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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中文网 -> 玄幻魔法 ->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正文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2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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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眼盲了,可是心却没盲。www.6zzw.com”

    陈阿娇就坐在了她面前,然后窦太皇太后叫她伸出手来,又给她握住了:“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经过这一次,你也应当知道,什么是抓得住的,什么是要紧的,什么是抓不住的,什么是虚无的。你与彻儿青梅竹马,不说哀家对他如何,至少他会是一个好皇帝,怎么选择也是全在你。你被打入长门的时候,哀家并没有伸出援手,你可知道原因?”

    陈阿娇低头:“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帝王家无情,你现在也知道了。哀家虽不知你那个时候是怎么了,不过没有能力的人,只能成为牺牲品,你如果还要在这大汉宫中待下去,便要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算得狠。”窦太皇太后,便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她比别人想得多,感触得也多,不过也比别人无情得多,她很疼爱以前的陈阿娇,因为失忆以前的陈阿娇不管是心智还是姿态,都让窦漪房有一种揽镜自照的感觉,可是在那之后没有了。

    窦太皇太后看着沉默的陈阿娇叹了一口气:“其实宫中有找过巫祝,做法想要看看你是不是中了蛊,不过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那个时候皇帝很不甘心,他还小,也不懂那些,一直觉得一定是巫蛊的缘故。阿娇,那段时间,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的确是失忆了,不过后来在长门宫中想起来了,不过已经是迟了。”陈阿娇有些害怕窦太皇太后说到这些,因为那些都是自己的禁忌,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哀家近日来做梦,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很多很多,想来,大约也离殡天不远了,只是你,如果不想逃离,便还要在这深宫之中待下去,便没有人为你撑腰了。”

    窦太皇太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已经看开了,很多事情不去强求,也就慢慢地觉得好了,她原本很不喜欢刘彻,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天生的皇帝人选。

    她一死,整个窦家便要跟着分崩离析,窦氏家族,便要一朝倾覆,那个时候不管是窦婴还是馆陶公主,还有陈阿娇,势必都会受到牵连,刘彻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他是帝王。

    所以她需要这个时候就将这些事情告诉陈阿娇。

    窦太皇太后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了一枚珠钗,看上去还比较简陋,她摸着这东西笑了一声:“这还是文帝在世的时候给哀家的,这时便给了你吧。”

    很小颗的珍珠和白银混在一起打造的珠钗,很像是普通人家用的,这个风云了一生的女人,竟然将这样的一支珠钗视为珍宝,其实非常匪夷所思。

    陈阿娇不敢接:“外祖母……”

    她终于还是叫出了这个很寻常很亲切的称呼,因为眼前这一支珠钗,其实已经不仅仅是珠钗,是窦漪房这一生的寄托,也是她将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陈阿娇无法不回忆起前些天听张汤说的事情来,赵王叛乱,刘彻已经有了启用江充的心思,那边接到的线报是窦威与赵王之间似乎过从甚密,淮南王之变已经被扼杀在了还未诞生的时刻,自然也就没有窦氏的什么事情,只是历史虽然发生了转变,该灭亡的依旧会灭亡。

    窦太皇太后一党非常抵触刘彻所言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在朝为官的时候也常常受到排挤,后来出任诸侯国的相国,这是新旧力量之间的抗衡,不知道是谁对谁错,也不知道刘彻这到底是功过是非之中的哪一种——然而终究是有一方会失败的。

    成者王败者寇。

    知道历史的陈阿娇,自然也知道跟刘彻对抗的窦氏的下场。

    窦太皇太后递过来的不仅仅是她的珠钗,更是窦氏的安危性命。

    陈阿娇跪倒在了窦太皇太后身前,始终没有将那珠钗接过来:“太皇太后,阿娇是做不到的。”

    这一来,窦太皇太后也知道她的态度是什么了,伸到半空的手垂了下来,轻叹了一声:“哀家当初眼睁睁看着你进入长门,也没有施以援手,的确没有立场和资格要求你做什么,哀家也没有想过要你挽救窦家的危亡,窦家覆灭是迟早的事情。哀家只是希望,你能够保得他们性命,不要让他们都下来见我了,窦氏那么多的好儿郎,不该这么早早地就结束了性命。就算是为了你母亲,你也不该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如今,能够救他们的,便只有你了。”

    也只有陈阿娇,她才信得过。

    一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等到要黄土埋身了,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过眼的云烟。

    只是窦太后知道这些,却不能劝告陈阿娇就这样撒手离开了,她还有自己的整个的家族需要眷顾,还需要别人的帮助。

    陈阿娇闭上了眼睛,此时窦太皇太后的手,便伸了过来,将这一支珠钗插在她的鬓上。

    她逃不过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像是丝线一样将自己缠紧。

    窦漪房说:“你很难去改变你所处的世界,所以逃避不是办法。”

    可是陈阿娇坐直了身子,双手叠放于腰间,简单的白银珠钗让她看上去更加素淡了。

    “太皇太后是个聪明人,可阿娇,只是个蒙昧之人。”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看上去太聪明的人,其实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像是她自己,守了半生的寡,她还不愿意死去,这下半生,似乎一直都在回忆里。

    ……

    陈阿娇最终还是从长乐宫中出来了,昨夜下过了一场雨,整个皇宫都像是自己重新进宫的那一天,只是道旁的树上,已经有了枯黄的痕迹,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诈死离宫……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朝椒房宫走的时候,遇到了去长乐宫请安的李妍,她还是那娇弱的身子,只是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给她问安的时候都在轻声地咳嗽。

    李妍看了陈阿娇头上的珠钗一眼,“夫人这钗,好生眼熟。”

    陈阿娇抬手摸了一下,也只是笑了笑,摇头不说话,离开了。

    “我看着李妍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陈阿娇说了一句。

    后面馥郁立刻明白了,“李夫人似乎一直咳嗽不止,有心痛的毛病,太医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皱了眉,忽然之间想到了心脏病,不过自己又笑了一声,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知道有什么病,也是治不好的,李妍别是真的有什么是事情才好。

    “是不治之症,太医当着她的面不好说,因为现在您是六宫的主事者,所以才报到了您这边,怕是李夫人,时日无多了。”

    她的脚步一下停下来,觉得眼前有些黑,可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李妍乃是一身的冰肌玉骨,便是和书里的林妹妹差不多的人物,只可以——这世间,果真是红颜薄命吗?

    “不回宫了,去宣室殿。”

    陈阿娇忽然改了主意,她转身便想着宣室殿那边走去,现在刘彻是肯定在宣室殿办事情的。

    到了殿外,也不进去,只是叫了郭舍人通报了一声,说想要去灞陵看看,不过郭舍人出来的时候却多带了一个主父偃。

    陈阿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主父偃皱眉,又是一副无赖的表情,“夫人,我可是来保驾的。”

    陈阿娇大约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却不再搭理,而是从郭舍人的手中接过了腰牌,“劳烦郭舍人。”

    “夫人客气。”

    郭舍人躬了身,然后道:“里面还需要我伺候着,老郭就先去了。”

    待到郭舍人退开了,陈阿娇才跟主父偃一起出去,顺着宫道往外面走,陈阿娇的表情显得无比平静。

    主父偃笑道:“几日不见夫人,本该以为夫人是很高兴的,可是……”

    可是看着这脸色似乎是很糟糕啊。

    主父偃有些纳闷,按理说不该这样的。最近发生的事情他都听说了,陈阿娇的手段他也算是真正地领会了,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也亏得张汤肯为她办事。

    很早的时候,主父偃就知道张汤栽了,可是没有想到栽得这么彻底。

    陈阿娇从台阶上下来,低头看路,“卫子夫还没有倒,不过我不会让她有翻起来的机会的,卫青那边的事情,你们办得很好。”

    “那也要夫人的计策好,一切才能好。”主父偃可不敢居功,“就算是办事,我也是没出力的,那都是张汤大人的好。”

    “你原本不是很讨厌张汤的吗?”这主父偃的态度像是忽然之间发生了一百六十度大转弯一样,让人有些疑惑。

    主父偃斜着眼悄悄打量了一眼陈阿娇的面色,最后还是说道:“我看张汤……他……”

    已经出了未央宫的宫门,永巷这边的天空还是蓝的,有家人子在那河边放风筝,不过这个时节,一点也不适合放风筝,吹出来的风都是冷的。

    “今日,张汤与严助政见不合,我看张汤,动了杀心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阿娇终于慢慢停下了脚步,然后回头看他,又慢慢地转了回去,她重新迈开脚步:“严助乃中大夫,是个贤名之人,怎么会跟张汤政见不合?”

    “夫人可知方才的宣室殿中,在讨论什么?”主父偃目光深深,便跟着陈阿娇,一步一步出了宫门,最终上了车驾。

    陈阿娇考虑了一下,却果断道:“你上车来。”

    前面旦白为陈阿娇掀了帘子进去,可是看着后面的主父偃却有些为难:“夫人,这——”

    “不必多言,让他上来。”

    主父偃上来,坐在了陈阿娇的对面。

    陈阿娇沉吟了片刻:“宣室殿中,可是在图谋赵王之事?”

    “自从那个江充带来了赵王有不臣之心并且父子奸佞的消息之后,陛下便谋划着像除掉淮南王一样除掉赵王了。”

    “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张汤与严助难道不该是一个意见吗?”陈阿娇只要一想到赵王之事与窦氏家族的兴亡有关,便有些不安,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珠钗。

    严助,此人博学,乃是中大夫,是个贤臣,深受刘彻的信任,善于作对。

    “不知张汤有没有告诉夫人,窦氏家族之中的窦威与赵王过从甚密,陛下想要将计就计,一口气解决了窦氏家族,张汤自然是同意的,不过——严助似乎是个仁慈心肠的人,觉得这样太过阴险卑鄙,张汤提出此计的时候,严助还说……”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一次说完了。”

    车驾出发,前往灞陵,陈阿娇是想要去看看自己的墓,出来的时候是张汤带着自己出来的,其实自己对别的根本不知道,她只是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当日的情景,再对比一下如今的看似风光和实则困倦,也许能够让自己下定决心吧?

    对刘彻,她终究还是复杂的。

    那一日在甘泉宫中,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她,在她最不信任他的时候,他选择了信任自己,然而以前,在她最信任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她是谁。

    世间上的事情,便是这样轮回,兜兜转转。

    “严助当着宣室殿所有大臣们的面,骂张汤阴险毒辣,只知道趋炎附势,还说他必定不得好死。”

    主父偃话音落了,看向陈阿娇,却发现陈阿娇眼底也有一片冰冷,他叹气,“夫人您可知,您此刻的表情,与张汤那一刻的表情,如出一辙。”

    陈阿娇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掩了眼底的杀气,“你想多了。倒是你,这种讨论决策的关键时候,你竟然被送来保护我出行,这是你太不中用,还是因为你是我的心腹?”

    主父偃笑道:“夫人,借赵王叛乱之事牵连窦氏一族,便是我与张汤商讨的结果。”

    这些谋士们,他们是简单了,陈阿娇这边却还有一堆的麻烦事情不能解决。

    “张汤在明,你在暗,也好。记得以后不要与江充走得太近。”

    陈阿娇前面半句,主父偃还能理解,可是后面忽然之间提到江充,却让主父偃心头一跳。

    “夫人,该不会……江充……”

    “我会找个时间见见江充的,他大约还是我的人。”陈阿娇只说了这么一半,她没有告诉主父偃,江充已经对馆陶公主示好,以后江充就是自己的人了。

    至少在这朝堂上,基本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轻而易举地算计陈阿娇了。只是卫青那边,终究还是要等结果的。

    对匈奴的战事,撑不了一个冬天,毕竟这个时节作战太过艰难,第一次对战匈奴,卫青是战功赫赫,可是整场战争却是失败的。

    有第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去卫青那边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陈阿娇问了一句。

    主父偃道:“叫卫婠,生得灵秀,是教坊里出来的,善吹埙,都是按照夫人您的要求办事的,连卫青以前的埙都从仆役的手中意外寻得,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呢?”

    如此便好,就算是卫青回来了,卫子夫也只有在冷宫待着的命了。不过她要趁着事情还没完全爆发,趁着王太后的威势还不是很重,早早地送卫子夫去了西天,才能安枕。

    “夫人,到了。”

    外面旦白提醒了一声。

    陈阿娇下车,回头看着这跟着自己来的人,浩浩荡荡的许多,不知道自己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是不是也是浩浩荡荡的许多呢?

    只是她走近了,看着灞陵那一片露出来的山土,“那一片,是刘彻为自己修的吗?”

    她这只是喃喃的一句,便已经走远了,主父偃愣了半天才跟上去。

    这还是主父偃第一次到皇陵来,看着眼前所谓的“翁主坟”,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怎么不合规制呢……我看着像是皇后规格——”

    忽然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悄悄扭过头看陈阿娇的表情。

    、第八十二章 窦氏覆灭

    窦氏家族自有窦漪房的庇佑开始,就日渐壮大,到今日,已经是府邸连片,窦威将军府上尤其如此。

    外面是迎来送往,只不过相比起窦太后势力全盛的时候,已然是风光不复往昔。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窦威现在的日子还是很滋润的,前些天从赵王封地魏郡送来了一些好东西,窦威正想着这赵王一向是嚣张跋扈,这次竟然突然之间开窍了。

    不过窦威虽然一向被别人说成是草包,但实际上这人还是有点心计,缺点就是太贪,一见到赵王送来的金子,就跟见了美女一样把持不住,窦婴曾经说,窦威必定因为这贪之一字坏事,窦威却不当一回事,还笑说这天下谁敢动他们窦家,让窦婴气了个半死。

    只是窦婴虽然说斥责窦威,却也不是什么好货,一样是贪赃枉法。

    赵王向着窦威送来贿赂的事情,没有让窦婴知道,窦威还想着自己将这些钱给吞了,今日刚刚上完朝回到府上,便叫了侍女为自己脱下朝服,才坐下来思考自己这一天是去哪个歌舞坊,便听人说有人来找窦威,是上次抬箱子来的人。

    窦威愣了一下,才叫人把人请进来,那人低着头,似乎害怕被人发现了,走进来便对着窦威叩首:“小人叩见将军。”

    “你是上次来的赵王的人吧?来找本将军所为何事?”窦威向来是知道拿人钱财j□j的道理的,这种事情他也干得多了,所以问起来的时候可以说是轻描淡写。

    来人道:“前些天赵王得知了一个消息,心中很是不安,思量了很久,这才派小的来通知窦将军,也好早作防范,毕竟,陛下的羽翼渐渐地丰满了,也许很多事情不像当初一样了。”

    窦威眉头一皱,似乎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遣退了身周的失宠,关上门与这赵王的亲信详谈起来,然而正在窦威要将此人送出府去的时候,却忽然有羽林军破门而入,扬声喊道:“将人抓起来!”

    窦威忙道:“诸位将士莫不是闹错了,我窦威的府邸你们也敢闯!不要命了吗!”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见一娃娃脸少年举戈指向他喉咙:“修腰多言,也不知谁与赵王亲信密谋,想要暗害陛下,抓起来带走!”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窦威本来心虚,被这娃娃兵一吼便知道密谋之事已经败露,腿一软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窦氏家族的覆亡,便从这小小的一座将军府邸里开始了一夕之间,长安令、羽林军、廷尉府……联合出动,很快就将窦家大部分“叛党”拿下,听候刘彻发落。

    这一夜,宣室殿中灯火长明。

    陈阿娇的椒房殿,却依旧是早早地就熄了灯,似乎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自江充来密报赵王父子各种荒唐事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这期间刘彻一直引而不发,此刻雷霆一动,却让所有人大为惊骇!

    赵王父子得知长安城中的变化,想要绝地反击,起兵造反,只可惜刘彻密谋已久,早已经在魏郡之中布置了人手,只等赵王父子一举兵,便抓了个现行,冠以谋反之名,赐以死罪。

    迅猛的动作,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刘彻的大动作,一瞬间就树立了自己在朝中的威信。

    赵王事小,真正的大事,在朝中众位大臣看来,却是窦氏家族勾结赵王,竟然想要谋反,这一刻,刘彻剪除窦氏家族的势力,再也没有人能够多置一词,说多了那就会被打到谋反者一党,这个时候,谁又愿意站出来为这早已经摇摇欲坠的窦氏家族说一句话呢?

    更何况,刘彻手中的证据很多,由张汤、减宣等人查到,窦氏家族多人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已属十恶不赦。

    谁都知道,窦氏家族完了,刘彻自己知道,陈阿娇也知道,就是那长乐宫中的窦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

    刘彻拟将窦氏家族连根铲除,却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不识抬举的人,在这个时候上书言窦氏功勋卓著,即便是有人心生反叛,定然也不是全部窦氏子弟,央求皇帝不一概而论,将所有人全部处死。

    刘彻大怒,便将这竹简翻过来,瞧见是严助的名字,狠狠便将这竹简往地上一摔,正好落到了刚刚走进来的陈阿娇面前。

    他似乎有些头疼,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垂着眼,却才看到一只手从地上捡起来那竹简,刘彻这才抬起头一看,怔然:“阿娇?你……”

    本来一种惊喜的笑意已经挂到了他唇边,这个时候却忽然之间落了下来,他话说到一半就没有了声音,沉默着看着陈阿娇,也看着她鬓间那一支银珠钗。

    陈阿娇手中握着那竹简,轻轻一展开,当先便看到了严助的名字,她眼底杀机沉得深深地,看不分明,已经与她那墨黑色的瞳仁融在了一起,她受窦太皇太后重托,已然知道了今日的场景,刘彻话说到一半,大约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她缓缓走上来,又将竹简放到她的面前,青丝坠落在刘彻的眼底,便缠住了,再也放不开,纵使是知道她的来意,知道她是来求情,,知道她是与严助一般来位窦氏家族开脱,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

    就算是换了一个身份,她再回来,身体里流淌着窦氏血脉的事实也没有改变,她终究还是会因为的窦太皇太后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一次,又一次。

    难以改变。

    这一瞬间刘彻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就用那种略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她表情淡淡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他们都知道对方心底的意思。

    刘彻想要斩草除根,而窦太皇太后,无论如何都想要保住窦氏一族。

    窦氏即将满门抄斩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到窦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她现在却出现在宣室殿。

    刘彻强打了精神,声音低低地:“你是来为窦氏求情的吗?”

    “……”她无言,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那珠钗压在她的头上,便沉如千钧,最后只能承认,窦太皇太后算计好了一切,算计了她无法拒绝自己,也算计了刘彻无法拒绝她。

    只是这些“无法”的背后,却是那些深厚的感情纠葛。

    陈阿娇觉得自己很卑鄙,却也只能迎着他的目光,道:“请陛下宽恕窦氏从犯死罪。”

    然后深深拜倒,从未有过一次,觉得双手举起来如此艰难,叠放在一起,却恰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冰冷,她问自己:不是不再爱他吗?可为什么却觉得这一次,她的卑鄙,已经将两个人隔开了很远?

    捉摸不透。

    她俯身在他面前,刘彻又是伤悲又是愤怒,他手中捏着严助那一份竹简,尖锐的边缘刺破了刘彻的手心,鲜血染了这一道奏简,手上的鲜血能够流出来,可是心上的鲜血无法流出。

    他好累。

    “阿娇姐,是谁当初告诉我,太子是会成为皇帝的人呢?号令众生,宰割天下,无所不能,无所不有……”

    陈阿娇抬头,一垂眸,一颗大大的滚烫的泪珠便落下来,又缓缓渗入了她蓝色的袖袍,消失不见。

    “陛下富有四海,手握生死。”

    “可你说,皇帝无所不能,无所不有——朕,现在能做什么?赐死窦氏上下?还是重新挽回我们之间的错误?有那么多的东西,是朕,天子,无法把握的。”

    他丢下了奏简,走过去,用自己带血的手,牵住了陈阿娇的手,“是不是,只要朕还是这个皇帝,就要面临这么多这么多的无奈,我甚至不能决定自己中意的女人的生死,还要权衡整个朝政,还要受别人的胁迫……”

    她的手在发抖。

    那一夜,他向她伸出手,说:“阿娇,带你去个地方。”

    那个时候的陈阿娇,没有伸出自己的手,而是将他关在了殿门外,可是这一次,他不再等待她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而是直接伸手握住了她。

    闭上眼,却被他扶起来,然后温柔的拥入怀中,这样小心翼翼,视若珍宝一般地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

    其实那一刻,一种冲动涌上她的心头,便要这样伸出手去回抱他,也将他拥紧,因为这秋夜太冷,宣誓太暗,而她一颗心已经疲惫,并且还未找到停歇的归处,只是手带着那宽大的袖袍已经举了起来,到半路上,却无声地垂下了,像是从来没有伸出去过一样。

    她垂着眼帘,冷淡道:“陛下考虑好了吗?”

    “……”刘彻退后一步,锋锐的目光像是要扎进她的心底,他惨然一笑,“你在用尖刀,剜朕的心。”

    陈阿娇不语,似乎无情无感,一尊泥塑木雕,没有生命。

    刘彻再退了一步,却到了那案前,“你要,朕写给你。”

    手掌的鲜血,顺着手指的曲线落下来,便像是那一日他与她在李延年府上的所谓“偶遇”,而陈阿娇对他手上的伤,一无所觉。

    那一日,他一直觉得弓断,是不祥的征兆,在提起笔,往黄帛上写圣旨的时候,他忽然就知道为什么觉得不祥了,断的,是弓,可是弦还在。

    谁放得下,谁放不下?

    他一字一句写着,烛火映着他的身形,竟然觉得有几分枯瘦,像是外面日渐萧条的秋。

    陈阿娇便看着他,手很稳地将那一封诏书写成,然后重新拿着来到她面前,递给她。

    她伸出手来,却有些不敢接。

    手指之间终于触到了那冰冷的竹简——

    一颗心似乎终于安定下来了。

    窦氏不忠,勾结赵王,反叛天子,实属灭门之罪,然顾念其旧日功勋卓著,且窦威一人犯禁,余者无辜,乃从轻发落,退其冠冕,服其白,褫夺其爵,忧境困辱,以活罪代死。

    以活罪代死。

    他终究还是不甘心的,要窦氏一族受罪。不过这些都是罪有应得……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刘彻却看着她,看着她鬓间的珠钗,忽然伸手给她拔了下来,狠狠咬牙,捏紧了那珠钗,瞪着她。

    陈阿娇还拿着竹简,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被刘彻一拽就跟着他走了。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刘彻疯了,夜里竟然将她从宣室殿中拖了出来,一路拉拉扯扯地往长乐宫走。

    “刘彻,你疯了!”

    她第一次,这么清楚,这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便在这宽阔的白玉台上,在这长长的宫道上,一点也不顾忌地直呼其名!

    陈阿娇是真的愤怒极了,扯了她的珠钗,拉着她一直往前走,还老用力,真当人都是铜皮铁骨吗?!

    “珠钗还我!”

    她又喊道。

    刘彻还是在往前走,只是听到这句话便停了下来,看着手掌中染血的珠钗,又回头看她:“朕,偏不给!”

    后面的宫人只跟得胆战心惊,也不敢走近了,便远远地看着皇帝跟陈夫人一路你吼我我吼你地到了长乐宫。

    刘彻冷笑了一声,他这祖母,何曾顾及过他的死活?

    梁王之乱自己没有追究,淮南王之乱的时候窦氏也是蠢蠢欲动,他也忍了,可是这一次赵王之乱,窦氏是在图谋自己的江山,图谋刘氏的天下,景传位于自己,怎能容忍窦氏一直猖狂?他不想成为亡国的无道皇帝,可是办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窦漪房!

    现下竟然还利用陈阿娇来阻止自己,他恨,恨得咬牙切齿!

    长乐宫中还没有熄灯,外面的人见着刘彻气势汹汹地来了,都战战兢兢地拦上来:“陛下——”

    刘彻只有一个字:“滚!”

    他直接走进殿中,窦太皇太后还在灯旁,凭着感觉抚摸着灯台,用那簪钗挑着灯芯,殿中忽明忽暗。

    陈阿娇一路被他拉着走,到了这里,忽然就有些害怕起来。

    刘彻狠狠就他手中拽下来的那珠钗一扔,对窦太皇太后说道:“朕的女人,不需要这东西,太皇太后收回去吧。”

    银钗上面镶着的珍珠都已经落了下来,滚在地上,侍女们吓得跪在一边,竟然不敢上前。

    一听到那声音,窦太皇太后便知道刘彻说的“这东西”是什么了,只是她无比平静,这一夜,自己大限将至,她像是那已经知了天命的人,已经活得太久了,刘彻既然已经来到了自己这里,想必阿娇已经遵照自己的嘱托,将事情办完了。

    刘彻这么愤怒,便是因为他不得不答应陈阿娇,所以恨——可是他舍不得恨陈阿娇,便只能恨着设计这一切的自己。

    帝王啊,年轻的帝王,总是想要将他所心爱的女人身上的枷锁去掉,代替她将一切的罪恶和肮脏全部抹去,却不知道,他爱着的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之中要坚强,一时的苦痛,还无法摧毁陈阿娇的内心。

    窦太皇太后也不去捡那东西,已经是身外之物了,文帝对她的情义,其实自己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只不过是带着旧物,怀念一下旧人,算计算计陈阿娇罢了。

    她笑起来,“陛下这么一个冷夜,气急败坏到哀家宫中来,便是为了送还这么小小的一支珠钗吗?”

    刘彻还握着陈阿娇的手,任由她怎么挣扎也不松开,绝对,绝对不能松开!

    闻得窦太皇太后此言,刘彻冷笑了一声:“太皇太后不是还想要庇护窦氏家族千秋万代吗?朕今日,便赐给他们千秋万代!凡窦姓者,成年男女尽皆戮首,余者流放,永世不得踏足大汉寸土!太皇太后以阿娇想胁,朕,只好回敬了。”

    不对!

    陈阿娇手中还捏着刘彻落了玉玺、盖了印的诏书!

    “你方才已经写了诏书!”

    “诏书又怎样?你难道也要像窦太皇太后一样庇佑窦家一直到你老死吗?内心既然不愿承受着重担,又为何要答应她?!阿娇,不不累,朕累了!”

    他便要一把从她手中抢过诏书,她却死死抱住,“你疯了!”

    “朕早就疯了!”

    他瞪着一双几乎血红的眼睛,向着她大声地喊了出来,可是喊完了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刘彻终究还是松开了手,似乎是累了,低笑了一声,肩膀一塌,却慢慢退了几步,又转身向着殿外走去,一身掩藏不住的狼狈。

    他终究,还是个孤家寡人!

    前面的长夜啊,这长安的长夜,还是这样地深,除了这孤独的皇宫,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亮着灯?

    他不敢去那黑暗的地方,竟然只有在这些地方待着。

    背后忽然传来宫人悲切地一喊,“太皇太后——”

    刘彻走到殿门处,僵硬地回头看,窦太皇太后布满皱纹的手指间,那简单的银钗落了下来,烛火被那钗钿一扫,晃了一下,这风云三朝的窦漪房,便这样倒下了。

    脑海之中,忽然浮现起阖宫欢庆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将宫里新制的糖塞给他和阿娇……

    陈阿娇跌跌撞撞往前走,只是走到了近前,看着那纷纷乱乱的场景,又退了几步,然而她一直紧紧地扣住手中的诏书,不肯放手。

    左手攥紧了诏书,她慢慢地扭过头,一双眼在烛火之下,似乎闪动着什么光,她一步一步向着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住了,右手抬起,“啪”地一声!

    他侧头,脸上五道指印,却又扭过头来重新看她,她咬着牙,眼底含着泪,却不肯落下来,“你不孝!”

    就算窦太皇太后再过分,那也是他们的祖母辈,小时候的糖果,宫花,太皇太后亲手做的风筝,在下雨的时候给他们念的歌,采薇,采薇……

    她从他身边走过去,睁大眼,不让泪水落下来,一脸的狠色,像是在跟这弄人的命运较劲,也像是与自己较劲,“郭舍人——”

    郭舍人已经被这接连而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听陈阿娇朗声这么一喊,连忙过来:“夫人——”

    “陛下有诏,免窦氏一族死罪,着你即刻宣诏于廷尉府,敕令——”终究那眼眶蓄不住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可是她的表情却还是那样冷硬,像是严冬,话语一顿,再出口的时候,却沉极了,还是那样平稳,“太皇太后殁,全、族、戴、孝。”

    郭舍人从陈阿娇手中接过了那带血的诏书,连夜策马奔往廷尉府,一路上郭舍人不住地在擦眼泪,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哭,一点也不像个男人,可就是忍不住,只是到了廷尉府,忽然便止住了,麻木着一张脸,着令张汤开了牢狱,对着所有人宣读了诏书。

    窦婴接诏,却在听到“太皇太后殁”的时候嚎啕大哭,整个牢狱之中,一片哀声。

    张汤亦未想到当中变故,却缓缓从廷尉诏狱之中出来,负手往天际一望,墨蓝的天空,星月高悬,秋夜的好天气,忽地便想起那一日,夫人站在甘泉宫前,轻轻地仰起脸,看那天空,说——

    张汤,今天天气,很好呢。

    、第八十三章 刘弗陵(修)

    窦漪房就这么走了,陈阿娇看着放在台阶前那婴儿拳头开口大小的小碗里面开了的篷子,却淡淡道:“快深秋了,也开不到什么时候了。”

    旦白知道陈阿娇今日心情郁郁,全宫戴孝,主持哀礼,长乐宫,便已经成为了王太后的天下了。

    “夫人不是说喜欢碗莲吗?来年夫人可以让宫人们试试碗莲……”

    “碗莲太娇弱,不易养。”她摇了摇头,然后起身,身上还穿得素净,这月余以来已经清瘦了不少。

    陈阿娇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淡淡问道:“听说卫青快要还朝?”

    “是,主父偃先生已经着人递了消息进来。”回话的是馥郁,她心思比较缜密,很受陈阿娇的信任,即便一开始她是刘彻的人,不过在这种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忠于谁。

    陛下,似乎一开始就是非常纵容娘娘。

    “还有一事,卫子夫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已经悄悄派人送信出去了。”

    陈阿娇点头,却没有多做表示。

    卫青回来,卫子夫也可以彻底解决了,有的事情拖得太久,她心里不舒服。

    每每想到卫子夫,她就想到自己的孩子,“去看看卫子夫吧。”

    近日事情缠身,现下曾腾出时间来。

    陈阿娇说过,衣食都不必管够,宫人们也怠慢得很,谁都知道下一任的皇后是谁,根本不会去向卫子夫献殷勤,生怕得罪了嚣张跋扈的陈阿娇,这陈夫人的手段在外人传来,可是厉害极了。

    这宫里太冷,陈阿娇进去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长门,江充已经得到了刘彻的大力提拔,这一次能够解决掉赵王和窦氏,江充乃是出了大力气的。

    不过,江充的作用,在陈阿娇来说,却并非在这里。

    赵王叛变之事牵连很大,不过也坚定了刘彻要削除藩王势力的决心,推恩令已经在再一次的草拟之中,准备颁向各诸侯国。窦氏因此覆灭,窦氏几乎都沦为了平民,只有一个窦婴还留下来,只是除了窦氏之外,还有一个人受到了牵连。

    这个人,便是之前为窦氏和赵王求情的严助。

    严助,能文能武,怕是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这件事情上面,只因为——他不该得罪张汤。

    此前在宣室殿中,严助与张汤政见不合,在处理赵王一事的主张上面,严助指责张汤太过歹毒,就已经让张汤动了杀心,主父偃曾经刻意提过此事,后来又有刘彻对严助的上奏大为恼怒。

    太皇太后离世后不久,张汤就办了一件大事,借淮南王旧事捉了严助,下了诏狱,上奏云:严助与淮南王刘安私交甚密,此前无有证据,此时却已经搜出了严助所收受的一箱黄金,并且严助与赵王也有书信往来,信中提及美言以及阻止陛下削藩一事。严助此人,已非忠臣,当下诏狱。

    刘彻看了张汤的奏表许久,然后将严助交给了张汤发落。

    在陈阿娇站到卫子夫面前的时候,廷尉府诏狱之中的张汤,却将一杯鸩酒放到了严助的面前。

    “严大人,严将军,该上路了。”

    严助却看着张汤大笑起来,“张汤啊张汤,你这等阴险卑鄙的小人,必定会不得好死!”

    这种话,张汤已经听多了,一开始听的时候,也许还有感觉,不过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活得很好,甚至越活越好,也就不那么介意了。善始善终也好,不得好死也罢,他张汤已经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也算是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张汤垂眼,双手交叉与袖中,站在这狱中,脊背挺直,不曾弯折:“严大人若是高风亮节,便不会被我这等阴险卑鄙的小人,拿住了证据。”

    “哈哈哈哈……好一个张汤,好一个冷面的判官,好一个阴险毒辣的刀笔吏!好,好,好!”严助连道了三声“好”,又抚掌大笑起来,“你与我的怨,怕不是在宣室殿之中结起来的,而是我事后在殿外对你说的那句话吧?”

    严助此前的冷言冷语,都没有能够令张汤动容,反倒是这平淡的一句,让张汤一下抬起眼皮来看他,表情寡淡的脸,带着一种深重的杀机。冷峻的面庞,上挑的眼角,那妖邪的感觉又涌出来了。

    “你都是死人了,便不该胡言乱语。”

    严助看着眼前那一杯鸩酒,在知道窦氏倾覆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张汤不会放过自己。“纸是包不住火的,张大人,你与刘陵有染,却还要将淮南王赶尽杀绝,如此小人行径,还觊觎着皇帝的女人,你也是个死人了。”

    张汤竟然对着严助一笑:“上路吧。”

    严助再次大笑三声,毅然一端酒,仰脖喝下。

    这样的场景,张汤见过很多次了。

    他轻飘飘地转过眼,揣着手出去了,上路吧。

    张汤想着,如果自己哪一天死了,绝不能以鸩酒结束,血气男儿,当以刀剑为结束。

    只是走到牢门口,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严助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嘴角落下了鲜血,却还没有倒下。

    陈阿娇也说,他若是自己了结,必是自刎。

    严助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不死,又能怎样?

    “死,不死,你都已经输了。”

    陈阿娇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卫子夫,她已经呆滞了起来,看上去很是惹人怜爱,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冷漠的陈阿娇。

    卫子夫听到声音,抬起眼,看着陈阿娇,却忽然之间大声尖叫起来:“啊——”

    陈阿娇坐在了整个大殿上唯一的座位上,轻描淡写地问道:“卫青将军可给你回信了?”

    卫子夫一下警惕起来,“卫、卫青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昔日娇艳的美人,如今已经骨瘦如柴,一张脸瘦得巴掌大,便更显得那一双眼睛很大了。

    陈阿娇向着身边一伸手,旦白将一只小小的竹筒递到了陈阿娇的手上,她拿着那竹筒,在卫子夫的面前一晃,卫子夫眼睛都直了,“你从哪里来的!快还给我!”

    “呵,”陈阿娇轻笑,“我以为卫娘娘你都疯了,不认识这东西了。”

    卫子夫本来是想装疯卖傻的,她知道卫青回来就是自己的机会,只要卫青提出见自己,对于功臣,刘彻不可能什么也不说的,到时候她就有机会重见天日,更何况就算是王太后并非真心喜欢自己,她也会因为厌恶乔姝,而偏向自己的,宫外还有平阳公主,她并非没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陈阿娇破坏了,她恨得发狂,便要冲上去抢东西,却被陈阿娇身边的宫人一脚踹在膝盖上,跪了下来,疼得泪眼朦胧。

    “卫娘娘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卫青大将军认识了一名叫做卫婠的女子,那卫婠带着小时候弟弟送给自己的埙,还会吹很多好听的曲子……”

    陈阿娇缓缓地说着,满意地看到卫子夫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其实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该不会卫子夫本身便不是卫青的姐姐吧?

    不过是不是,都不是什么问题了,因为只要陈阿娇说不是,那就不是。

    卫子夫终于知道了陈阿娇歹毒的用意,她站起来,朝她疯狂地大骂:“你这个贱人!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才是卫青的姐姐,本宫才是卫青的姐姐!”

    陈阿娇只觉得她愚昧可笑,到今天,卫子夫还没有明白吗?

    她也不说话,只是任由卫子夫在那里发狂,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才一挥手,让宫人上去制住她,只是卫子夫忽然就凶悍了起来,一时拿她不住,宫人们动手便重了一些,卫子夫惨叫起来。

    “你个贱人不得好死,我才是最爱陛下的,你凭什么得到他的宠爱,你有爱过他一点点吗?!”

    陈阿娇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筒,缓缓抬头,“我便是不爱,又能怎样?你不一样犯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那些宫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看着宫门口,竟然不自主地停手了。

    陈阿娇不经意一扭头,却看到刘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意的表情就僵硬在那里,眼神逐渐变得冰冷,看向了陈阿娇。

    他走了进来,那些人没有拉住卫子夫,卫子夫忽然之间跑了出来,像是看到了希望,终于一头扎进刘彻的怀中,哭诉道:“陛下,陛下,你终于来看我了……子夫好冷……好冷……”

    刘彻木头人一样站住了,根本没理会卫子夫,只是看向陈阿娇,一字一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陈阿娇觉得窒息,嘴唇张开,却又缓缓闭上,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彻的眼底带着一种希冀,多希望她马上就反驳他,否认这些,可是她没有,只是用那种惯常的目光看着他,这样淡漠的目光,几乎陪伴他,从小到大。

    刘彻伸手,挥开卫子夫,吐出一个字:“滚!”

    他满心欢喜,带着赵婉画和小浮生回来,听说她在这边,便找来了,可是她就这么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陈阿娇,陈阿娇——他从未想过这个名字会这样切齿拊心!

    卫子夫被他掀开,一头磕在了案角上,鲜血流淌了下来,却没有人理会。

    刘彻退一步,看着陈阿娇,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有些踉跄地出去,只是那步伐之中,带着忽然升起的戾气,刚刚走出宫门,刘彻就凝声对郭舍人道:“封赵婉画为婕妤,号钩戈夫人;卫子夫迁出冷宫,重归甘泉宫。”

    殿中的陈阿娇忽然之间愣住了,她再也站不住,奔了出去,一把拽住了已经走到台阶下面的刘彻,“站住,你刚才说——”

    刘彻只是缓缓地扒开了她的手,笑望着她:“钩戈夫人的孩子,叫刘弗陵。从来没有过浮生。”

    、第八十四章 母子

    她怎么也想不到,赵婉画会以这种形式归来。

    她回到椒房殿,便听说赵婉画已经回来了,于是走进去,却又有些害怕。

    “夫人……”

    赵婉画一看到陈阿娇,眼泪顿时就落下来了,她脸上还是带着那一道疤,看上去依旧有些可怕,只是那一双眼,像是旧日一样,黑得纯粹,却已经不是陈阿娇记忆里的赵婉画了。

    她怀里抱着的便是小浮生,眼睛大大地,看着这宫殿,似乎有些不安,紧紧地拽着赵婉画的衣襟,婴儿肥的小脸白白净净,小嘴嘟着,在看到陈阿娇的时候,小浮生眼底闪过了一丝迷惑,似乎已经不认得陈阿娇了。

    本来就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认得她,才叫奇怪了吧?

    陈阿娇上来,便想要抱小浮生,可是小浮生紧紧拽住了赵婉画不肯放手。

    “我的浮生,小浮生……来,到娘的怀里来……”

    她握着小浮生的手,温颜哄着,整颗心却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汨汨地流出来。

    赵婉画看到这种场景也伤心,她抹了泪,对小浮生道:“浮生乖,这是你亲娘,不许胡闹,快过去。”

    小浮生像是听懂了一些,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似乎很陌生的女人,眼底的殷切和悲伤,让他更加迷茫,他拽住赵婉画衣襟的手指,松动了一些,陈阿娇趁势将他抱在怀里,可是这个时候小浮生却大哭了起来,声音在这椒房殿中传出去很远。

    “浮生乖,不哭不哭,以后娘疼你,再也没有谁敢欺负你,浮生乖……”

    她连声哄着,脸上的表情温柔到极点,小浮生过了一会儿便不哭了,用那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来给陈阿娇抹眼泪,小小的手掌肉肉地,不过也软软的,落在她了脸上,却让她眼泪决堤。

    小浮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是要说什么,可是看到陈阿娇哭个不停,他也急,一下也跟着哭起来,声音洪亮,扯开了嗓门一直哭,看样子倒像是在跟陈阿娇比拼一样,大有陈阿娇不停他就不停的模样。

    陈阿娇忽然破涕为笑,伸手一刮他鼻子,“坏家伙……”

    小浮生抽抽搭搭地停下来,那种亲切的感觉忽然就起来了,于是改为伸手抓住她的衣襟不肯放手,看陈阿娇不哭了,咯咯笑起来,椒房殿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抬头来看,只看到那小娃娃在夫人的怀里笑得开心极了,似乎整个沉重压抑的椒房殿都变得轻松起来。

    陈阿娇抱着小浮生到了后殿,坐下来,旦白与馥郁都是第一次看到小家伙,喜欢得不行,看情形也猜到这是陈阿娇的孩子,此刻都睁大眼睛看着。

    宫人拿来了哄人的小木马和小木车给浮生玩儿,小浮生拿着东西嘻嘻笑,一会儿从左手换到右手,一会儿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天生稚嫩,充满童趣。

    陈阿娇只这样抱着小浮生,等待内心之中的情绪平复下来,殿里熏着安神香,香气淡淡的,却给陈阿娇一种佛手柑的宁静。

    “婉画,你坐吧。”

    赵婉画跪坐在了陈阿娇的身前,她知道陈阿娇会问一些事情的。

    “说说那天之后的事情吧。”陈阿娇的手指被小浮生捉住,左右摇晃,她也不气恼,只是看着。

    赵婉画闭了闭眼,唇边挂着苦笑,只是一说到那天的事情,她就想起了齐鉴。

    “那天我们遇到了大火,还有刺客,齐鉴留下了,我逃走了,可是后面依旧有个死士一直追我,我乔装改扮,在封城之前出去了,只是诸陵太远,那死士一直跟着我,他身负重伤,也杀不了我。后来……陛下派来的人救了我。”

    陈阿娇的眼神一下锋锐了起来,直直扎向了赵婉画:“他救你,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以前。”赵婉画如实说了。

    陈阿娇手抖了一下,然后缓缓恢复平静,她伸手,摸了摸小浮生的额头,小浮生却将她的手掌拿下来,然后啃了啃她的小指,有笑了一下,天真不懂世事。

    两个以前,那也就是说,刘彻早就找到了赵婉画,却一直隐而不发,一直到现在自己才知道。

    可是这其中也有一个疑点,陈阿娇道:“负责找寻你们下落的,不是张汤等人吗?”

    张汤前些日说赵婉画出现在河间,时间上完全对不上,根本不是两个月以前。

    赵婉画眼底也有几分迷惑,她摇头:“我那是遇到的人似乎是叫做减宣,陛下还来看过我,不过——”

    减宣!

    陈阿娇眼底寒色一闪而过,看样子,刘彻是根本没有打算让张汤插手此事的,他一个人,将消息完全封锁住了,她心中忽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来,只是看着赵婉画,依旧等着她说话。

    “找到我的第一天,陛下就是说了,想要我以妃嫔的名义进宫,他说夫人已经先一步进宫,浮生公子如果后一步再进去,必然会遭受很多诟病,让我进宫的话,一开始浮生寄养在我名下,这样群臣无法非议过多,后面再做图谋。只不过后来陛下改了主意,似乎准备直接带我进宫,只是……不知道因何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阴差阳错。

    陈阿娇不得不说,刘彻的想法和计策,都很完美,甚至有充足的理由,只是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中途改了主意,大约就是因为听到自己对卫子夫说的那些话,所以才这样的吧?

    谁是谁非已经说不清楚了。

    一团乱麻。

    陈阿娇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双清凉的小手竟然跟着按了过来,小浮生的手法更像是学陈阿娇的动作,也没有什么轻重,不过这样体贴的孩子……

    她摸了摸小浮生的头:“罢了,回来便好。”

    以后的,再慢慢筹谋。

    “你到过河间吗?”

    赵婉画点头道:“此前因为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带着浮生公子进宫,所以想要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便让人带我进去了,不过之后又说不需要了。”

    “只是现在又有用处了。”陈阿娇补了一句。

    陈阿娇很累,“你现在回来也好,李妍现在恶病缠身,你回来也可以帮我。”

    王太后的势力已经开始逐渐起来,田汀吞锸ふ庑┤撕芸炀突崞鹄矗蛊挠行┘帜亍?br />

    赵婉画听她说得平静,却有些于心不忍,“夫人,婉画想,陛下本来没有打算这样就让我来当这个钩弋夫人的,一定是中间发生什么事情了。陛下曾对我说,我是您的心腹,她一定很高兴看到我带着浮生回来,还说就算是朝臣们的压力再大,他也会让浮生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太子的——”

    “不必再多言了。”

    陈阿娇显得格外冷淡,只是注视着小浮生的眼神却格外温柔,她弯着唇角,“已经成为定局。”

    赵婉画颓然坐倒,脊背有些弯曲,她弓着身子,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夫人,婉画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计较那么多,说吧。”陈阿娇淡淡抬眼,看着赵婉画,却觉得赵婉画已经改变了太多,早先的沉默与成熟,与现在这种伤痛之后的成长,其实截然不同。

    “那减宣,曾在陛下面前状告张汤,对张汤颇有不满,曾在与婉画交谈的时候问一些张大人的事情。”赵婉画是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寻常,那一天在刘彻从宅院出去的时候,减宣便因为在背后说张汤而遭到了刘彻的呵斥,赵婉画便将这一幕记了下来,此时说与了陈阿娇。

    陈阿娇点头,却沉吟起来,张汤树敌不少,以后到底是什么结局……还真是……

    不过,必定不是什么好结局就是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阵地悲凉,别人都是会离开的,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低头,看着浮生,浮生凑上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像是懂得她在想什么一般。

    最后陈阿娇的问题是:“知不知道当初那些死士,从何处而来?”

    “是平阳公主府出来的。”这一点,赵婉画倒是极为清楚,她肯隐忍那么久,并且答应刘彻进宫来,便都是因为刘彻答应了她,要将害了齐鉴的凶手找出来,所以赵婉画知道这个消息,她闭上眼,止住了自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颤抖。

    陈阿娇却笑出声来,“很好。”

    殿外刘彻缓缓转过身,却只有一句话印在脑海之中,卫子夫问她,你有爱过他一点点吗?

    而她说,不爱又怎样……

    原来她根本不曾爱过自己,也不曾动心,他总以为自己能够捂热这一块石头,却不想,最后让这块石头冰寒了自己的心。

    求而不得,痛苦欲狂。

    很想找个人,喝酒到天明,只是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政务要处理。

    旁边有个宫人请示道:“陛下,钩弋夫人住在哪里……这……”

    “她爱住哪里便住在哪里吧,不必管她。”

    刘彻丢下一句话,听着殿内又起来了的欢声笑语,本来已经离开,却又回头看了这么一眼,相隔咫尺,其实天涯。

    她既然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他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呢?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

    “卫青还朝了吧?”

    “是,卫将军现在已经到了平阳公主府。”

    刘彻点了点头,终究还是离开了,一个人,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随从,从来不是同伴。走到哪里,别人的头都要低下来,这天地,这长安,这未央宫,似乎从来只有自己。

    平阳公主府,平阳公主此刻看着那叫做卫婠的女子,手指握紧,寒声道:“她是谁?”

    、第八十五章 大转折

    馆陶公主听说了宫里多了个钩弋夫人,还多了个叫做刘弗陵的小子,内心愤怒到了极点,二话不说就杀进宫里,刘彻正在宣明殿中,她闯进去便问道:“刘彻你怎地如此负心薄幸?那个新来的钩弋夫人和刘弗陵是怎么回事?!”

    刘彻放下手中的兵书,这个时候,一般是他不处理政事的时候,卫青还朝,对匈奴作战不利,不过紧接着也要进行犒赏的大宴,他还想着要怎么办呢,现在刘嫖倒是闯进来了。

    “长公主都不问问弗陵是谁的吗?”

    他口气淡淡的,有些不想理会的模样。

    馆陶公主立刻就想骂人,可是被他这一问忽然之间就怔了那么一小下,“我怎么知道那是——”

    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出现在了馆陶公主的心中,她瞪大了眼:“难道……”

    “是浮生。”刘彻垂下眼帘,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

    馆陶公主便讷讷了起来,可是她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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