃于烛台。

    究竟是齐梁交好,还是齐国公有意看楚的诚意就不得而知。

    夫子信中书道稍安勿躁,如今之状,也只可稍安勿躁。

    风敲窗栏簌栗微瓮,窗扇瑟瑟婆娑。偶有院中树木枝叶繁茂,随风若云,轻摆流影,映置雕镂木窗,剪影摇曳。

    香炉中静谧袅袅,不知名的香气呛的扶兮喘不过气,胡乱熄了,疾步窗前抬手推窗,初夏的清风迎面吹来,清新肆意灌入心口,扶兮不曾想到,十七年少女的懵懂皆葬于此。

    这一扇窗被推开,也推来了她的天癸之水。

    方才饭后下腹偶有的不适感被骤然疼痛替换,双腿间如潮涌来。

    掀开裙摆,一丝猩红自腿间泻出,染红了她的白衣似雪。秀眉紧锁,无措轻易便浮在了如花的面颊上。

    从前在宫中听上了年纪的老宫女讲过,也教过若是癸水来了要如何是好,但到了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时,心底难免还有一丝恐慌,一丝畏惧,还有一丝措身无地。漆黑眼眸半阖,敛去屋内半室光亮,撑着险些跌倒的身子去柜中翻了件鹅黄的衣衫换上,又寻了火石燃了安檀熏香,烟雾渐升,徐漫窈窕,拂撩万象,尚未轻嗅细辩便抬袖将火石任抛小案之上。

    这间屋子算是她的房间,她虽还日日暖床,但已不再同墨言同屋,衣裳统统是阿清送来,数十件衣衫都不是普通的粗布面料,件件皆是上好的云家锦,柔软舒适无比,衣上镶丝银纹,袖口粉色丝线双修桃花瑰靡独绽。

    她曾问墨言为何拿这么名贵的云家锦给她,自己却青衫素衣,墨言却是低低的笑,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本宫主那是低调。”戏谑后又重新笑言:“自然不能亏待你,本宫吃过亏,世上千万人皆可亏待,唯随身丫鬟亏待不得。若你同那胖丫头一般弃本宫主于不顾,那真叫我情何以堪。所以哪怕卖身也不能亏了你。我这么好,你说,该如何报答我?”

    扶兮当即无言,将衣服塞到柜中,拿了两件换洗,其它的也没动过。

    檀炉雾蔼冉冉腾起,正欲回身,一抹清瘦的身影便置于身前,扶兮仰眸而凝然后莲袅漫退一步,双手下意识的背在身后,又突然记起他根本看不见东西,这才悻悻的将手垂于两侧,疼痛畏惧甚至措身无地皆被敛去,除了面色略显苍白,整个人与平时无异:“你怎么来了?”

    “来看我的丫鬟到哪偷懒去了。”墨言的脸上是暖若春风的笑,不似傍晚。说着回身斟了茶蛊,腾挪于鼻唇间轻嗅后浅啜,白瓷蛊壁映贯昏黄烛光,有些晃眼。一杯饮半,搁了茶蛊再次斟满,递到扶兮面前:“味道不错,刚才有些烫,现在你替我尝尝还烫不烫了。”

    修长玉指随即盈晃入目,掌心纹路和畅如玉,流转的呈于眼前,扶兮愣了一下,墨眸掠过眼前回晃茶蛊,略微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墨言温暖的肌肤,接过茶,唇间触碰到茶水,略带微烫却刚好是她想要的温度:“有些烫,倒也无妨。”扶兮将茶蛊递到墨言的面前,墨言却笑着摆摆手道:“不想喝了,你替我喝光。”

    扶兮不多言,一口饮罢,微烫的茶水沁入胃中,暖自体内散发,笼罩整个五脏六腑,小腹似贪婪这似温度,竟减轻了几丝疼痛。

    “我去暖床。”扶兮侧过墨言,要出门而去,垂在左侧的手却被一把拉住,扶兮止住脚步,侧首望他,眸底略过一丝疑窦。

    墨言没有转身,保持着这个姿势,然后将扶兮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再将它们捏成拳,最后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绣拳,他的手很温暖,不算太大却刚好能包裹住她的拳头。墨言握好后才回身浅笑:“来的时候被石头险些绊倒,我随你一起回去,你拉着我。”

    扶兮应了一声,右手的脏衣悄悄放在了桌上,便拉着他出门去。

    不过是绕过一个回廊的距离,扶兮未多言,小心翼翼的领着他走,不多时就到了墨言的屋内,挣脱开墨言的手,取出火折燃了烛,关好门扶兮道:“我给你暖床,你坐在榻上等等。”

    如今的天还没到酷暑,夜风还有丝微凉,墨言的床又冰冷,暖床的活得到酷暑,那时候虽不暖床,却要帮他散热消暑,通俗一点就是给他扇扇子驱热。

    “不必了,本宫主困的很。”墨言拦下扶兮,径自走到床边,褪去鞋袜,盖好被衾躺下。轻翕的眸上长睫分明,声音柔软若云:“你在这等着,我若睡去,再行离开。”

    扶兮应了一声,站着未动,腹中好似有利刀肆意割刮着,方才刚消下的疼痛片刻又接踵而来,幸而这夜不用她暖床。扶兮站着,身子有些僵硬,额迹有细密的汗珠渗出,脸色愈发的苍白,疼痛充斥着她的大脑,头一回来这个,不曾料到竟这般折磨人。

    沉静的屋内只剩下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时,墨言忽然叫道:“扶兮?”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丫鬟,不是扶兮公主,不是公主,只是扶兮。

    “怎么了?”扶兮勉强开口,唇齿间艰难的扯出三个字,袖中十指搅成了一起。

    “坐到我身边来。”墨言的声音不大,不像命令,他从不板着脸去命令扶兮,扶兮秀眉仄起,举步艰辛的走到床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忽略了他根本看不见,敛裙坐下后绵绵道:“坐着了,宫主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称呼好。”乌黑的头缎散落耳际掩了半颊却全无半分散漫:“以后便这么叫吧。”

    “扶兮,你多大了?”

    眼中翛然略过一丝疑惑,扶兮道:“十七”

    墨言哦了一声,思衬一番后接着问:“你平时都有什么喜好吗?”

    “兵法修列,略识诗书,温酒烹茶,闲窗棋罢指犹凉。”

    墨言略有所思的点点头,很轻柔的说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原来你还会下棋。”

    翦眸墨瞳安然垂下,兴许是疼痛难抑,袖中交叠的手捂上了腹部,白璧上投下的剪影互相交错,深浅有致,轮廓不一:“你快些睡吧。”扶兮的声音十分微弱,隐隐夹杂着一丝轻颤似在请求。

    皎洁月色流光拂过墙沿似流水粼粼,床上的人动了动,颀长身形径自以掌支撑起身屹于床前,衣摆婆娑青石地面:“傍晚睡得多了,如今倒不困了。”

    “你方才不是说困?”扶兮无奈,既然不睡,那她作为丫鬟定要陪着折腾一夜。

    墨言但笑:“精力补好便可,睡多了容易脑筋迟缓以致提前步入老年,到时候成了个啰嗦的老爷子,又神志不清,你若心怀不轨将本宫主卖了可如何是好?”

    不待扶兮回答,他便穿好鞋袜,径直侧过扶兮走到案前取过案牍摩挲了起来:“你且睡吧,就睡本宫主的床。”

    “傍晚你那般嗜睡,怎又这会儿不睡了?”空了的床榻上还残留墨言着的体温,扶兮迟疑片刻倒也不客气的上了床,被中温度被保存的完好无缺,这样的温度是此刻的她需要的,往日生冷的床板因有了墨言方才的小憩多了些许温度,不再是寒冷刺骨,温暖涌遍全身,舒适无比。

    “傍晚精力过分流失,本宫主有些吃不消,所以才嗜睡。”墨言笑的狡黠,等待扶兮的询问,果不其然,扶兮出口便道:“这三日你去了哪?”

    “逛窑子。”简洁明了的回答,扶兮顿时语塞,恨自己多嘴,尴尬的苦笑两声后缩回被中,背过身不去看他。

    祸害遗千年!

    扶兮心底默叹,如此**之人真真少有。

    身后有细微的动静,扶兮未回头去看,墨言的声音幽幽传来,他说:“本宫主有事要出去。”接着是门扉开启又阖的声音。

    扶兮低咒一声:“我看你是去逛青楼了,如此寻欢,吾看汝,不举!”

    “阿嚏——”夜色沉沉,回廊中一人自语道:“何人诅咒本宫主?”

    *

    兴许是癸水来人无力,扶兮一觉睡到了晌午,窸窣的阳光穿过窗棂照了进来,扶兮猛的从床上坐起,心念不好。这一觉睡过,那该死的宫主定不知又要想什么话奚落她,再找着法子惩治她。

    案上是燃尽的烛泪,忽然想起墨言昨夜说有事出去,这会指不定醉倒在哪个温柔乡里还没回来。

    思及此,心里松了口气,一夜过去,腹中已没了那种钻心的疼痛,不适还是有的,倒也无碍。穿好鞋子,扶兮才想起昨夜换下的脏衣服还放在房里未来得及洗。

    推开门扉,刺眼的光倾洒而来,眉宇微蹙抬手遮了透桠映来的余光,温暖的感觉却很舒适,穿过回廊来到自己的屋子,推开门时却未发现昨日留下的白衫,屋内摆设未动分毫,小案上的火石还静静的躺在那,扶兮不禁皱起了眉头,哪去了?

    未有时间多想,既然找不到便先搁置着,她还要做很多事,譬如洗衣做饭劈柴打扫,思及此,忍不住喟然一叹:“真是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夏初,后院那棵桃树上花已落尽,这样花草正茂的时间里,后院却有些清寂,扶兮边走边挽好袖子,她知道墨言酷爱干净,纵然他昨晚扬长离去,可定会换身洁净的衣裳,通常墨言换下的衣裳都是直接扔到后院等她来洗,扶兮已见怪不怪。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索性后院背对阳光,屋瓦投下一片阴地,拐过回廊绕过围墙便来到了后院,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猛的怔住。

    脚步骤然而停,夏风拂起飞扬的发丝,扶兮愣在那,久久未曾有一点动静,放佛雕像一般,静静的伫立,剪水的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

    前方的枯井旁,那抹青衫素衣正背对着她,摞着袖子清洗着她昨日换下的白衣。

    心底深处猛的蔓延开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五味复杂,直直的看着那抹消瘦的身影,忽然觉得从来都不认识他,那样陌生。

    许久许久,才开口,好像喉咙被堵住一般,启唇艰难,声音沙哑,那是她第一次,温柔的唤他的名字:“墨言。”

    墨言的听觉异于常人,诚如他所说的那句‘五官缺一,四官更甚。’扶兮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声音,扶兮叫他,他却没有回头,继续手中的事。

    “不要洗了!”扶兮三步并俩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衣服,在面对他那张嘴角含笑的脸后,又轻轻叹息:“你的眼睛不方便,况且,这件衣服你来洗,不好。”

    “不碍事的,我不嫌你脏。”墨言抬头,在黑暗中努力循着扶兮的声音。

    “你?”扶兮心头一紧,墨言笑意更深:“昨日你替我把脉的时候,我刚好也替你把了回脉,算是礼尚往来。”

    “可你,不是不懂医术?”

    “这几日看书,略懂了些皮毛。”

    扶兮干笑:“你倒是个……奇特的人。”

    “你从前应该受过很重的伤,往后这些事,尽量少做吧。”墨言摸索着翻动盆里的衣服,他眼睛看不见,所以那块污点还一直在衣服上面。

    扶兮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墨言似乎感受到扶兮的灼灼目光,他更正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这里,然后我被楚王五马分尸。”

    “就算你想,恐怕也没有机会了。”扶兮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抬手间花花已经落在她的手背。

    扶兮看完信,眉头紧蹙。

    空气中一时安静的有些过分。

    “你的丈夫病又重了吗?”

    思绪拉回,扶兮心中稍稍平静,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要暂时离开这里了。”

    墨言的脸上还是那波澜不惊的神情:“早去早回。”

    望了眼东面暖阳,扶兮转身就走,墨言又叫住了她:“扶兮。”

    没有过多的言语,扶兮点点头,恩了一声:“是我母亲。”

    第八章

    回到宫中之时,桃夫子独自一人站在东直门口等着,清瘦肃然。

    见扶兮的身影近了,他迎了上来,深深的福身:“公主。”

    扶兮连忙上前扶起他:“夫子,夫子信中所写……可否属实?”

    桃夫子从不谎报虚无的消息,扶兮心中悲戚,果不然,桃偃轻叹一声,鬓角花白的头点了点:“宸夫人,是死在孟家的手上。”

    扶兮嗫嚅无语,只怔怔的看着他。

    桃偃摇摇头,望着扶兮的眼中有深深的温柔和宠爱,他是从小大,在这宫墙里,唯一真心待她护她的人,教会她识第一个字,握着她的手教她剑法。

    “我与你舅舅是挚友,你母亲走后没多久,他也染了疾,不到半年就去了。这宫墙内是人吃人的地方,孟家一直针对你母家,我总不信宸夫人当真是在前往云因寺的路上积劳过度去世的,这些年我派去调查的人总算有了消息,据云因寺的僧弥说,宸夫人死时七窍发黑,老夫行医多年,这迹象十成是中了毒。”

    “是孟家。”

    “孟浩一手遮蔽朝中半边天,而这宫内,一直觊觎宸夫人的恩宠,又在宸夫人病时迫不及待唆使王上送宸夫人去云因寺静修的,还有几人?”

    扶兮咬牙不语,依稀记得幼时,母亲病重,孟荷提议让父王送母亲去静修,说的冠冕堂皇,看母亲与她的眼中却充满了浓浓的恨意,幼时扶兮不懂,如今想来,孟荷那是恨不得将他们撕的稀烂:“除了孟家,这宫中还有谁会视我们为眼中钉。”

    记忆中的母亲,永远都是那样柔和清贵,她总爱拥着扶兮,教她唱南方的小调。

    后来母亲病了,父王派人送她去皇家寺庙云因寺清修,再后来便听闻母亲身体灯枯油尽,在颠簸的路上病逝。

    这些年,扶兮一直以为母亲的病当真如众人所说那样,却想不到,竟然是孟家!

    泪水涟涟,再不能止,胸中流窜着疯狂的怒与恨,烧在心头,扶兮冷笑:“好一个孟家!好一个孟荷!好一个孟浩!我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桃偃苍老手抚过扶兮的脸庞,像小时候一样为她擦去眼泪。他说:“老臣一生誓死辅佐公主,即便公主要大楚的江山,老臣也绝无二异。”

    “父王偏心,宠爱孟荷与扶玉多过我太多,若不是我还能上战场,恐怕早被随随便便嫁给个草包王侯了。”眼中盈满水珠,扶兮含笑拭泪:“他不宠孟家,他还是我的好父王。这宫里的路这么难走,有夫子相佐,扶兮便也不觉得辛苦。”

    “公主只需恨孟家便可。不止老臣,公主还有穆将军。楚国的兵力四分,分别在孟家,穆家,王上手中,孟家根基太深,有穆家相助,公主胜算才能大些。”

    “我原本是想与梁国一仗胜后,请求父王赐婚,可惜那一仗竟是败了,现如今夫子又说起母亲的死因,黎岁的伤尚未好,扶兮真的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扶兮扶着桃偃缓缓走在宫道上。

    桃偃虽已不惑之年,步伐还是很稳健,他捋了把花白的胡须道:“有你此番前去求来的药,穆家小子想必三年后可痊愈,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他了,在此之间还可以做很多事。”

    “夫子有所不知。”扶兮步伐顿住,颇为担忧道:“那三粒药不过是保黎岁不死,真正的解药,扶兮还未曾拿到。”

    “这是何意?”

    扶兮为难道:“墨言要我签份卖身契,在他身边伺候他三年,三年后他定会为黎岁解毒。”

    “竟有这等事,我原以为公主最多只是被墨言刁难个数日便可,想不到居然是为奴为婢,那公主签否?”

    扶兮沉默,桃偃道:“既然公主签了,就算是答应了,不可失信于人。墨言此事做的虽可恶,到底能保证救穆家小子,只是委屈了公主。”

    扶兮扶着他继续前行,摇头道:“黎岁的伤我有很大的责任,这不算什么。”

    “老夫还担心一事”

    扶兮循声望去:“夫子说的可是齐国?”

    桃偃点头:“齐王是出了名的老狐狸,跟他打交道的恐怕都会被扒了一层皮,依老夫的判断,齐国不会与梁国交好。”

    “为何?”

    “齐王的胃口一向很大,他能看上的,现眼下只有楚国。”

    扶兮惊讶的看着他:“齐楚兵力不相上下,楚国虽然也对齐国动过心思,但要撬动齐国,绝非一朝一夕的事,相对,齐国的处境也该是一样,八年前的一仗不分上下。齐国这次扣住使臣,是想公然与楚国对持吗?”

    “齐王以贵客远道而来当多游玩数日为由软禁我楚国派去的使臣,无非是两点,考验楚国的真假、他还想要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扶兮冷嘲:“金银珠宝嫌不够体面,还想让楚国割地三千不成。”

    桃偃想了想,不以为然:“权利富贵都是次的,只怕他刻意刁难,楚国刚损兵折将,也实在不适合再跟齐国拼命。”

    “虽说四面楚歌,不过我目前最大的敌人却不是齐国。”扶兮忽然驻足,正色的看着桃偃:

    “据我所知,孟浩除了孟荷这个女儿外,还有个儿子。”

    桃偃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是有个,名唤孟长渊,此人常在帝都仗势欺人,好赌成性,却无人治得了,往些时候,穆家小子见他在街上仗势欺人便出手教训一番,偏这个孟长渊,没什么武功又硬要与穆家小子折腾,被打的半死回去,孟浩虽气,又碍于理亏,不得不吃瘪,穆家和孟家的梁子结下也非一朝一夕了。”

    “那是更好,孟家这些年贪污无数,孟家酒楼,钱庄,能开的都开了,能赚的也赚了个饱。父王被孟荷那贱妇迷了心窍,加之孟浩朝堂结党,有些事,父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些钱有几个是干净的。”

    桃偃点了点头,忽然正色开口:“早些时候听过民间有传言,孟家利用钱庄放贷谋利。”

    扶兮愕然,桃偃又道:“孟长渊好赌,孟家便将手伸到了赌坊里,那些身家阔绰的输家身上。”

    “夫子的意思是……”

    “不过这只是传言,没有证据。”桃偃无奈。

    “证据……”扶兮看着他依旧矍铄的目光,心中已有定数,恨意涌上心头:“旧账新仇一起算!既然要报仇,就先腐了他的根基。孟长渊?我也要让孟家尝尝这丧亲之痛!”

    *

    当扶兮一身华服,扮作男儿身立于帝都最奢靡繁华的赌坊‘长乐坊’时,已是归宫的第三日。

    长乐坊地处帝都最繁华的街道,左右是酒楼妓院。

    扶兮冷眼站在喧嚣拥挤的赌坊中,看赢家暴富,输者倾家。

    庄家不耐烦的看她:“这位公子,买大买小?”

    扶兮随手从腰间取出一个金锭往桌上一扔,金锭不偏不倚,滚了滚落在了小上。

    骰子开出来是大,扶兮输了,眉头紧蹙,满脸不悦的又摸出两锭金子扔到了小上。

    周遭唏嘘一片,有人直呼扶兮出手阔绰,输了也眉头不动,又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

    骰子开出来,扶兮有是输,她面色铁青,从腰间取出一颗夜明珠:“我还是压小。”一旁的众人看着眼睛都直了。

    毫无疑问的,扶兮还是输了。

    庄家赔笑道:“公子今个儿手气不好,要不换个别的赌法?”

    扶兮目光一扫四周,无趣道:“输赢也不过就这么点,本公子没兴趣了。”

    说着摆摆手走出了赌坊,天色渐黑,扶兮摇着上好的九骨扇,颇为招摇大摇大摆的走在摊位琳琅的街道上,遇到行乞的人,随手就是一锭金子。佝偻的老者惊讶的嘴巴张的老大,待反应过来连连跪谢的时候扶兮已走远了两条街。

    “筑心酒楼?”扶兮眉梢一挑,跨进面前这个人略稀薄的酒楼,店小二笑脸相迎,扶兮摸了摸嘴边粘上的八字胡粗声粗气道:“给小爷把你们这能做出来的菜都上齐了,酒要最好的竹叶青。”

    小二惊骇的看着扶兮,扶兮取出几张银票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看什么看!还怕小爷付不起钱?!”

    小二回过神来,赶忙点头哈腰直呼这就来便匆匆跑开了。

    酒菜不多时便上来了一些,扶兮斟酒独饮,菜分毫未动,周遭稀少的人偶尔有目光投到扶兮身上,扶兮只悠闲的喝着酒,余光瞧见门外走进一男子,衣饰简单一般,模样干净,扶兮的嘴角蔓延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男子谢绝了小二的招待,直走到扶兮的桌前,倒也不客气的兀自坐下。

    扶兮搁下酒杯,抬高眼打量来人:“不知阁下是?小爷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没有交过阁下这位朋友。”

    “现在交也不迟。”男子相貌平平,却笑容满面道:“在下宋白,敢问阁下大名。”

    扶兮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我可没说过要与你交朋友。”

    宋白笑意不变:“在下见公子一人却要了这么一桌酒菜,浪费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况且,喝酒,没有朋友怎么行。”

    “这很容易,吃不完我就喂狗,小爷我一向如此。”

    宋白赔笑:“公子豪爽。”

    扶兮倒了杯酒在鼻下嗅过却不急着喝,而是将酒杯推到了宋白跟前,似笑非笑道:“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

    宋白一口饮完杯中酒,不再卖关子:“方才在长乐坊,在下就注意到了公子的豪爽,在下也是好赌之人,在下想交公子这个朋友,不知公子赏脸不赏脸?”

    “唉,可惜我今日手气不怎么好,你却偏要与我交朋友,不怕触了眉头么?”扶兮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还是,你喜欢和有钱人交朋友?”

    那宋白也不否认,点头道:“都有,在下喜欢赌友,更喜欢像公子这样豪迈的赌友。”

    扶兮听完,唇边笑意完全荡漾开来:“我也喜欢阁下这样实话实说的人,在下柳傅,陵北人,近来上帝都谈桩丝绸生意。”

    宋白抱拳揖道:“柳兄,方才说今日手气不好,这风水轮流转,一会柳兄何不再去碰碰运气?”

    扶兮锁眉:“长乐坊里赌来赌去也就是些小赌,不过瘾不过瘾!”

    宋白朗笑:“柳兄初来乍到,若是想赌,在下到愿陪柳兄玩几把大点的。”

    “你?”扶兮看了他半响,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看着宋白起身时,那腰间若隐若现的玉牌上一个不甚显眼的‘孟’字,勾唇冷笑。

    *

    再置身长乐坊时已是皓月高悬,洒了一地清辉。

    喧嚣的坊内乌烟瘴气,宋白似乎是熟客,在前面为扶兮开路,一路将她引至二楼雅间,二楼宽敞安静,雅间之间阁有高墙,雅间内都有窗子,临窗而望,可将楼下喧嚣尽纳眼底。

    “不愧是帝都的人。”扶兮摇着扇子打量屋内,调侃道。

    “柳兄过奖,不过是常来赌,熟悉了罢了。”

    扶兮一把合上扇子:“好,你说要与我赌大的,怎么赌,赌多大?”

    “你我两个大男人,也不必赌些风雅情趣的东西,老样子,还是骰子,不过我们比谁摇出的点小,谁胜,你看如何?”

    扶兮抿唇而笑,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少说也有十万两:“柳某素来不喜欢玩小的,难得遇到宋兄合口味,这区区十万两搁这,你我二人今日一把定输赢,如何?”

    宋白奖状,只取出一张白纸黑字:“若我输了,柳兄只管凭这张纸,在楚国各地任意一家正通钱庄‘天’号庄里取走十万两。”

    扶兮瞥一眼那纸,上的钱庄印章,打趣道:“柳某竟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宋兄是正通钱庄的掌柜的。”

    “柳兄见笑了,我不过也是个替人做事的。”宋白说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扶兮挑挑眉,回请了他。

    骰盅同起同落,开盅后扶兮稳当当的赢了宋白,她笑:“承让了,看来宋兄是柳某的贵人。”

    宋白输了十万两,脸色只微微变了片刻又恢复了笑意:“哪里,我说柳兄的手气变好了,你瞧瞧,一上来就赢了宋某的十万两。”

    扶兮收好银票和宋白的那张纸条揣于怀中:“说好了一局,今日就到此为止,柳某得你这位贵人逆转乾坤真是幸运,这几日我得去谈趟生意,这样,三日后,还是这长乐坊,还是这雅间,你我二人再分输赢,你看如何?”

    宋白赔笑道:“求之不得,那宋某就不送柳兄了。”

    扶兮的眉梢尽是得意之色,转身离开时,没注意到宋白的笑脸一下不见了踪影。而踱步走出长乐坊的扶兮看了看手中的素白宣纸,亦是笑容尽失。

    夜市正兴,摊位琳立,各色小吃杂货映入眼帘,扶兮独自行在街上,没走几步便驻足,她看见前方有一抹黑衣华服,肃然的立在那里,俊容上挂着暖暖的笑容,正温柔的望着她。

    “黎岁?”扶兮三步并两走到那人跟前,将他前后都认真看了一遍:“你的伤势还未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我差点认不出你。”穆黎岁看着她,目光柔和。

    扶兮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扮,渐渐红了耳根。

    褪去铠甲,一身黑衣华服,玉冠束发的穆黎岁玉树临风,难免惹些往来人的目光,他伸手摸了摸扶兮的脑袋笑道:“我的伤已无大碍。我若再不出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你。”

    “你……?”扶兮困惑的看着他,穆黎岁了然:“夫子说你为了给我求药,要去吃斋念佛三载,而且不能见任何凡尘俗人。如今正是天下纷乱之秋,齐国需要你,况且你的性子,又怎么会真的安然吃斋念佛三载,所以我知道是夫子撒谎。”

    扶兮苦笑不语,想不到桃夫子竟编了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话。

    “知道你回来又出宫,问了夫子,才知道原来你看上了孟家。”

    “是孟家的钱庄,和猛长渊。”扶兮更正道:“黎岁,母亲……是死在孟家手上。”

    穆黎岁轻叹,怜爱的看着她:“我已经知道。”

    “这些年孟荷处处刁难,我本无心帝位,便也能退则退,可是想不到……”扶兮话音止住,一腔怨恨涌上心头,穆黎岁将他的哀恸纳入眼底,轻轻拍了拍她:“扶兮,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要孟长渊死在我的手上,我要孟浩断子绝孙!”

    “孟家根基太深,要动摇也不是易事。”

    “我知道”扶兮冷笑,抬头看不远处的长乐坊,眉间皱起杀意:“孟长渊既好赌,我便叫他输个倾家。”

    “你要与孟长渊赌?”黎岁正色的看着她:“孟长渊好赌好色,虽不学无术,赌计却颇为了得,你若输了……”

    “你不必担心,刚刚我才赢了十万两。”扶兮扬了扬手中的宣纸。

    穆黎岁瞥了眼扶兮的手,审度的望着她:“扶兮,你从未碰过这东西,如何一下赢了。”

    “你便是这不转弯的木头脑子。”扶兮摇摇头,将手中一粒骰子递到他面前,穆黎岁皱眉:“你出千?”

    “不出千我恐怕在那赌桌上一局都呆不下去。”扶兮无奈:“虽然,我本就是要输的。”

    穆黎岁一脸疑窦,扶兮道:“我怀疑孟家利用钱庄借贷取息,而他们的目标就是长乐坊里的输家。”

    扶兮肆意挥霍金银,输的一塌糊涂,目地就是引出孟家的人,果不其然,宋白上了钩,扶兮是习武之人,宋白一路跟着她,她早有察觉,而这正中他下怀。

    “你说孟家利用长乐坊放贷给那些赌徒?”穆黎岁眉头紧锁:“孟家难道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这些年孟家一直得势,你以为他眼里还有几分帝王。”

    穆黎岁沉默片刻道:“你是想用自己做诱饵,找出证据吗?”

    “不。”扶兮眉梢微扬:“我要的,是孟家的正通钱庄。”

    第九章

    正阳宫灯火通明,扶兮洗去一身尘埃,静卧在榻上看着宋白今日输的那张纸,正通钱庄四个字尤为刺眼,扶兮抚过那红印勾唇冷笑,她还有一点底与孟家斗,也多亏了舅舅生前在陵北经营的绸庄,外人只晓得那绸缎庄是一个姓柳的男子经营,却不想她才是这绸缎幕后的一只手。

    随意往紫瑛香炉里丢了几丸香,屋内的炉火烧的旺了,烹煮着云水生涯。

    门外忽然响起小宫女惊讶的声音:“呀,这大晚上的,门口怎么会有鸽子。”

    另一个宫女见怪不怪道:“这鸽子傍晚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待着不走,还是等公主处置吧。”

    扶兮闻声下了榻,来到门前,朝门口的小宫女询问道:“你们说,有鸽子?”

    “回禀公主,是这只鸽子”第一个开口的小宫女指了指墙角,扶兮顺势望去,墙角五寸见方的地上有一抹体态丰腴的白站在那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花花”扶兮惊讶的叫它,花花似乎听得懂,寻着声音扑腾了两下翅膀朝扶兮走来。

    扶兮伸手将它从地上抱进殿内,目光中透露着欣喜:“你怎么来了,才几日不见你又胖了。”

    花花安稳的在她怀中躺着,扶兮这才想起从他脚下取出信。

    泛黄的宣纸条上不过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我想你。’

    扶兮哑然片刻,失笑,这个墨言,总是毫不正经。

    香炉里熏烟袅袅,幻化无方,一想到孟家,扶兮收了笑容,她既决定与孟家斗,九重宫恐怕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花花来了也好,她正好书信一封给墨言说明情况,当初的约定在那里,想来,墨言恐怕也不能说什么。

    唤来了宫女取过火盆,扶兮将写着我想你的纸燃于火盆,看火焰舔舐宣纸,一时竟出了神。

    *

    于宋白约定的三日很快便到来,傍晚时分,扶兮易了妆容,紫衣长衫,早早的便去了长乐坊,宋白亦是守信之人,两人见面互相寒暄一番,扶兮扬言刚谈下一桩买卖,今日要豪赌一场,宋白朗笑应和,赌局开了,却是扶兮连连胜,宋白节节败退。

    “宋兄,你今日似乎手气不怎么好。”扶兮摸着骰盅,看着桌上成叠的银票,眉眼尽是得意之色,宋白已经输掉两百万两,扶兮挑眉:“宋兄啊,咱们还要赌么?”

    宋白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何尝料到扶兮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两百万是钱庄不小的损失,可又偏偏不甘心,他又气又恼,正左右为难,却在这时,楼下的喧嚣声大了起来。

    扶兮搁下骰盅走到窗前,挑开纱帘望去,尽纳眼底的一楼,一个壮汉正愤怒的拍着桌子指着那骨瘦如柴的庄家怒目道:“他娘的!你敢出千!你们当家的呢?!叫出来给老子评评理!”

    那瘦猴精似的庄家倒也不惧,依旧嬉皮笑脸道:“这位大爷,您可不要冤了小的,长乐坊可是老字号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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