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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呼啸山庄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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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找她的朋友了,也没有好好想想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或是她的谈话会如何影响他。 她去了很久,因此约瑟夫建议我们不必再等了。 他多心地猜测,他们在外面逗留为的是避免听他那拖得很长的祷告。他们是“坏得只能作坏事了。”

    他断定说。 而且,为了他们的行为,那天晚上他除了在饭前象平常一样作一刻钟的祈祷外,又加上一个特别祈祷,本来还要在祈祷之后再来一段,要不是他的小女主人这时冲过来,匆忙地命令他必须跑到马路上去,不管希刺克厉夫游荡到哪儿,也得找到他,要他马上再进来!

    “我要同他说话,在我上楼以前,我非同他说话不可!”她说。“大门是开着的,他跑到一个听不见喊叫的地方去啦。 因为我在农场的最高处使足了劲大声喊,他也不答理我。”

    约瑟夫起初不答应,但是她太着急了,不容许他反对。终于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嘟哝着走出去了。这时,凯瑟琳在地板上来回走着,嚷着:“我奇怪他在哪儿——我奇怪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说了什么啦,耐莉?

    我都忘啦,他是因为我今天下午发脾气吗?

    亲爱的,告诉我,我说了什么让他难过的话啦?我真想他来。 真想他会来呀!“

    “无缘无故嚷嚷什么!”我喊道,虽然我自己也有点心神不定。“这一丁点儿小事就把你吓着啦!

    当然是没有值得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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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怪的,希刺克厉夫也许在旷野上来一个月下散步,或者就躺在放稻草的厩楼里,生气得不想跟我们说话。 我敢说他是躲在那儿呢。 瞧,我要不把他搜出来才怪!“

    我去重新找一遍,结果很失望,而约瑟夫去找的结果也是一样。“这小子越来越坏了!”

    他一进来就说,“他把大门敞开了,小姐的小马都踏倒了两排小麦,还直冲到草地里去了!

    反正,主人明天早上肯定要闹一场,这可热闹了。 他对这样不小心的、可怕的家伙可没有什么耐心——他可不耐烦!可他不能老是这样——你瞧着吧,你们大家!你们不应该让他无缘无故发一阵疯!“

    “你找到希刺克厉夫了吗?

    你这个蠢驴!“凯瑟琳打断他。”你有没有按我吩咐的去找他?“

    “我倒宁愿去找马,”他回答,“那还有点意义。 可是在这样的夜晚,人马都没法找——黑得像烟囱似的!而且希刺克厉夫也不是听我一叫就来的人——没准你叫他还听得进去些呢!”

    正当夏天,但那倒真是一个非常黑的晚上。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雷雨,我说我们最好还是坐下来吧:大雨马上要下了,一定会把他带回家的,用不着再费事。 但是没办法让凯瑟琳平静下来。 她一直从大门到屋门来回走动,激动得一刻也不肯休息,终于在靠近路上一面墙边站住不动。 在那儿,不顾我的忠告,不顾那隆隆的雷声和开始在她四周劈里啪啦落下的大雨点,她就呆在那儿,时不时喊叫一下,又听听,接着放声大哭。 这一场嚎啕大哭是哈里顿、或者任何孩子都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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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的。大约在午夜时分,我们都还坐着的当儿,暴风雨气势汹汹地在山庄顶上隆隆作响。起了一阵狂风,打了一阵霹雷,不知是风还是雷把屋边的一棵树给劈倒了。 一根粗大的树干掉下来砸到房顶上,把东边烟囱也打下来一处,给厨房的炉火里带来一大堆石头和煤灰。 我们还以为闪电落在我们中间了呢,约瑟夫跪下来,祷告主不要忘记诺亚和罗得,而且,更像从前一样,虽然他要打击不敬神的人,却要赦免无辜的人。我也有点感到这一定是对我们的裁决。 在我的心里,约拿就是恩萧先生。 我就摇动他小屋的门把,想弄明白他是不是还活着。他回答得有气无力,使我的同伴比刚才喊叫得更热闹,好像要把像他自己这样的圣贤和像他主人这样的罪人划清界限似的。 但是二十分钟后,这场袭击过去了,留下我们全都安然无损。 只是凯蒂,由于她顽固地拒绝避雨而淋得浑身透湿,不戴帽子,不披肩巾地站在那儿,任凭她的头发和衣服渗透了雨水。 她进来了,躺在高背椅上,浑身水淋,把脸侧对着椅背,手放在脸前。“好啦,小姐!”我叫着,扶着她的肩,“你不是下决心找死吧,是吗?你知道这是几点钟啦?十二点半啦。 来吧,睡觉去。 用不着再等那个傻孩子啦,他准是去吉默吞了,而且现在他一定住在那儿了。 他猜这么晚我们不会还在等他,至少他觉得只有辛德雷先生会起来,他是宁可避免让主人给他开门的。”

    “不,不,他不会在吉默吞,”约瑟夫说,“我看他一定是掉在泥塘底下去啦。 这场天降之祸不是偶然的。 我希望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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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瞧,小姐——下一回该是你了。 为了一切感谢上帝!一切配合起来都是为了他们好,仿佛从垃圾堆里挑选出来的!你们知道《圣经》上说什么——“

    他就开始引了好几段经文,给我们指明章节,叫我们去读。我求这固拗的姑娘站起来换掉她的湿衣服,却没效果,只好走开,任她祈祷,任她发抖,我自己就带着哈里顿睡觉去了。 小哈里顿睡得很香,好像是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睡着了似的。 以后我还听到约瑟夫读了一会经。 然后,我还听到他上梯子时慢腾腾的脚步,后来我就睡着了。我比平时下楼要迟些,凭着百叶窗缝中透进来的阳光,看见凯瑟琳小姐还坐在壁炉旁。 大厅的门也还是半开,从那没有关上的窗户那儿进来了些光亮。 辛德雷已经出来了,站在厨房炉边,憔悴而懒散。“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呀,凯蒂?”我进来时他正在说,“看你像个淹死的小狗那样惨兮兮的。 孩子,你怎么这么苍白?”

    “我淋湿了,”她勉强答道,“我冷,就这么一回事。”

    “啊,她真不听话!”我大声说,看得出来主人还相当清醒,“她昨天晚上在大雨里淋着,而且她又坐了个通宵,我也没法劝得她动一动。”

    恩萧先生惊奇地瞧着我们。“通宵!”他重复着,“什么事使她不睡觉?当然,不会是怕雷吧?几个钟头以前就已经不打雷了。”

    我们都不想提希刺克厉夫失踪的事,我们想能瞒多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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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瞒多久,所以我答道,我不知道她怎么想起来坐着不睡,她也没说什么。 早上的空气是新鲜凉爽的,我把窗户拉开,屋里立刻充满了从花园里来的甜甜的香气。 可是凯瑟琳粗鲁地叫唤我,“艾伦,关上窗户。 我都要冻死了!”她向那几乎灭了的灰烬那边再挪了些,缩成一团,牙齿直打战。“她病了,”辛德雷说,拿起她的手腕,“我想,这是她不肯睡觉的缘故。 倒霉!我可不愿这儿再有人生病添麻烦,你干吗到雨里去呢?”

    “和平时一样,追男孩子呀!”约瑟夫嗄声说,趁我们迟疑时,就抓住机会大进谗言。“如果我是你,主人,我就不论他们是贵是贱都给他们一顿耳光!只要你有一天不在家,那个贪嘴的猫林敦就偷着来了。 还有耐莉小姐呀,她也是个机灵的小姐!

    她就坐在厨房守着你,你一进这个门,她就出了那个门。 还有,我们那个贵妇人就走到她的跟前巴结去!这可真好,夜里十二点钟过了,跟那个吉普赛人生的野鬼,希刺克厉夫,躲在地里!他们以为我是瞎子,我才不是:一点也不瞎!我看到小林敦来,也看到他走,我还看到你(指着我说)

    ,你这没出息的,破破烂烂的巫婆!

    你一听见主人的马蹄在路上响,你就跳起来窜到大厅里去。“

    “住嘴,偷听话的!”凯瑟琳叫着,“在我面前不容你放肆!

    辛德雷,埃德加。 林敦昨天是碰巧来的,是我叫他走的,因为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碰见他。“

    “你撒谎,凯蒂,毫无疑问,”她哥哥回答,“你是一个讨厌的呆子!可是目前先别管林敦吧。 ——告诉我,你昨天夜里是否跟希刺克厉夫在一块?就现在,说实话。 你用不着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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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我害他,虽然我一直这么恨他,不久以前他却为我做了件好事,使我的良心没法让我掐断他的脖子了。 为了防止这种事,我今天早上就要把他赶走。 等他走后,我劝你们都小心点,我可要对你们不客气啦!“

    “我昨天夜里根本没有看见希刺克厉夫,”

    凯瑟琳回答。开始痛哭起来:“你要是把他撵出大门,我就一定要跟他走。 可是,也许,你永远不会有机会啦!也许他已经走啦。”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放声痛哭,她下面的话就听不清楚了。辛德雷对她冷嘲热讽,大骂一顿,让她立刻回她屋里去,要不然的话,就不该无缘无故地大哭!我劝她听话。 当我们到了她的卧房时,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演了怎样的一场戏,真的把我吓坏了——我以为她是要疯了,就让约瑟夫快跑去请大夫。 后来证实这是热病的开始。 肯尼兹先生一看见她,就宣布她病情危险,她在发烧。 他给她放血,又告诉我只给她吃乳浆和稀饭,而且要小心,别让她跳楼,或是跳窗,然后他就走了。 因为他在这教区里忙得很,而在这一带,这个村和那个村中间隔了两三英里远是常有的事。虽然我不能说我是一个温柔的看护,可是约瑟夫和主人总不见得比我好。 而且虽然我们的病人是病人中最麻烦、最任性的——但是她总算活过来了。 当然啦,老林敦夫人来拜访了好几次,而且百般挑剔,把我们都骂了一阵,吩咐了一阵,当凯瑟琳的病快复原的时候,她坚持要把她送到画眉田庄去。 这真是皇恩大赦,我们非常感激。 但是这可怜的太太大可后悔她的善心,她和她丈夫都被传染了热病,在几天之内,两人便相继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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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小姐回到我们这儿来,比以前更倔强,更暴躁,也更傲慢了。 希刺克厉夫自从雷雨之夜后就音信全无。 有一天她惹得我气极啦,我自认倒霉,竟把他的失踪归咎于她身上了。 的确,这责任是该她负,她自己也明白。 从那个时候起,有好几个月,她不理我,仅仅保持主仆关系。 约瑟夫也受到冷遇:尽管他只顾说他自己的想法,还拿她当个小姑娘似的教训她,她却把自己当作成年的女子,我们的女主人,并且觉得她最近这场病让她有权要求别人体谅她。 还有,大夫也说她不能再受太多打击了,她得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才成。 在她眼里,任何人若敢站起来反对她,就跟谋杀差不多。 她对恩萧先生和他的伙伴们都躲得远远的,她哥哥受了肯尼兹的教导,又想到她的狂怒常常会引起癫痫的严重威胁,也就对她千依百顺,尽量不要去惹恼她。讲到容忍她的反复无常,他实在是太迁就了,这并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妄自尊大,他真心盼望着能看到她和林敦家联姻以便光耀门楣,并且只要她不去打搅他,她就尽可以把我们当奴隶一样践踏,他才不管呢!埃德加。 林敦,像在他以前和以后的多数人一样,是给迷住了。 他父亲逝世三年后,在他把她领到吉默吞教堂那天,他自信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在他们的劝说下,我很勉强地离开了呼啸山庄,陪她到这儿来了。小哈里顿差不多有五岁了,我才着手教他认字,我们分别得很惨。可是凯瑟琳的眼泪比我们的更有力量——当我拒绝去,而她发觉她的请求不能感动我的时候,她就到她丈夫和她哥哥面前去恸哭。 她丈夫要给我很多的工钱,她哥哥命令我打铺盖——他说,现在没有女主人啦,他家里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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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女佣人了。 至于哈里顿,不久就有副牧师来看管了。 因此我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让我做什么就照办吧。 我告诉主人说,他把所有的正派人都打发走了,那只会使他毁灭得更快些。 我亲亲哈里顿,作为告别。 从此以后他和我是陌生人啦,想起来可非常古怪,可是我敢说他已把丁艾伦一古脑儿全忘了,也忘了他曾经是她在世上最宝贵的,而她也曾是他最宝贵的!

    管家把故事讲到这里,偶尔向烟囱上的时钟瞄了一眼:出乎她的意料,时针已指到了一点半。 她就再也不肯多待一秒钟。 老实说,我自己也有意让她的故事的续篇暂停一下。 现在她已经不见踪影,睡觉去了,我又沉思了一两个钟头,虽然我的头和四肢痛得不想动,但是我也得鼓起勇气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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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十 章

    对于一个隐士的生活这倒是一个极好的开端!四个星期的折磨,辗转不眠,还有生病!啊,这荒凉的风,北方的严寒天空,难走的路,慢性子的乡下大夫!还有,啊,轻易看不见人脸,还有,比什么都糟的是肯尼兹可怕的暗示,说我不到春天甭想出门!

    希刺克厉夫先生刚刚拜访了我。 大概在七天以前他送我一对松鸡——这是这个季节的最后两只了。坏蛋!

    我这场病,他可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我很想这样告诉他。 但是,唉呀!

    这个人真够慈悲,坐在我床边足有一个钟点。 谈了一些别的题目,而不谈药片、药水、药膏治疗之类的内容,那么我怎么能得罪他呢?

    这倒是一段舒心的休养时期。我还太虚弱,无法读书,但是我觉得我似乎能够享受一点有趣的东西了。 为什么不把丁太太叫上来讲完她的故事呢?我还能记得她所讲到的主要情节。 是的,我记得她的男主角跑掉了,而且三年毫无音讯;而女主角结婚了。 我要拉铃。 我要是发现我已经能够愉快地聊天,一定会高兴的。 丁太太进来了。“先生,还要等二十分钟才吃药哩。”她开始说。“去吧,去它的!”我回答,“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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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你必须服药粉了。”

    “我希望,不要打扰我。 过来,坐在这儿。 不要碰那一排药瓶。 把你的毛线活从口袋里拿出来——好啦——现在接着讲希刺克厉夫先生的历史吧,从你打住的地方讲到现在。 他是不是在欧洲大陆上完成他的教育,变成了一个绅士回来了?

    或者他在大学里得到了半工半读的免费生的位置?或者逃到美洲去,从他的第二祖国那儿吸取膏血而获得了名望?

    或者更干脆些,在英国公路上打劫发了财?“

    “也许这些职业他都干过一点,洛克乌德先生,可是我说不出他究竟去干了什么,我说过我不知道他怎么弄到钱的!

    我也不明白他用什么办法把他本来沉入野蛮无知的心灵挽救出来的。但是,对不起,如果你认为能让你高兴而不打扰你,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方式讲下去了。 你今天早上觉得好点吗?“

    “好多了。”

    “很好。”

    我带着凯瑟琳小姐一起到了画眉田庄。 虽然失望,然而让人欣慰的是,她的举止好多了,这是我当初简直不敢想的。看来她似乎太爱林敦先生了,甚至对他的妹妹,她也表现得十分亲热。 当然,他们两个对她的舒适也非常关心。 并不是荆棘倒向忍冬,而是忍冬拥抱荆棘。 并没有双方互相让步的事,一个站得笔直,其他的人就都得顺从。既遭不到反对,又遭不到冷遇,谁还能使坏性子发脾气呢?我看出埃德加先生是很怕惹她发怒。 他掩饰着这种惧怕不让她知道;可是当她有什么蛮不讲理的吩咐时,他若一听见我答话声气硬些,或是看到别的仆人不太高兴时,他就会皱起眉头表示生气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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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了自己的事从来不沉下脸的。 他曾几次很严厉地对我说起我的不懂规矩;而且肯定说那怕用一把小刀刺他一下,也抵不上看见他的夫人烦恼时那么难过。 我不愿让一位仁慈的主人难过,我就得学着克制些。 而且,有半年时间,这火药就像沙土一样地摆在那儿并没引爆,因为没有火凑近来使它爆炸。 凯瑟琳也时有悒郁和沉默的时候,她的丈夫就以同情的沉默,以表示尊重。 他认为这是由于她那场危险的病所引起的身体的变化,因她以前从来没有过心情悒郁的时候。 她如现出阳光重返的神气,他这边也就现出阳光重返来表示欢迎。我确信我可说他们真的得到深沉的、与日俱增的幸福了。幸福完结了。 唉,到头来我们总归是为了自己;温和大方的人不过比那傲慢霸道的人自私得稍微公平一点而已,等到种种情况使得两个人都感觉到一方的利益并不是对方思想中主要关心的事物的时候,幸福就完结了。 九月里一个醉人的傍晚,我挎着一大篮刚采下来的苹果从花园里出来。 那时天已经快黑了,月亮从院子的高墙外照下来,照出一些模糊的阴影,暗藏在这房子的无数突出部分的角落里。 我将这篮东西放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站一站,休息一会儿,再吸几口柔和而甜美的空气,我抬眼望着月亮,背朝着大门,这时我听到我背后有个声音说:“耐莉,是你吗?”

    那是个沉重的声音,又是外地口音,可是叫我的名字又叫得让人听了挺熟悉的。我害怕地转过来看看倒是谁在说话,因为门是关着的,我又没看见有人在台阶上。 在门廊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动。而且,正在走近,我看出是个高高的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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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黑衣服,有张黑黑的脸,还有黑头发。 他靠在屋边,手指握着门闩,好像打算自己要开门一样。“能是谁呢?”我想着。“恩萧先生吗?啊,不是!声音不像是他的。”

    “我已经等了一个钟头了,”

    就在我还发愣之时他又说了,“正等的时候,周围一直像死一样安静。 我不敢进去。 你不认识我了吗?瞧瞧,我不是生人呀!”

    一道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两颊苍白,一半为黑须所盖,眉头低耸,眼睛深陷而且很特别。 我记起这对眼睛了。“什么!”我叫道,不能确定是把他当作人还是当作鬼。我惊讶地举起双手。“什么!你回来啦?真是你吗?是你吗?”

    “是啊,希刺克厉夫,”他回答,从我身上抬眼看一下窗户,那儿映照出皎洁的月亮,但没有灯光从里面射出来。“他们在家吗——她在哪里?耐莉,你不高兴——你用不着这么惊慌呀!她在这儿吗?说呀!我要同她说说话——你的女主人。 去吧,就说有人从吉默吞来想见见她。”

    “她怎么接受这消息呢?”我喊起来,“她会怎么办呢?

    这件意外的事真是让我很棘手——这会让她昏了头的!你是希刺克厉夫!变啦!不,简直没法让人明白,你当过兵了吧?“

    “去吧,送我的口信去。”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问话。“你不去,我就等于是在地狱里!”

    他抬起门闩,我进去了。 可是当我走到林敦先生和夫人所在的客厅那儿,我没法让自己向前走了。 终于,我决定借口问他们要不要点蜡烛,于是我就开了门。他们一起坐在窗前,格子窗拉开,抵在墙上,望出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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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花园的树木与天然的绿色园林之外,还可以看见吉默吞山谷,有一长条白雾简直都快环绕到山顶上(因为你过了教堂不久,也许会注意到,从旷野里吹来的冉冉微风,正吹动着一条弯弯曲曲顺着峡谷流去的小溪)。

    呼啸山庄耸立在这银色的雾气上面,但是却看不见我们的老屋——那是偏处在山的另一面的。 这屋子和屋里的人,以及他们凝视着的风景,都显得非常安谧。 我畏畏缩缩不情愿执行我的使命,问过点灯的话后,实际上差点没说话就走开,这时意识到我的傻念头,就又迫使我走回来,低声说:“从吉默吞来了一个人想见你,夫人。”

    “他有什么事吗?”林敦夫人问。“我没问他。”我回答。“好吧,放下窗帘,耐莉,”她说,“端茶来,我马上就回来。”

    她离开了这间屋子。 埃德加先生顺便问是谁。“是太太没想到的人,”我回答,“就是那个希刺克厉夫——你记得他吗?先生——他原来是住在恩萧先生家的。”

    “什么!那个吉普赛——是那个乡巴佬吗?”他叫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凯瑟琳呢?”

    “嘘!你千万别这样叫他,主人,”我说。“她要是听到的话,她会很难过的。 他跑掉的时候她几乎心碎了,我猜他这次回来对她可能是件大喜事呢。”

    林敦先生走到屋子那边一个可以望到院子的窗户前,他打开窗户,向外边探身。 我猜他们就在下面,因为他马上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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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站在那儿,亲爱的!

    要是贵客,就请把他带进来吧。“

    没有多久,我听见门闩响,凯瑟琳飞奔上楼,上气不接下气,心慌意乱,兴奋得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她的欢喜了:的确,只消看她的脸,你反而要觉得将有什么大难临头似的。“啊,埃德加,埃德加!”她喘息着,搂着他的脖子。“啊,埃德加,亲爱的!

    希刺克厉夫回来啦——他是回来啦!“她拚命地搂紧他。”好啦,好啦。“她的丈夫不耐烦地叫道,”不要为了这个就要把我勒死啦!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是这么一个稀奇宝贝。用不着高兴得这样发疯呀!“

    “我知道你过去不喜欢他。”她回答,稍稍把她那种强烈的喜悦压住了一些。“可是为了我的缘故,你们现在非得作朋友不可。 我叫他上来好吗?”

    “这里?”他说,“到客厅里来么?”

    “不到这里还能到哪儿呢?”她问。他显得挺难为情的,绕着弯儿说厨房对他还比较合适些。林敦夫人带着一种诙谐的表情看着他——对于他的苛求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了一时她又说:“我不能坐在厨房里。 在这儿摆两张桌子吧,艾伦,一张给你主人和伊莎贝拉小姐用,他们是有身份的上等人;另一张给希刺克厉夫和我自己,我们是属于下层人民的。 那样就可以使你高兴吧,亲爱的?或是我必须在别的地方生个火呢?如果是这样,下命令吧。 我要跑下楼去陪我的客人了。 我真担心这场欢喜太大了,也许不会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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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要再冲出去,但是埃德加把她拦住了。“你叫他上来吧。”他对我说,“还有,凯瑟琳,尽管欢喜可别做得过火!用不着让全家人都看着你把一个逃亡的仆人当作一个兄弟似的欢迎。”

    我下楼发现希刺克厉夫正在门廊下等着,显然是预料要请他进来。 他没有多说话就随着我进来了。 我引他到主人和女主人面前,他们发红的脸还露出激辩的神色。 但是当她的朋友在门口出现时,夫人的脸上闪着另外一种情绪。 她跳上前去,拉着他的双手,领他到林敦那儿。 然后她抓住林敦不乐意地伸出来的手指硬塞到他的手里。 这时我借着炉火和烛光,越发吃惊地看见希刺克厉夫变了样。 他已长成了一个高高的、强壮的、身材很好的人;在他旁边,我的主人显得瘦弱,像个小孩。他十分笔挺的仪表使人想到他一定进过军队,他的面容在表情上和神色上都比林敦先生老成果断多了:那副面容使他看来很有才智,并没有留下从前低卑的迹象。 一种半开化的野性还潜伏在那凹下的眉毛和那充满了黑黑的火焰的眼睛里,但是已经被抑制住了。 他的举止显得庄重,不带一点儿粗野,可是严峻有余,文雅不足。 我主人的惊奇跟我一样,或者还超过了我,他呆在那儿有一分钟之久,不知道该如何招呼这个他所谓的乡巴佬。 希刺克厉夫放下他那瘦瘦的手,冷静地站在那儿望着他,等他先开口。“坐下吧,先生。”他终于说道:“想起以前,林敦夫人要我诚意地接待你。 当然,凡是能使她开心的任何事情,我都是很高兴去做的。”

    “我也是。”希刺克厉夫回答,“特别是那些如果有我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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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情,我将很愿意呆一两个钟头。“

    他在凯瑟琳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一直盯住他,唯恐她如果不看他,他就会消失似的。 他不大抬眼看她,只是时不时地很快地瞟一眼。 可是这种偷看,每一次都带回他从她眼中所汲取到的那种掩饰不住的喜悦,越来越满不在乎了。他们沉浸在相互欢乐里,一点儿不觉得窘迫。 埃德加先生可不这样,他满心怨恨而脸色苍白。 当他的夫人站起来,走过地毯,又抓住了希刺克厉夫的手,而且大笑得忘形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达到顶点了。“明天我要觉得这是一场梦哩!”她叫道:“我不能够相信我又看见了你,摸到了你,而且还跟你说了话。 可是,狠心的希刺克厉夫!你不配受这个欢迎。 一去三年毫无音讯,你从来没想到我!”

    “比你想到我可还多一点呢。”他低声说:“凯蒂,不久前,我才听说你结婚了。 我在下边院子等你的时候,我打算——只看一下你的脸——也许是惊奇地瞅一下,而且假装高兴,然后就去跟辛德雷算帐然后自杀以避免法律的制裁。 你的欢迎把我这些念头都赶掉了,但是当心下一回不要用另一种神气和我相见啊!不,你不会再赶走我了——你曾经真的为我难过,是吧?嗯,说来话长。 自从我最后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之后,我总算苦熬过来了,你必须原谅我,因为我只是为了你才奋斗的!”

    “凯瑟琳,除非我们是要喝冷茶,要不就请到桌子这儿来吧。”林敦打断说,努力保持着他以往的声调,以及相当的礼貌。“希刺克厉夫先生无论今晚住在哪里,也还得走一段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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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我也渴了。“

    她走到茶壶前面的座位上,伊莎贝拉小姐也被铃声叫来了。然后,我就把他们的椅子向前推好,离开了这间屋子。这顿茶也没有超过十分钟。 凯瑟琳的茶杯根本没倒上茶——她吃不下,也喝不下。 埃德加倒了一些在他的碟子里,也咽不下一口。 那天晚上,他们的客人逗留不到一个钟头。 他临走时,我问他是不是到吉默吞去?

    “不,到呼啸山庄去,”他回答,“今天早上我去拜访时,恩萧先生请我去住的。”

    恩萧先生请他!他拜访恩萧先生!在他走后,我仔细想这句话。 他变得有点像伪君子了,装模作样地到乡间来害人吗?我想着——在我的心底有一种预感,他如果一直留在外乡,那还好些。大约在夜半,我才打盹没多会儿,就被林敦夫人弄醒了,她溜到我的卧房里,搬把椅子在我床边,拉我的头发把我唤醒。“我睡不着,艾伦,”她说,也算是道歉。“我要有个活着的人同我分享幸福!而埃德加在闹别扭,因为我为一件并不使他发生兴趣的事而高兴。 他死不开口,除了说些暴躁的傻话。 而且他一准说我又残忍又自私,因为在他这么不舒服而且疲惫的时候,我还想跟他说话。 他有了一点别扭就总是想法生病,我说了几句称赞希刺克厉夫的话,他,不是因为头痛,而是因为嫉妒心太重,开始哭起来,所以我就起身离开他了。”

    “称赞希刺克厉夫有什么用呢?”我回答,“他们做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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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就彼此不合,如果希刺克厉夫听你称赞他,也会一样地痛恨的——那是人性呀。 不要让林敦先生再听到关于他的话吧,除非你愿意他们公开吵闹。“

    “那他不是表现了很大的弱点吗?”她追问着,“我是不嫉妒的——我对于伊莎贝拉的漂亮的黄头发,她的白皙的皮肤,她那端庄的风度,还有全家对她所表示的爱,可从来不觉得苦恼呀?甚至你,耐莉,假使我们有时候争执,你立刻向着伊莎贝拉,我就如同个没有主见的妈妈似的让步了——我叫她宝贝,把她哄得心平气和。她哥哥看到我们和睦就高兴,这也让我高兴。 可是他们非常相像:他们是惯坏了的孩子,幻想这世界就是让他们方便才存在的。 虽然我依着他们俩,可我又想狠狠地惩罚他们,也许会把他们变好哩。”

    “你错了,林敦夫人,”我说,“他们迁就你哩——我知道他们如果不迁就你就会怎么样!只要他们努力不去违背你的心意,你就得稍稍忍让一下他们一时的小脾气。 ——但是,到末了,你们总会为了对于双方都有同等重要的什么事情闹开的,那时候你所觉得软弱的人也能和你一样地固执哩。”

    “然后我们就要争到死,是吗,耐莉?”她笑着回嘴,“不!

    我告诉你,我对于林敦的爱情有着这样的信心——我相信我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想到报复的。“

    我劝她,为了他的爱情那就更要尊重他点。“我的确尊重啊,”她回答,“可是他用不着为了一点琐碎小事就因而哭起来。 那是孩子气。 而且,不应该哭得那样的伤心,就因为我说希刺克厉夫如今可值得尊重了,乡里头等的绅士也会以跟他结交为荣,他本应该替我说这话,而且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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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同意还感到愉快哩,他得习惯他,甚至喜欢他:想想希刺克厉夫多有理由反对他吧,我敢说希刺克厉夫的态度好极了!“

    “你对他去呼啸山庄有什么看法?”我问她,“显然他在各方面都改好了——简直成了基督徒:向他四围的敌人都伸出了友好的右手!”

    “他解释了,”她回答,“我也跟你一样奇怪。 他说他去拜访是想从你那里获得关于我的消息,他以为你还住在那儿。约瑟夫就告诉了辛德雷,他就出来了,问他一直作些什么,怎么生活的,最后要他走进去了。本来有几个人坐在那儿玩牌,希刺克厉夫也加入了。 我哥哥输了一些钱给他,发现他有不少钱,请他今晚再去,他就答应了。 辛德雷荒唐得不会谨慎地选择他的朋友,他没有动脑筋想想,对于一个他践踏过的人应该有不予信任的道理。 但是希刺克厉夫肯定说,他跟从前迫害他的人重新联系,主要因为要找一个离田庄不远的住处,可以常来常往,而且对我们曾在一起住过的房子还有一种眷恋;还有一个希望,希望我会有更多的机会到那儿去看他,如果他住在吉默吞,机会就少啦!他打算慷慨解囊以便住到山庄,毫无疑问我哥哥因为贪财而接受他,辛德雷总是贪婪的,虽然他一手抓过来,另一手又丢了出去。”

    “那倒是年轻人的好住处!”

    我说,“你不怕有什么危险吗,林敦夫人?”“对于我的朋友,我不担心,”她回答,“他那坚强的脑袋会使他躲开危险的。 对于辛德雷倒有些担心。 可是他在道德方面,总不能比现在更坏吧?至于伤害身体,我是要从中阻挡的。 今晚的事情使我跟上帝和人类又和解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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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愤怒地反抗神。 啊,我曾经忍受过极大的悲哀啊,耐莉!

    如果那个人知道我曾是那么痛苦,他就该对他那因无聊的愤怒而不知去向的往事而耻辱哩。我一个人受苦,对他还好些,如果我表达出我时常感到的悲痛,他也会像我一样地热望着解脱这悲痛的。 不管如何,事情已过去啦,我对他的愚蠢也不会报复,以后我什么都能忍受啦!即使世上最下贱的东西打我的嘴巴,我不但要转过另一边让他打,还要请他原谅我惹他动手。 而且,作为一个保证,我马上就要跟埃德加讲和啦。 晚安!我是一个天使!“

    她带着这样自我陶醉的信心走了,第二天她显然已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打算。 林敦先生不仅不再抱怨(虽然他的情绪看来仍旧被凯瑟琳的旺盛的欢乐所压倒)

    ,而且居然不反对她带着伊莎贝拉下午一起去呼啸山庄。 她用这么大量的甜言蜜语来报答他,使得全家有好几天像天堂一样,不论主仆都从这无穷的阳光中获益匪浅。希刺克厉夫——以后我要说希刺克厉夫先生了——起初倒还是谨慎地使用着拜访画眉田庄的自由权利,他仿佛在掂量田庄主人将怎样看待他的光临。 凯瑟琳也觉得在接待他时把她高兴的表情稍稍节制一下更好些,他渐渐地得到了他被接待的权利。 他还保留不少在他童年时就很特别的缄默,这种缄默刚好能够压制情感的一切令人吃惊的表现。 我主人的不安暂时平息了,以后的情况又使得他的不安马上转到另一个方面去了。他的烦恼的新根源,是从一件没有预想到的不幸的事而来的,伊莎贝拉对这位勉强受到招待的客人,表示了一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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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子就无法抵挡的爱慕之情。 那时她是一个十八岁的娇媚的小姐,举止还是孩子气的,虽然具有敏锐的才智和感觉,如果给惹气了,还有一种尖锐的脾气。她的哥哥深深爱着她,对于这荒诞的爱情惊骇万分。 且不说同一个没名没姓的人结婚有**份,也不提他若无男嗣,他的财产就很可能落在这么一个人的掌握之中——把这些都搁在一边不说,他也还能理解希刺克厉夫的性格。 他知道,虽然他的外貌变了,但他的心地是不能变的,也没有变。 他害怕,他使他反感,他没法想像把伊莎贝拉交付给他,像有什么预感似的。 如果他知道她的恋情是未经被追求就自己涌现出来了,而且对方以毫不动情作为回答,他就更要畏缩了。 因为他一发现这恋情的存在,就责怪希刺克厉夫,认为是他精心策划出来的。有一段时间,我们都看出林敦小姐不知为什么事而心烦意乱,而且很忧郁。 她变得古怪而且消沉,常常叱骂揶揄凯瑟琳,眼看着就有耗尽她那有限的耐性的危险。 我们多多少少原谅她,借口说她不健康,她就会在我们眼前萎靡憔悴下去。 但是有一天,她特别倔,不肯吃早餐,抱怨仆人不照她所吩咐的去做,女主人不许她在家里作任何事,而且埃德加也不理睬她,又抱怨屋门敞开使她受了凉,而我们把客厅的炉火熄了是存心惹她生气。 此外还有一百条琐碎的牢骚。 林敦夫人断然要她上床睡觉,而且把她痛骂一通,吓唬她说要请大夫来。 一提到肯尼兹,她立刻大叫,说她的健康状况十分好,只是凯瑟琳的苛责使她不快乐而已。“你怎么能说我苛责呢,你这怪脾气的宝贝?”女主人叫起来,对这毫无道理的论断感到莫名其妙,“你一定没有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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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啸山庄(上)51

    啦。 我什么时候苛责啦?告诉我!“

    “昨天,”伊莎贝拉抽泣着,“还有现在!”

    “昨天,”她嫂嫂问,“什么时候呀?”

    “在我们顺着荒野散步的时候,你吩咐我随便去走走,但你却跟希刺克厉夫先生闲逛啦!”

    “这就是你所谓的苛责吗?”凯瑟琳说,笑起来,“这并不是在暗示你的陪伴是多余的,我们才不在乎你跟不跟我们在一起。 我只不过觉得希刺克厉夫的话你听着也未必觉得有趣。”

    “啊,不,”小姐哭道,“你愿意我走开,因为你知道我喜欢在那儿!”

    “她神智清楚吗?”林敦夫人对我说,“我要把我们的谈话逐字逐句地背出来,伊莎贝拉,你把其中对你有吸引力的话指出来吧。”

    “我不在乎内容,”她回答道,“我要跟——”

    “怎么?”凯瑟琳说,看出她踌躇着,不知要不要说全这句话。“跟他在一起,我不要总是被人打发走!”她激动地接着说,“你是马槽里的一只狗,凯蒂,而且除了你自己希望谁也不要被人爱上!”

    “你是一个胡闹的小猴子!”林敦夫人吃惊地叫起来,“可我不能相信这件蠢事!你没法博得希刺克厉夫的爱慕——你不能把他当作情投意合的人!但愿我是误解你的话啦,伊莎贝拉?”

    “不,你没有,”这入了迷的姑娘说,“我爱他胜过你爱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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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加,而且他可以爱我的,只要你让他爱!“

    “那么,就是给我王位,我也不愿意是你!”凯瑟琳果断地说,她好像很诚恳,“耐莉,帮帮我,让她明白她在发疯。告诉她希刺克厉夫是什么样的人:一个野性的人,不懂文雅,没有教养,一片长着金雀花和岩石的荒郊。 要叫我把你的心交给他,我宁可在冬天里把那只小金丝雀放到园子里!可惜你不懂他的性格,孩子,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这种可悲的糊涂,才会让那个梦钻进你的脑子里。 求求你,别幻想他在一副严厉的外表下深深埋藏着善心和恋情!他不是一块粗糙的钻石——乡下人当中的一个含珠之蚌,而是一个凶狠的,无情的,像狼一样残忍的人。 我从来不对他说,‘放开这个或那个敌人吧,因为伤害他们是不正大光明的,残忍的。’我说,‘放开他们吧,因为我可不愿意他们被冤枉。’伊莎贝拉,如果他发现你是一个麻烦的负担,他会把你当成麻雀蛋似的捏碎。 我知道他不会爱上一个林敦家的人。 但是,他也很可能同你的财产和继承财产的希望结婚的。贪婪跟着他成长起来,成了易犯的罪恶。 这就是我对他的写照。 而且我是他的朋友——就因为如此,要是他真打算提到你,也许我应该不开口,让你掉在他的陷阱里去哩。”

    林敦小姐对着她嫂嫂大怒。“羞,羞!”她生气地重复道,“你比二十个敌人还坏,你这恶毒的朋友!”

    “你不肯相信我?”凯瑟琳说,“你以为我说这些是出于阴险的自私么?”

    “我确实知道你是的,”伊莎贝拉反唇相讥,“而且我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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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你就浑身发抖!“

    “好!”另一个喊道,“如果你有那勇气,你就自己试试吧,我已经吃了亏。对于你的傲慢无礼,我也不跟你争了。”

    “但还得为了她的自私自利受苦!”当林敦夫人离开这屋子时,她抽泣着,“一切,一切都同我对着干。 她把我唯一的安慰也毁掉啦。 可是她说的是假话,不是吗?希刺克厉夫先生不是一个恶魔,他有一个可尊敬的心灵,一个真实的灵魂,不然,他怎么还会记住她呢?”

    “把他从你的思想里面摒弃掉吧,小姐,”我说,“他是一只不祥的鸟,不是你的伙伴。 林敦夫人说得过火些,但我驳不倒她。 她比我,或比其他任何人,更熟悉他的心。 而且她绝不会把他说得比他本人还坏。 诚实的人不隐瞒他们所作的事。 他怎么过来的?他怎么阔起来的?他为什么要住在呼啸山庄?那是他所痛恨的人的房子呀!他们说恩萧先生自从他到来之后就越来越糟了。 他们接二连三地整夜不睡,辛德雷把他的地也给抵押出去了,什么事也不作,除了打牌喝酒。我只是在一星期以前才听说的——是约瑟夫告诉我的——我在吉默吞遇见他。‘耐莉!

    ‘他说,’我们房子里的人得请个验尸官来验尸啦。 都要死掉的一个为了拦住另一个像呆子一样扎自己,他本人也差点把手指头砍断。那就是主人,你知道,他是想去受最高审判。他不怕那些裁判官,不怕保罗、彼得、约翰、马太,他一个也不怕!他挺像——他还想腆着脸去见他们哩!还有你那个好孩子希刺克厉夫,你记得吧,他可是个宝贝!哪怕真正的魔鬼来了,他也会笑,把别人葬送掉。 他去田庄时,就从来没有说过他在我们这儿过的美妙的生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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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的方式——太阳落时起床,掷骰子,白兰地,关上百叶窗,还有蜡烛,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然后,那傻瓜就在他卧室里乒乒乓乓乱闹一场,使体面人都羞得用手指头堵起耳朵来。 那个坏蛋呢,他倒能毫不知耻地又吃又喝,到邻居家跟人家老婆去瞎扯。 当然啦,他会告诉凯瑟琳小姐,她父亲的金钱是如何转到他口袋里去,她父亲的儿子倒如何流落在大街上,同时,他跑到前面去给他打开栅栏吗?

    ‘听着,林敦小姐,约瑟夫是个老流氓,可不是个撒谎的人。 如果他所说的关于希刺克厉夫的行为是真的话,你绝不会想有这么一个丈夫吧,你会吗?“

    “你跟别人勾搭在一起,艾伦!”她回答,“我不要听你这些诽谤。 你真是多毒辣呀,想让我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幸福!”

    如果让她自己去想,她是会丢开这些幻想,还是永久保存它呢,我从不能断定。 她也没有什么时间多想了。 第二天,邻城有个审判会议,我的主人不得不去出席,希刺克厉夫知道他不在,就来得比平时更早些。 凯瑟琳和伊莎贝拉坐在书房里,彼此怀有敌意,但是谁也不吭声。 小姐由于她最近的卤莽,还有她在一阵暴怒之下泄露了她秘密的感情,颇感不安。 而夫人已经考虑成熟,真的在同她的同伴呕气。 如果她再讥笑她的无礼,就得让她瞧瞧对她这可不是什么可笑的事。当她看见希刺克厉夫走过窗前时,她真的笑了。 我正在扫炉子,我注意到她嘴角上显现出恶意的微笑。 伊莎贝拉专心在想,也许在专心看书,直到门开时还留在那里。 再打算逃掉已是太迟了,如果办得到的话,她真的愿意逃掉的。“进来,对啦!”女主人开心地叫,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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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啸山庄(上)91

    火边。“这儿有两个人急需一个第三者来融解他们之间的冰块呢。 你正是我们俩都会选择的人。 希刺克厉夫,我很荣幸终于让你看到一个比我自己更痴情于你的人。 我希望你感到得意——不,不是耐莉,别瞧着她!我的可怜的小姑一想到你身体上与道德上的美,她的心就都碎啦。 要是你愿意作埃德加的妹夫,你完全办得到!

    不,伊莎贝拉,你不要跑掉,“

    她接着说,带着假装闹着玩的神气,一把抓住那手足无措的姑娘,但她已经愤怒地站了起来。“我们为了你吵得像两只猫一样,希刺克厉夫。 在倾诉爱慕的誓言这方面,我可是被打败了。 而且,我已被告知,如果我只要懂得让贤的规矩,我的情敌(她自己认为是这样的)就要把爱情的箭射进你的心窝,使你永不变心,而且把我的影子永远遗忘!”

    “凯瑟琳!”伊莎贝拉说,想起了她的尊严,不屑同那紧紧抓着她的拳头挣扎,“我得谢谢你照实话说,而不是诽谤我,即使是在说笑话!希刺克厉夫先生,行个好,叫你这位朋友放开我吧——她忘记你我并不是亲密的朋友。 她认为有趣的事,在我可正是表达不出的痛苦呢。”

    客人没有回答,却坐下了,对于她对他怀有什么样的情感,仿佛完全无关己要。 她又转身,低声请求折磨的人快放开她。“不行!”林敦夫人回答说,“我不要再被人看做马槽里的一只狗了,现在你得留在这儿。 希刺克厉夫,你听到我这个好消息为什么不满意呢?

    伊莎贝拉发誓说埃德加对我的爱比起她对你的爱来是微不足道的。我敢说她说了这一类的话,是不是,艾伦?而且自打前天散步以后她就又难过又愤怒,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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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1呼啸山庄(上)

    至于不吃不喝,就因为我把她从你身旁赶走了,认为你是不会接受她的。“

    “我想你是冤枉她了,”希刺克厉夫说,把椅子身对着她们,“无论如何,现在她是愿意离开我身边的!”

    他盯着这个谈话的对象,像是盯着一个面目怪异的野兽一样:譬如说,从印度来的一条蜈蚣吧,不管它的样子引起了人怎样的恶心,好奇心总会让人去观察它的。 这个可怜的东西没法忍受,她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同时眼泪汪汪,拚命用她的纤细的手指想把凯瑟琳的紧握的拳头扳开。 而且看出来,她刚扳开她胳臂上的一个手指,另一个手指又把它捉住了,她不能把所有的手指一块扳开,她开始利用她的手指甲了。 手指甲的锐利马上就在那扣留她的人的手上留下了红红的月牙印子。“好一个母老虎!”林敦夫人大叫,把她放开,痛得直甩手。“看在上帝的面上,滚吧,把你那泼妇的脸藏起来。 当着他的面就露出那些爪子真愚蠢!

    你知道他会得到什么结论吗?

    瞧,希刺克厉夫!这些是杀人的工具——你要当心你的眼睛啊。“

    “如果这些一旦威胁到我头上,我就要把它们从手指头上拔掉,”当她跑掉后门关上时,他野蛮地回答,“可是你那样取笑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呢,凯蒂?

    你说的不是事实,是吗?“

    “我向你保证,我说的是真话,”她回答,“好几个星期以来她苦苦地想着你。今早又为你发了一阵疯,而且破口大骂,因为我很坦率地说出你的缺点,想缓解一下她的疯狂。 可是不要再注意这事了。 我只是想惩罚她的无耻而已。 我太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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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啦,我亲爱的希刺克厉夫,我不容你专横地把她抓住吞掉。“

    “我很不喜欢她,因此不想这样做,”他说,“除非用一种非常残酷的方式。 如果我跟那个让人恶心的蜡脸在一起,那你会听到古怪事情的。 最平常的是每隔一两天那张白脸上就要画上彩虹的颜色,而且蓝眼睛就要变成黑的,那双眼睛跟林敦的眼睛同样令人讨厌。”

    “讨人喜欢!”凯瑟琳道,“那是鸽子的眼睛——天使的眼睛!”

    “她是她哥哥的继承人,是吧?”沉默了一会,他又问。“说到这个,我就要抱歉了,”他的同伴回答,“有半打侄子将要取消她的权利哩。 谢谢老天!目前,你不要把你的心思放在这事上吧。 你太贪念你邻人的财产。 记住,这份邻人的财产是我的。”

    “如果是我的,也还是一样,”希刺克厉夫说,“可是,虽然伊莎贝拉。 林敦痴情,她可不疯。 而且——一句话,如你所说,我们不谈这事吧。”

    他们嘴上是不谈了,而且凯瑟琳也许真是忘了此事,我可确实感到另一个人在那天晚上常常反复掂量着。 只要是林敦夫人一离开这间房子,我就看见他自己在微笑——简直是在狞笑——而且沉入了凶险的幻想中。我决心观察他的动向。 我的心毫不变更地总是依附在主人身边,而不是在凯瑟琳那边。 我想这是有理由的,因为他仁慈,忠厚,而且可敬;而她——她也不能说是正相反。 可是她仿佛过于放任自己,因此我对她的为人缺乏信心,对她的情感更少同情。 我希望发生些什么事,其产生的效果,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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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啸山庄与田庄都平静地脱离希刺克厉夫,让我们还像他没来以前那样过日子。 他的拜访对于我就像是个时时袭来的梦魇,我想,对于我的主人也是的。 他住在山庄成了一种没法解释的压迫。 我感觉上帝在那儿丢下了这迷途的羔羊,任它胡乱游荡,而一只野兽偷偷徘徊在那只羊与羊栏之间,伺机跳进来毁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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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有的时候,我独自冥想着这些事情时,就突然惊恐地站起来,戴上帽子去看看庄园的情形怎么样。 我相信我有责任去警告他:人们是在如何谈论着他的行动。 然后我记起他那顽固的恶习,要把他改好是没有希望的,我就不愿意再走进那阴惨惨的房子,怀疑我的话能否被人家接受。有次,到吉默吞去,我绕道走过那古老的大门。 大概就是我的故事正讲到的那个时期——一个晴朗而严寒的下午,地面上是光秃秃的,道路又硬又干。 我来到有一块大石头的地方,那儿大路岔开,左手一边通到荒郊,有一根粗糙的沙柱,北面刻着w。h。,东面是g。,西南面是t。g。。这是作为去田庄、山庄和村子的指路碑用的。 太阳将它的灰顶照得黄黄的,让我想起了夏天。 我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霎时,一股孩童时的情感涌入了我的心里。 二十年前辛德雷和我们把这儿当作留连忘返的地方。 我对这块被风雨侵蚀的岩石盯了很久,又蹲下来,看见靠近地底下那一个洞,仍然装满了蜗牛和碎石子。 这些东西以及另外一些容易消灭的东西都是我们喜欢放在那儿的。 而且,就像现实一样地鲜明,我好像看见我早年的游伴坐在那干枯的草皮上,他那黑黑的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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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向前俯着,他的小手在用一块瓦挖土。“可怜的辛德雷!”我不禁叫出声来。 我吓了一跳——我的眼一时恍惚,仿佛看见这孩子抬起脸来,而且直瞪着我!

    一瞬间那张脸就消失了;可是,我立刻感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渴望想到山庄去。 迷信让我跟随这个冲动——“假使他死了呢!”我想,“或者快死了吧!——恐怕这是个死的预兆吧!”

    我越走近那所房子,我就越激动,等看到它,我四肢颤抖起来了。 那个幻觉中的鬼怪已经赶到了我前面,它站在那儿隔着门槛望着我。 那就是在我看到一个有着卷发和棕色眼睛的小男孩,把他的红脸靠在门栏上时,我所起的第一个念头。 再一想到这一定是哈里顿。 我的哈里顿,自从我在十个月以前离开他以后,他并没有多大改变。“天保佑你,宝贝!”我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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